齊長風一路向南,便要入青黛山。
此時正值夜間,往前看去,山脈高聳延綿,齊長風自語:“此間進了山,馬車難行,徒步越山,又不知何時才能出山,倒不如往西南去,上江走水路南下。”
主意已定,齊長風持韁掉頭,沿路往西南趕去。
日間休息,夜間疾馳,只三日,便趕往了一處地界,名為涇海鎮。
此鎮北臨店江江口,西靠墨山山腳,坐落在山與江夾縫交匯之處,本該是繁華通商之地,但對岸有東禹縣,隔山有武安港,兩城夾縫中,此地卻貧困得很。
齊長風驅車進了涇海鎮,便有咸魚之味彌漫,街頭巷尾,多的是閑散刁民,見馬車駛過,便駐足來看,眼神多的是茫然。
馬車過了,再去忙手邊之事。
齊長風入了鎮,卻尋不到客棧,見一老者坐于路邊,擺弄泥土疙瘩,齊長風朗聲問道:“老人家,此間客棧在何處?”
老者不理,齊長風再問,還是不答。
旁邊土墻里鉆出一孩童,衣衫襤褸,神色木然,伸手不語,齊長風見狀,掏出懷里餅來,掰下一半遞了過去,再問:“小孩,客棧在何處?”
孩童得了餅,轉身又入了墻內,低聲喊了句:“鎮東門,柳樹下。”
齊長風揚鞭驅車,往鎮東門駛去,直行了半刻,遠遠便見到了那棵柳樹。
高有兩丈,三人合抱,新柳未發,枯枝垂下,敗如百歲老嫗稀發,滄桑荒涼。
離近了,便見到那客棧,矮土墻圈一畝方地,木門半掩空虛大院,樓有二層,上頭碎瓦殘磚蓋了,方窗難攏光亮,往下搭著茅草馬廄,邊上是煙囪廚房,廳門倒是極大,掛著草簾,不見內部光景。
齊長風下了馬車,跨了包,踏步入內,無人來接,一掀草簾,其內昏昏沉沉,坐著兩人。
見新客迎門,忙道:“客官,吃些什么?”
齊長風道:“住店。”
小二道:“呦,客官,咱這客棧,不住客,只歇腳。”
齊長風道:“凡事總依個理字,客棧不住客,是何道理呀?”
小二忙道:“客官您有所不知,這墨山半腰里,有一道觀,名叫玄墨觀,建有百年,里面住著一個老道,收了幾個有緣門徒,平日里武安港常有人燒香求道,咱這涇海鎮也沾些彩頭,客棧有來往散客。”
齊長風道:“那為何如今敗落?”
小二嘆道:“三年前,老道應新帝景無相之昭,入宮論道,去了足有半年,回觀后閉了山門,這一關就是倆月。重開后,那老道廣收門徒,擴張道觀。當時我等高興,自以為來往人多了,生意自然多了。但沒成想,那道觀中加蓋了一棟千客樓,依山而建,壯麗輝煌,壟斷了客源,自此客棧便鮮有人來住。就連吃喝,也少了幾成。”
齊長風道:“原來如此。”
小二道:“客官吃些什么?”
齊長風道:“若是早知山中道觀待客,我便直奔山上去了,但此時落腳此處,那便安心吃吧。你且沽半斤酒來,再上些下酒的菜。”
小二應聲去了,另一人孤坐在桌前,開口言道:“幸而在此落腳,那山中道人,并非良善,你若去了,指不定丟了小命。”
齊長風奇道:“道觀尊天師,求仙道,又怎會丟了性命?”
那人道:“聽我一言,吃了飯菜,一路上山,午夜便能翻山,莫在觀中落腳過夜。”
言罷無話,直到小二端上酒食,齊長風一嘗,倒是可口,便也放了開來,直到酒足飯飽,付了錢,出了店,驅車往墨山上行去。
臨行前,那掌柜出門,再次相囑:“切記,越山而過,莫要投宿觀中。”
齊長風拱手謝過,甩韁離去。
出了涇海鎮,一眼便能看到這墨山,山不高不險,其上枝葉繁茂,郁郁蔥蔥,云霧縈繞,也算一處福地。
順著大道行來,到山腳前,便有上山之路,只是多生花草,掩去了原本模樣。
山勢平緩,行的并不艱難,只是多有曲折,彎彎繞繞,直至日暮西山時,還未見到那道觀。
見遠處天邊紅云纏繞,行路間多了幾分愜意,趕馬時也緩了幾分。
這邊貪圖美景,卻也慢了形成,入夜時,才遠遠見到山頭燭火搖曳,便到了那玄墨觀下。
此時夜幕剛起,懸月朦朧,星宿隱紗,遠看那道觀,高樓飛檐,依壁而建,樓閣多處燈火,多了幾分凡間火氣。
此時想起上山前,那客棧掌柜兩次相勸,齊長風絕了投宿之心,揚鞭一抽,馬兒嘶鳴一聲,踏著蹄子,順著山路再行而去。
幾日奔波,再加山路曲折,那馬車難經折騰,路過道觀門前時,車軸驟斷,車身傾覆在門前,齊長風下車,抬頭一看,便是百階青石,山門前一分為二,兩段臺階間夾一平臺,平臺上正臥一只玄武巨獸。
再往上,到了盡頭,一扇紅漆巨門,左右各釘三十六大銅釘,門上懸一牌匾,上書仨字:玄墨觀。
兩側龍飛鳳舞書一對聯。
上聯曰:碧瓦護風云,別開洞府
下聯曰:丹霄懸日月,近麗神皋
齊長風心道:“此觀觀門恢弘,那老道想必也是大氣之人,掌柜兩次相勸,非我不聽,只是馬車傾覆,已然難行,想必此乃天意,我就入觀一瞧,看他有什蹊蹺!”
直上石階,到了觀門,敲了門,不多時有人來應。
觀門開出縫來,一位小道童行了禮,道:“這位居士,上香可待明日前來。”
齊長風拱手道:“小道長,在下路過寶觀,馬車損毀,往前上山難行,往后下山不易,只得扣門借宿一宿,多有叨擾,還望收留。”
小道士往下一看,石階下馬車傾覆,再道:“居士稍息,不才稟明師尊便來。”
合門而入,未多時,山門再開,小道童含笑引路,帶齊長風入了觀。
入眼處,青磚鋪路,松柏立于兩側,正前一尊青銅大鼎,香燭搖曳,鼎后主殿,門匾上書:清元殿。
左廂殿內,位列十二天丁力士;右房廳里,橫陳三十六天罡星宿。煉丹爐鼎繞兩尺仙云神光,往世池畔觀三生因果輪回。
小道士一路引來,從主殿一側而行,踏青石長路,過月洞門,半是仙草靈花,半是練功靜房,再入回廊,月影投于曇花池,樹蔭遮在石山上,出了回廊,上漢白玉橋,魚影搖曳,好不愜意。
下了橋,乃是露天道場,純白石子這邊,墨黑石子那邊,中間點著兩點,卻是一副巨大陰陽無極圖,右手邊,立一亭閣,檐下橫掛桃木劍,豎摞麻草蒲團。
過了道場,再行,便靠了山,沿憑山白玉欄桿行不足百里,得見那千客樓,半入山壁半懸空,建于山谷,足有千百丈,上下三十六層。
懸壁飛檐,掛著鏤空銅雕風鈴,風來時無聲,無風時卻脆響,那喚作招魂,若是無月之夜,樓中燈火全熄,從外看去,藍幽幽風鈴搖曳,詭玄壯麗。
繞山入了千客樓,小道士往內一引,見年長道士拱手喚一聲師兄,樓中簡樸,可見石壁,順石階而上,齊長風入住了地字七號房。
小道士行禮離去,獨留齊長風一人在屋內。
屋內陳設樸素,一張竹床鋪青布,一張木桌點白燭,長筆懸架,石墨擔硯,墻壁掛一幅道心字,窗前擺一盆白芽松。
齊長風心道:“這一路行來,并無蹊蹺,反倒香燭繞鼻,多有仙家道場之味。想必是那客棧掌柜多慮了。”
一夜無話,至第二日天明。
樓中賓客早起,往道場去了,齊長風并無聽教之意,吃了飯,便往觀外行去,路過道場,只見道場皆是賓客,盤膝而坐,正中盤坐一老道,頭戴黑布南華巾,身著青藍得羅衣,三縷白髯垂胸,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此時閉眼吐納,一起一伏,心隨靈動,周邊賓客足有千人,呼吸間,卻如一人。
一時間,齊長風只覺胸膛脹悶,體內靈氣涌動,有勃發之兆,運氣馭靈,穩固心神,此刻才恍然發覺,不知不覺間自身呼吸已融入其中。
齊長風心道:“好玄妙的神通,好高深的修為。竟能改天地律動,同萬人之息。”
趕忙離了道場,修煉一途,本在己身,若被他人亂了靈氣,擾了心神,日后修為難進。
昨夜里未細看觀中美景,此時趁東日初生,再看時,別有一番風味,回望千客樓,隱在山霧中,如臨仙界,美不勝收。
前殿人影犧牲,想來都往道場去了,齊長風點香對大殿內的三清祖師拜了三拜,以表敬意,回頭正要出山門。
卻見石階上已行來百人,正中那人頭戴金絲烏沙,身著五彩官服,負手而行,左右隨行,或腰掛長刀,或手持長劍,腳下生風,想必是軍伍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