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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響

李奧鵬深吸一口煙,辛辣的尼古丁暫時壓下了喉嚨里的干澀和心底那股說不清的煩躁。催收電話一個接一個,像永不疲倦的機器。他熟練地按下號碼,等待音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

“喂?張偉是吧?”李奧鵬的聲音帶著職業化的冰冷和不容置疑,“你欠恒信的錢,打算拖到什么時候?……沒錢?呵,沒錢是你的事!我告訴你,躲是沒用的,我們有的是辦法讓你還!你也不想你爸媽、你同事都知道你是個欠錢不還的老賴吧?……什么?死?你死不死關我屁事!你就算死了,這筆債也得從你爹媽骨頭里榨出來!懂嗎?”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啜泣和忙音。李奧鵬“啪”地掛斷,動作利落得像切斷一根惹人厭的繩索。他煩躁地咂咂嘴,一股尿意涌了上來。他叼著煙,起身走向走廊盡頭的衛生間。

昏暗的燈光在瓷磚地上投下模糊的影子。李奧鵬剛走到小便池前,解著皮帶——

一只冰冷、干枯得如同老樹皮般的手,毫無征兆地、重重地拍在了他的右肩上。

“嘶!”李奧鵬猛地一哆嗦,煙差點掉進便池。他驚魂未定地回頭,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身后站著一個老人。頭發稀疏灰白,像枯敗的秋草貼在頭皮上。臉上布滿了深刻的溝壑,最扎眼的,是左臉頰上一塊暗紅色的、仿佛被火焰舔舐過的巨大疤痕,皮膚扭曲糾結。最令人不適的是他的眼睛——眼窩深陷得可怕,眼珠渾濁發黃,像是蒙著厚厚的塵埃,幾乎要嵌進顱骨里去,空洞地望著李奧鵬的方向。

“小伙子……”老人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鐵銹,“帶紙了嗎?人老嘍,記性差,上廁所忘帶了。”

李奧鵬皺緊眉頭,一股無名火和被打擾的不耐煩涌上來。他粗聲粗氣地回了一句:“沒帶!”便迅速轉過身,只想快點結束這令人不適的接觸。水流嘩嘩作響,他胡亂洗了把手,甚至沒敢再看鏡子一眼,逃也似的離開了衛生間。

“這破公司,怎么還有這么老不死的員工?”他一邊走一邊腹誹,“估計是哪個犄角旮旯看大門的。”他甩甩頭,試圖把那張疤痕遍布、眼窩深陷的臉甩出腦海,快步回到了自己那個充斥著電話鈴聲和咒罵聲的工位。

時間在催命的電話和鍵盤敲擊聲中流逝,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覺被濃墨浸透。李奧鵬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瞥了眼電腦右下角:20:03。終于可以下班了。

公司大樓在夜色中像個沉默的巨獸。李奧鵬推開沉重的玻璃門,一股初秋夜晚的涼氣撲面而來。他下意識地裹緊外套,摸出煙盒。就在他低頭點煙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大樓入口的陰影里,站著一個人影。

是那個老頭!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臉上掛著一種極其詭異的笑容。松弛的皮膚被笑容牽扯著,牽動了那塊巨大的疤痕,在慘白的路燈映照下,那笑容非但沒有絲毫暖意,反而像一張揉皺又被強行拉平的紙,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和扭曲。渾濁的雙眼,似乎穿透了夜色,精準地鎖定在李奧鵬身上。

李奧鵬的心猛地一沉,寒意從腳底板直竄頭頂。

“小伙子,下班啦?”老方嘶啞的聲音飄過來,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慢悠悠地向前挪了兩步,一只干枯的手從皺巴巴的工裝褲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今天在廁所碰見你,你走得急,打火機掉地下了。”他攤開手掌,一個廉價的塑料打火機靜靜地躺在他掌心,正是李奧鵬常用的那個。

李奧鵬強忍著拔腿就跑的沖動,喉嚨發緊,只含糊地擠出兩個字:“……謝謝。”他飛快地伸手去拿打火機,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老頭冰冷粗糙的皮膚,又是一陣惡寒。

老頭沒有立刻松手,反而順勢又靠近了半步,那股淡淡的、像是灰塵和樟腦丸混合的陳舊氣息鉆進李奧鵬的鼻腔。“小伙子,我姓方,你叫我老方就行。我是這公司打更的,夜里……都在。”他頓了頓,深陷的眼窩里似乎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有啥事,你就找我。”

李奧鵬一把奪過打火機,幾乎是撞開了車門,發動引擎,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車子猛地躥了出去。透過后視鏡,他看到老方依然站在原地,那個詭異的笑容在夜色中凝固成一個不祥的符號。

“瘋子!怪老頭!”李奧鵬咒罵著,試圖驅散心頭的寒意。但那深陷的眼窩、扭曲的疤痕和老方最后那句“夜里都在”,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思緒,一路糾纏到家。

躺在出租屋冰冷的床上,李奧鵬翻來覆去。白天催收時那些惡毒的威脅話語,此刻卻變得蒼白無力,反而被那張疤痕臉和空洞的眼神占據。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黑暗。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突然!一雙冰冷徹骨、枯槁如柴的手,猛地從床尾的黑暗中伸出,死死攥住了他的腳踝!

“呃啊!”李奧鵬驚得魂飛魄散,猛地睜開眼,身體卻像被釘在床上,動彈不得。他驚恐地低頭看去——

是那張臉!白天廁所里的臉!老方!

他不知何時已經趴在了床尾,那張布滿疤痕的臉幾乎貼在李奧鵬的腿上,深陷的眼窩像兩個無底的黑洞。

“小伙子……我給你送打火機來了……”老方嘶啞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一股泥土的腥氣。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他那雙深深凹陷的眼球,如同熟透的果子脫離了枝頭,猛地向外凸起,然后“噗”地兩聲輕響,竟從眼眶里滾落出來!黏糊糊、帶著血絲的眼球,不偏不倚,正好掉在李奧鵬攤開的、汗濕的手掌心里!那觸感冰涼、滑膩、令人作嘔!

與此同時,老方抓著他腳踝的手,皮肉瞬間消融,露出了森森白骨!臉上那塊巨大的疤痕如同活物般蠕動、潰爛,翻卷出暗紅色的腐肉和黃色的膿液!一股濃烈的尸臭味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嗬……嗬……”李奧鵬喉嚨里發出瀕死的抽氣聲,他拼命想掙扎,想尖叫,但身體卻軟得像一灘爛泥,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巨大的恐懼像冰水灌滿了他的五臟六腑。

老方腐爛的、只剩下骨頭的下頜一張一合,發出的不再是嘶啞的人聲,而是如同無數砂輪在銹蝕鐵管上摩擦,混合著地獄深處傳來的嗚咽:

“你……看到……我兒子了嗎……”

“啊——!!!”

李奧鵬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渾身被冷汗浸透,心臟瘋狂地撞擊著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窗外,天剛蒙蒙亮。他顫抖著攤開雙手,掌心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汗漬。

“是夢……是夢……”他大口喘著粗氣,抹去額頭上冰涼的汗水,心有余悸地環顧著狹小的出租屋。陽光透過臟污的窗簾縫隙照進來,驅散了些許黑暗,卻無法驅散他心底那濃重的寒意。“那老頭……太邪門了!今天一定離他遠遠的!”

白天的工作變得格外煎熬。每一次撥號,對方恐懼或絕望的聲音,都讓他莫名地聯想到老方那張臉。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用更兇狠的語氣去威脅、去施壓,仿佛這樣才能驅散內心的不安。但那份不安,像藤蔓一樣越纏越緊。

當墻上的掛鐘指針終于重疊在12點時,李奧鵬才疲憊地站起身。偌大的辦公區只剩下他一人,慘白的日光燈管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更添幾分死寂。他習慣性地摸出煙點燃,深吸一口,讓辛辣的煙霧暫時麻痹緊繃的神經。

就在他準備關掉自己電腦時,眼角余光瞥見鄰座——陳明的工位上,電腦屏幕還亮著,正循環播放著一張溫馨的屏保照片。

李奧鵬皺皺眉,出于同事間一點微不足道的善意(或者只是下意識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安靜),他走過去,打算幫忙關機。

鼠標輕點,屏保消失,露出了陳明忘記關閉的文檔界面。但李奧鵬的目光,卻被屏幕中央那張全家福牢牢吸住了。

照片上,年輕的陳明抱著一個小男孩,笑容燦爛。旁邊站著他的妻子,溫婉美麗。而緊挨著陳明妻子站著的那個笑容慈祥的老人……

李奧鵬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脊椎竄遍全身!

是那個老人!那個臉上有疤、眼窩深陷的老方!他穿著整潔的衣服,在照片里笑得那么自然、那么普通!

“一家人?”李奧鵬腦子里嗡的一聲,“可陳明姓陳,這老頭姓方啊……難道……是岳父?”他拼命想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就在他驚疑不定之際,異變再生!

電腦屏幕猛地閃爍起來!如同信號被強烈干擾,無數扭曲的雪花點瘋狂跳動、蔓延,瞬間吞噬了那張溫馨的全家福!滋滋滋的刺耳噪音毫無征兆地響起,尖銳得仿佛要刺穿耳膜!

“嘶——!”

李奧鵬倒吸一口涼氣,那雪花點仿佛帶著某種冰冷的惡意,直接沖撞在他的視網膜上!白天廁所的遭遇、昨夜恐怖的噩夢、照片上老方的臉……所有碎片在這一刻轟然炸開!無法言喻的巨大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跑!必須立刻離開這里!

他再顧不上什么關機,猛地轉身,像被惡鬼追趕般沖向樓梯間。沉重的防火門被他狠狠撞開,發出哐當巨響,在空曠的樓梯井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他跌跌撞撞地沖下樓梯,兩層、三層……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就在他沖到一樓與地下車庫的拐角平臺時,腳步猛地剎住!

昏暗的綠色應急燈光下,一個佝僂的身影,靜靜地站在拐角的陰影里,仿佛已經等待了千年。

正是老方!

他緩緩抬起頭,深陷的眼窩“望”向李奧鵬,嘴角又扯開了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笑容。

“小伙子……還沒走呢?”嘶啞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已經很晚了……對了……”

他向前挪了一小步,身體發出輕微的、仿佛枯木摩擦的咔噠聲。那雙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李奧鵬,聲音陡然變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執念:

“小伙子……你……看見……我兒子了嗎?”

這句話!和夢里一模一樣!

李奧鵬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沒……沒看見!”他幾乎是尖叫著喊出這幾個字,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轉身,想從另一側的出口沖出去!公司大門外就有保安亭!那里有光!有人!

他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向玻璃大門,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保安亭溫暖的燈光就在前方十幾米處!

就在他即將推開最后一道玻璃門沖出去的剎那——

一只冰冷、枯槁、帶著無法抗拒力量的手,如同鐵鉗般,死死地扣住了他的左肩!

巨大的力量將他硬生生釘在原地!

李奧鵬的呼吸徹底停滯!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脖子發出咔咔的輕響。

身后,老方那張疤痕遍布的臉近在咫尺!深陷的眼窩里,那兩顆渾濁的眼球……不!它們正在劇烈地、不正常地鼓脹、顫動!如同兩顆即將爆裂的、腐爛的果實!

“嗬……嗬……”李奧鵬喉嚨里發出絕望的嘶鳴,想大叫,卻只能擠出破風箱般的聲音。他想掙脫,可那只干枯的手蘊含的力量超乎想象,像鋼筋焊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老方臉上那塊巨大的暗紅色疤痕,開始如同活物般蠕動、溶解!暗紅的腐肉翻卷開來,露出底下更深的、如同燒焦木炭般的黑色組織,黃色的膿液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滴落在李奧鵬的肩膀上,帶來一陣灼燒般的冰冷刺痛!

“幫……我……”老方的下頜骨以一種非人的角度張開,腐爛的氣息噴在李奧鵬臉上,“找……找……我……兒……子……”

那張正在急速腐爛、眼珠即將爆出的恐怖面孔,猛地湊近,嘴角咧開一個極致扭曲的、充滿非人怨毒的笑容!那笑容無聲,卻比任何聲音都刺耳!

“啊啊啊——!!!”李奧鵬終于突破了喉嚨的封鎖,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

“怎么回事?!”一束強光手電筒的光柱猛地刺破黑暗,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和一聲厲喝!

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沖了過來,手電光警惕地在李奧鵬和他身后掃射。“先生!出什么事了?這么晚了你在這里叫什么?”

光!活人的聲音!

李奧鵬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猛地撲過去,死死抓住保安的胳膊,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關節發白,身體抖得幾乎站立不住。“他!他!老方!那個老頭!就在我身后!他要抓我!他要我找他兒子!”他語無倫次,驚恐地指向自己身后空無一人的黑暗走廊。

保安的臉色在燈光下瞬間變得煞白,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甚至比李奧鵬還要恐懼。“你……你說誰?老方?!”

“對!打更的老方!他就在……”李奧鵬猛地回頭——身后只有被手電光照亮的、空蕩蕩的走廊,冰冷的瓷磚反射著慘白的光,哪里還有老方的影子?只有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他……他剛才就在這!抓住我了!”李奧鵬摸著自己冰冷刺痛的左肩,那里仿佛還殘留著那枯爪的觸感。

保安一把抓住李奧鵬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不由分說地將他連拖帶拽地拉進了不遠處的保安亭,“砰”地一聲關上門,反鎖!他背靠著門板,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全是冷汗,眼神里充滿了后怕和一種深沉的悲哀。

“你……你真的看見‘他’了?”保安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顫抖。

“他到底是誰?!”李奧鵬嘶吼著,恐懼和憤怒交織,“他不是打更的嗎?!”

保安抹了把臉,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揭開了一個塵封已久的、無比痛苦的瘡疤。

“唉……”他搖搖頭,聲音低沉得如同嘆息,“他不是打更的……或者說,他不該是……”

保安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平復翻涌的情緒。他抬起頭,看著驚魂未定的李奧鵬,眼神復雜。

“大概……是兩年前的事了。”保安的聲音帶著一種沉入回憶的疲憊,“以前催收成天的催一個挺老實的小伙子,姓方。人不錯,做生意失敗了欠了一屁股債。那債啊,利滾利,像座山一樣壓下來。這公司的催收像魑魅一樣給人打著電話。”

李奧鵬的心猛地一沉,一個模糊卻令人不安的預感浮現。

“催收的電話……就像你打的那些,”保安看了李奧鵬一眼,那眼神讓李奧鵬感到一陣刺痛,“沒日沒夜地打,打到公司,打到他家里。威脅、辱罵、P圖……無所不用其極。電話錄音被發給他所有的親戚朋友、同事領導……小伙子臉皮薄,實在扛不住了,工作也丟了,女朋友也分了……家里更是……”

保安的聲音哽住了,他深吸一口氣,才繼續道:“他老爹……就是老方,又急又氣,把兒子罵得狗血淋頭,說他沒出息,連累全家……那小伙子,徹底崩潰了。就在這棟樓的天臺上……”

保安沒有說下去,只是指了指天花板,眼神里充滿了沉痛。

“跳了?”李奧鵬的聲音干澀無比。

保安沉重地點點頭:“當場就沒了。”

狹小的保安亭里一片死寂,只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聲。

“那……那老方呢?”李奧鵬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保安的臉上露出了更深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憫:“兒子死了……老方覺得是自己把兒子逼上了絕路。他老伴早些年就病逝了,兒子是他唯一的指望……他受不了這個打擊,就在兒子頭七那天晚上……在家里……用火……把自己……”保安指了指自己的臉,做了個燃燒的手勢,沒忍心說出最后幾個字。

李奧鵬如遭雷擊!廁所里那張布滿燒傷疤痕、眼窩深陷的臉!那非人的力量!那執念的追問……一切都串聯了起來!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胃里翻江倒海。

“從那以后……”保安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恐懼的顫音,“這棟樓里……特別是晚上……就總有人說……看到一個臉上有疤、眼睛很嚇人的老頭……在找人……在問……‘看見我兒子了嗎’……”他打了個寒顫,“我們……我們都不敢提他的名字,就當沒這個人……”

保安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鑿開了李奧鵬心中最后一絲僥幸。那些冰冷的催收話術、那些被他刻意忽視的絕望哭泣、那些被他視為工作一部分的惡毒威脅……此刻都化作了老方父子扭曲痛苦的面容,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帶著灼燒靈魂的譴責。

他癱坐在保安亭冰冷的塑料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不是單純的恐懼,還有一種更深沉、更尖銳的東西刺穿了他麻木的外殼——是罪惡感,是遲來的、冰冷的、足以將他吞噬的負罪感。他仿佛看到了電話線那頭,無數個被逼到絕境的“方家父子”。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李奧鵬就回到了公司。他沒有走向自己的工位,而是徑直走進了人事部。他的臉色蒼白得像紙,眼神卻異常堅定,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平靜。

“我辭職。”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不容置疑。沒有解釋,沒有猶豫,遞上了早已寫好的辭職信。

人事經理錯愕地看著他,試圖挽留:“小李?干得好好的,業績也不錯,怎么……”

“立刻生效。”李奧鵬打斷他,轉身就走。他沒有再看這個充斥著電話鈴聲和金錢欲望的地方一眼。

走出恒信公司冰冷的大門,陽光有些刺眼。李奧鵬沒有回家,他叫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市公安局。”

在警察局明亮的接待大廳里,李奧鵬詳細地、冷靜地敘述了他知道的一切:公司的催收手段、那些游走在法律邊緣的威脅和恐嚇、他所了解的債務人的遭遇……以及,方家父子的悲劇。他交出了自己偷偷備份的部分通話錄音和催收記錄。

“我知道這不夠,”他看著接待他的警官,聲音低沉卻有力,“但請你們查下去。這樣的公司……不該存在。”

警察的表情變得嚴肅而凝重。他們記錄了李奧鵬的證詞和證據。

不久之后,恒信公司被警方立案調查。高利貸、暴力催收、侵犯公民個人信息……一樁樁罪行被揭露出來。新聞報道鋪天蓋地,方家父子的悲劇作為血淋淋的案例,震動了整個城市。公司被查封,負責人被批捕,等待法律的審判。

李奧鵬沒有再關注后續的審判結果。他離開了這個城市,換掉了所有的聯系方式。

他找到了一份遠離金融和電話銷售的工作,在一家物流倉庫做理貨員。工作很累,環境嘈雜,但至少,他不用再對著電話說出那些冰冷惡毒的話語。

只是,有些東西,似乎永遠留在了那個夜晚。

他再也無法在黑暗中安然入睡。每當夜深人靜,特別是當他在空曠的倉庫加班到很晚時,總會莫名地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他會下意識地回頭,看向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陰影。

有時,他會恍惚聽到一個極其細微、仿佛來自很遠很遠地方的嘶啞聲音,若有若無,在空曠的倉庫里盤旋回蕩:

“你……看見……我兒子了嗎……”

那聲音如同跗骨之蛆,成了他靈魂深處,一道永不愈合的冰冷刻痕。提醒著他,那些他曾親手撥出的電話,那些他曾無情碾碎的希望,最終化作了怎樣無法消散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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