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住了！

天空忽然電閃雷鳴，雨滴穿透了天花板，肆虐地砸落下來。我仰頭，碩大的雨點砸得我難以呼吸，卻很享受這種真實而又疼痛的感覺。擺脫了病房的桎梏，置身于一望無垠的大草坪上。不遠處有個小女孩兒正撐著一把紅色的雨傘漸行漸遠，像極了我的糖糖，于是我快步追了上去。

可她走得好快，似乎就要消失在天與地的盡頭了。我一路小跑起來，最終還是丟了她……

環顧茫茫天地間，清清冷冷，大雨依舊滂沱，我這才發現，因為沒有穿鞋，雙腳早已鮮血淋淋，在來時的路上拖出了長長的一道血痕。奇怪的是，雙腳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內心卻歇斯底里。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哭，大雨沖刷著臉頰，即使有淚，也不過是江河入海，不值一提。

這時，剛才那個小女孩回來了。我的內心泛起一陣喜悅——是糖糖，我的糖糖回來了。她穿著她最愛的那件紫色連衣裙，撲進了我的懷里。

“媽媽，我好想你啊……”

“糖糖，你剛才去哪兒了？媽媽跟不上你了，媽媽好擔心……”

我與她對視，慢慢地，她的臉開始了細微的變化。她口中還在訴說著什么，可是眼看著她的變化，我開始失聰，最后，我竟眼睜睜地看著她變成了學校二樓的那個紫衣女孩的模樣。這才發現，他們的裙子，自始至終都是一樣的！

我開始往后退，可她步步逼近，又口口聲聲地喊我，“媽媽”！

這分明就是糖糖的聲音，可她的模樣，令我害怕。我很想擁抱她，卻又沒有勇氣。恐懼與愛在我體內相互斗毆，令我掙扎。

“媽媽，我變成這樣，你就不喜歡我了嗎？”女孩停止了靠近，反而后退了幾步，愣愣地站在那里，大雨濕了她的衣衫和臉頰，雨水混著血水，順著她的身體汨汨地流下，在地上匯成一灘。以女孩為圓心的一圈草坪都變成了絳色，與她蒼白的臉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心中絞痛得厲害，痛苦的藤蔓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不，糖糖，媽媽愛你，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媽媽都會永遠愛你。只是為什么，你會變成這個樣子，我都認不出你了啊……”

其實我內心已經承認了眼前人就是糖糖，只是沒有辦法接受，她變成了這副瘆人的模樣。

“糖糖，你告訴媽媽，為什么會這樣？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哭喊著，不顧一切上前抱住了她，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我就認定了這個女孩就是我的糖糖！

糖糖一如既往地用她瘦弱的胳膊環住了我的脖子，小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后腦勺，說：“因為那場車禍……”

頓時天空一道閃電伴隨著一聲雷鳴震耳欲聾，身下的那一圈絳色忽然就變成了一個黑洞，我抱著糖糖無止境地墜落……然后，一切都消失了，我依舊站在病房的窗口，窗外依舊陽光明媚，陳醫生依舊站在我的身后。

“怎么回事？”我問。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應該問你自己。”陳醫生的言語總是那么高深莫測，自殺熱線的陰影還未徹底消去，我便不敢對他進行刨根究底的追問。

糖糖的那一句“因為那場車禍”讓我印象深刻，她說的，究竟是哪一場車禍？出車禍的，究竟是沈楓和胡靜，還是沈楓父母？糖糖，又為什么會變成那個樣子？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中冉冉升起，就像十五的那一輪圓月，明晃晃地從東方升起，讓我無法對它視而不見。與此同時，心中的疑慮也不斷加劇，讓我坐立難安。

陳醫生走后，我忽然就有了一個很邪惡的念頭：會不會，他們都已經死了？他們都死了，只有我還活著，我接受不了那樣的打擊，所以我才精神崩潰來了這里？可如果他們都死了，又是誰把我送到這里來的呢？我的大腦好像成了一座迷宮，走到哪兒都是死胡同。

我蜷縮在病房的角落里，周遭的一切都變得異常黯淡，我懷抱著雙臂，不敢直視這個世界。也不知過了多久，趙駿亦進來了，身后跟著沈楓、胡靜、沈楓父母和糖糖。難以想象，他們竟然同時出現了，難道，他們真的都已經死了嗎？可是，趙駿亦為什么也會跟他們在一起？

“顧影，我帶他們來看你了，有什么問題，你盡管問……”說話的人，是趙駿亦。

“糖糖……”我啞著喉嚨，伸手想要去拉她，可她竟有些閃躲，也不叫我。

我捂著臉，內心無比掙扎，就好像失去了一切，不知道這一切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本來想要問的一切，此刻都好像石沉大海，沒有了蹤跡。

而眼前的人們，只是那么站著，不靠近，不離開，不說話。他們都不動聲色，我卻怕極了這樣的場景，身上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我開始抓狂，指甲在皮膚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紅色的裂痕。那種感覺，像極了嗜血的狂歡，越抓，心中就越暢快。胳膊上已經開始血肉模糊，眼前的親人朋友們沒有一個上來阻止，他們只是微笑著，看著……

直到病房的門再次被破開，陳醫生帶著幾名護士拿著針筒沖了進來。我再次被禁錮，注射器內的液體被毫無保留地推進了我的體內，很快，我便失去了知覺。直到最后一刻，那群人都沒有來碰我一下，只是微笑。

“顧影，疼嗎？”夢境中有個聲音在問我，我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奈何眼皮實在太重。

“你是誰？”我問。

我來到了一個房間，有些熟悉，又想不起來究竟是誰家。直到來到臥室，發現胡靜正躺在床上睡著。這是胡靜家，我怎么會來了這兒？

“小靜，小靜？”我試圖叫醒她，可她沒有一點反應，轉眼間我又看到床頭柜上散落的安眠藥，才知道她應該是服用安眠藥過量了！

“小靜！”我瘋狂地晃她，試圖拉回她一些意識，可當我掀開她的被子，才發現被子下暈染了一大片鮮紅。

我想打120，該死的手機再一次沒了蹤跡。我拼命地叫她，晃她，她都無動于衷，她，死了！

我不明白為什么，眼淚如狂風暴雨般落下來，直到聽到一個聲音：“讓她睡吧，這是她欠你的……”

回過頭，是胡靜的老公賀塍。

“怎么回事？”我問他，“為什么不送她去醫院？”

“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胡靜已經全身冰涼，沒有了呼吸，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看看你自己，顧影，你怎么不問問你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我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鮮血淋淋，心臟的位置，也在滋滋地冒著血。

這時胡靜突然坐了起來，留著血淚對我說：“對不起，顧影，對不起……”

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向我道歉，賀塍，為什么又說是她欠我的。我想問個究竟，可他們兩個人，連同這房間，像焚燒過后的飛灰一般，一片一片地消散了。等我再次睜眼，周遭依舊慘白——我還在病房里，腦海里卻再次留下了兩個字：車禍！

整個夢境都與車禍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可這兩個字就這么活生生地蹦進了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