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衍平日與道教往來較多，耳濡目染下，對道家“道法自然”之說較為認(rèn)可，而對佛教多為敬仰，并無太多接觸。

所以當(dāng)他聽到空聞大師說，這世間眾生貧富貴賤，皆是因往日因緣而自得的果報，不禁皺眉。

又是因果！

這佛傳因果和道說因果，好像有些不同啊，細(xì)想又不是完全相悖。

一時半會兒間，夏侯衍也想不明白道教究竟是如何闡述因果的了，只覺得佛教好像更加注重因果，而對道教而言，雖講因果，卻要為自身的“道”讓步。

何為因果？何為道？

自己殺了母狼，又救下小狼，是因果？還是報應(yīng)？

有關(guān)因果，此次道佛兩家沖突碰撞之下，夏侯衍對于因果循環(huán)，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思考。

而一旁藏全也是低頭沉思了許久。

不過，夏侯衍此刻心想，當(dāng)著空聞與藏全的面，直言佛道的差異分歧未免不妥，難道要在此地如同八百年前一般，再引來一場佛道之爭，打得昏天黑地不成？

點(diǎn)頭應(yīng)承道：“原來眾生平等是這個意思，也不知這三寶，前世的善惡因緣如何，一個輪回畜生道成了雪貂；一個不能言語但好歹貴為人參；另一個卻淪為路邊野草，被人塞在鞋里、踩在腳下，那它這前世是造了何等罪孽！”

空聞?wù)俅伍_口，詢問他一根千年人參能救幾人，這歲歲枯榮的烏拉草又能為多少人取暖？

卻被夏侯衍接連不斷的話打斷，“不過想來，這雪貂日子也不怎么好過。因?yàn)榘。@三寶之一的雪貂指的并不是它本身，而是指它的一身貂皮！”

“雨落皮毛毛不濕，雪落皮毛雪自消，它的一身皮毛毛絨豐厚，色澤光潤，實(shí)為皮草裘衣的上好材料。”

夏侯衍只顧自己娓娓道來，卻沒見到空聞和藏全臉色微變，早已雙手合十，口中默誦心經(jīng)多時。

夏侯衍走在前頭說了半響，卻無人回應(yīng)，轉(zhuǎn)頭一瞧，見空聞師徒二人在后誦經(jīng)，頓時醒悟自己方才失言，連忙回禮致歉。

而在不遠(yuǎn)處，山林間一顆百年老樹后，此時正躲藏著一只白色小獸。

只見其前肢伏在樹上，大眼睛滴溜溜直轉(zhuǎn)，正仔細(xì)瞧著三人如何張口，如何說話。

而當(dāng)聽到夏侯衍所說之時，小獸眨巴眨巴眼，思考了片刻后，突然渾身一哆嗦，撒開四肢，慌忙逃向山林深處，四下逃竄時，毛發(fā)上的雪水露珠甩出，一滴不剩。

…………

夏侯衍拗不過空聞師徒二人，還是到狍媽媽去過的小溪邊走了一遭，歸來時少不了滿懷的野薺菜和蒲蒲丁。

夏侯衍提著鼓鼓囊囊的水囊，領(lǐng)著空聞師徒，一步深一步淺地走在鹿鳴峰背陽面。

左一伸手，摘下幾片野生木耳，右一伸手，拔下幾株曲麻，稍一彎腰，又從雪中扒拉出幾顆圓棗子。

藏全滿懷野菜，驚喜地看著夏侯衍如同變戲法似的東拉西扯，不一會兒，也和自己一樣，抱了個滿懷。

空聞大師也不曾閑著，懷中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彩且安耍粗榈氐牡S野花，即便大雪埋壓，也不曾低下高傲的頭顱，傲立雪中。

便出口問夏侯衍道：“夏侯施主，也不知這黃花叫什么名字，竟能與梅花一樣不懼霜雪，真乃花中傲骨啊！”

夏侯衍頭都不抬，便知空聞大師口中所說的是什么花，畢竟此時正是它的花期，點(diǎn)點(diǎn)鵝黃探出雪面，煞是喜人。

“冰凌花開迎春來，大師，這花名為冰凌，最是禁凍，開在冬末春初冰雪尚未消融的極寒之時，素有“林海雪蓮”的美譽(yù)，凌寒獨(dú)自開，大師所言極是，此花確有風(fēng)骨！”

“唉！”

夏侯衍說著突然想起，方壺山也有一種黃色的花，長在懸崖峭壁，雖不耐風(fēng)寒，卻也抗得住風(fēng)吹浪打，也不知父親如今身在方壺，可曾見到此花。

不過方壺翁既揚(yáng)言要將父親關(guān)押在方壺山，想必也不會讓他可著勁溜達(dá)，多半會被關(guān)在小黑屋里，每天喂些海魚海草。

空聞聽到夏侯衍一聲嘆息，明白他心中牽掛父親，不過這也是空聞要和與他一同前往的原因。

夏侯衍有傷在身，雖然服了白膠紫參丹，但藥石終歸是外力，止血生肌尚可，拔思祛愁卻無能為力。

空聞上前道：“阿彌陀佛，此花妙哉，花開三朵，豈不剛好對應(yīng)身口意三業(yè)清凈，這皚皚白雪一塵不染，豈不更像諸佛凈土，我佛果真無處不在！”

繼而沖夏侯衍呵呵一笑道：“夏侯施主，你覺得如何？”

夏侯衍神游物外，思緒突然被空聞一聲佛號，從相距千里的海外方壺拉回到遼東長白。

雖然不知大師剛說了些什么，卻也抬頭連連稱是：大師佛法高深，所言極是！”

空聞見其聽得進(jìn)去，這才將自己想說的話慢慢道來：“可這世間還能有幾處凈土，凡間戰(zhàn)亂不斷，血?dú)庾躺Ь郑坏鬲z無門，孤魂野鬼游蕩人間；這天變了，世間已無人再可成仙佛。”

“不過，這世間若無凈土，那便靜心，施主你如今體弱神虛，外邪極易入侵，今后應(yīng)當(dāng)凝神靜氣，切莫胡思亂想，讓外邪勾動心中五毒，不然外邪一旦在心中扎根，心魔賊成，心亂神迷，心魔不除，心境有缺，等施主修至練氣化神之時，心魔惑亂意神，氣與神不合，神與意相離，境界難以圓滿！”

夏侯衍忽然想起昨日調(diào)侃藏全時，身后有什么東西拍了自己一下，當(dāng)時不太在意，捏了個道決了事，如今想來，自己當(dāng)時便引來了外邪。

頓時警醒，心中《清心咒》響起，心神放空，靈臺清明后，沖空聞藏全二人微微一笑。

心中也不禁感嘆，原來大師不只佛法高深，對道家修行也了解頗深。

見夏侯衍明白自己的意思，空聞便知不虛此行，看了看兩人滿懷野果野菜，對二人道：“天地之間，物各有主，我等只需采夠果腹的吃食便可，要知這浪費(fèi)也算是一種業(yè)障，即為果報……”

空聞走在前頭專注地講解著佛法，夏侯衍望向藏全，藏全搖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見空聞大師話不停，夏侯衍心生一計：“大師，這日上三桿冰雪消融，地滑，您腳下多小心。”

“哎，多謝施主提醒！浪費(fèi)食物這種業(yè)障和施主的口根功德息息相關(guān)，你吃得越……”

夏侯衍又打斷道：“藏全小師父這個名字起得極妙啊，有何禪意？”

空聞一皺眉：“隨便取的，你吃得香不香和你的功德有很大關(guān)系，食物的因果……”

夏侯衍一咬牙：“大師，八百年前，佛和道是不是打過一架？”

空聞轉(zhuǎn)過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