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什么工藝革新，在具體實施時，總會遇上這樣或那樣的困難。在后世經歷過無數商業變革的蘇荻，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可最簡單不過的給鹵水加石灰，這樣的舉手之勞的改變，在落實到實際工作中，竟然也出盡了幺蛾子。

這卻是出乎了蘇荻的意料！

原本，他很氣憤蘇通和蘇有財的自作聰明，簡化自己的工藝路線。可接下來，他見識了那些雜工、鹽匠的低級錯誤后，他才發現，蘇通和蘇有財已經是這鹽作中，最聰明的那兩個人了……至少這兩個人，一點就通，一說就會！

更多的鹽工，就跟腦子里裝滿了豆腐渣一般，根本聽不進，講了一百遍了，還是會搞出許多錯誤來：

搞錯比例、把沒有澄清靜置的鹵水直接往鍋里倒、忘記通夠煙氣……

還有一個奇葩，一鍋水煮干了，煮出一層白膩膩的石漿來，還神奇地問蘇荻：“東家……這次的鹽，好白啊……”

蘇荻一看，一巴掌抽那人后腦勺上：“白……白你個頭！你煮錯水了！”

原來那人把清洗石灰剩下的石灰水直接煮干了！鍋里剩著一層白膩膩的石灰，那當然白了！可那是鹽嗎？是鹽嗎？是鹽嗎？

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差點沒一口噴出來……

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是天天守在鹽做里，看著他們煮鹽，像訓牛一樣，盯著這一群不動腦筋的鹽工，確保他們每一步都做到位。

過了差不多十天，蘇荻的兩個鹽作的產量才總算穩定下來了，每天兩石白鹽……產量跟之前的鹽巴的量相當。

兩石，大概就是兩百斤，也就是一百公斤，零點一噸……如此小的數字，實在是讓蘇荻覺得難以啟齒，可就是這么低的產量，在蘇、蔡兩家的一共二十一個鹽做中，也就蘇荻的這兩個鹽作達到了！

蘇家的另外七個鹽作，大多只能產一石出頭，而蔡家的那十二個鹽做，只有五個能每天煮出一石白鹽。其余的，要么石灰味除不干凈，要么還是有焦黃色……

什么時候能煮出一鍋好鹽，對他們來說，似乎更多地要靠信仰。

可就這樣了，無論是蘇家人還是蔡家人，都似乎十分滿足了！

蘇暢福還讓人拿了他自己鹽作中的白鹽，來跟蘇荻顯擺，大概意思是，他已經掌握了煮白鹽的全部技術，很是了不起云云。

唉……這算什么技術？！拿到后世，也就是個工業用鹽的標準！不知道有什么可得意的！

更何況，這點產量實在是太少了！

蘇荻盤算著鹽作的產出，再拿這個產出與將來南遷所需要的開支做了個對比：杯水車薪啊！

他把蘇通和蘇有財叫了過來：“你們……得去其他鹽作轉轉，教教他們，怎么把鹽煮得又快又好！”

蘇通和蘇有財相視一愣：“東家……這可是咱們鹽作的手段……”

“一筆寫不出兩個蘇字！”蘇荻不覺一聲苦笑，“我雖然討厭蘇暢福，那是因為他欺騙了我！其他蘇家人也好，蔡家人也好，都是我的家人啊！”

“東家真的是大度啊！大人有大量！”蘇有財連忙豎起大拇指連聲夸贊道。

蘇通趕緊連連點頭：“當家的其實問了小的好幾次了，小的沒有東家的許可，一個字都沒有透露……“說到這里，他突然試探著問道，”那現在……是不是可以說了啊……”

哈……沒想到，這蘇暢福，面上跟蘇荻硬抗著，可私底下里，居然去問蘇通去了？而蘇通竟然能忍住不跟蘇暢福細說……想必，蘇暢福給了蘇通不小壓力吧！唉……說來說去，都是一家人，蘇荻也不想讓蘇通太過為難：“當家的，總歸還是當家的……這么大的一個蘇家，全靠他掌舵，他還是很辛苦的！他問你什么，你還是要告訴他的！只不過，事后，你要讓某知道就好！”

蘇通聽到這話，傻了好一陣：“那東家你還要給當家的臉色看啊……”

“他騙我那么深，我還要謝他不成？”蘇荻指了指蘇通的腦瓜子，“一碼歸一碼！”

想想也是……蘇通砸吧砸吧嘴唇，很快就琢磨透了蘇荻話里的意思，滿臉堆笑地對蘇荻贊道：“東家果然是讀書人！知道的道理就是比我們這些粗人強！”

嗨……狗P的讀書人……老子現在就是想多賺點家底，為南遷做準備！

這話現在還不能跟他們說，暫時，只能是先讓蘇有財繼續盯好兩個鹽作的生產，再讓蘇通去給蘇家其他鹽作傳授經驗，而自己，則去給蔡家的鹽作當技術指導！

末了，還把如何把鹽巴提純成白鹽的工藝，也手把手地教了出去。

如此一番地折騰，才總算是把這個最最簡單的工藝給普及了……

唉……這么簡單的工藝改革，居然搞這么久，想想就醉了！

再想想接下來要擴產能的事，蘇荻只覺得腦門子上，滿滿地，都是包！

而當他忙完鹽作的事，回到家里，再看到小妹那一雙幽怨的眼睛，想死的心都有了：現在，整個學堂，幾乎全丟給了小妹

這幾天，每天早上，蘇荻還是會和小妹一起去學堂，先檢查孩子們的課業，該夸的夸，要打的打。接下來，如果有時間，還會給孩子們上數學課……

可往往一堂課還沒講完，蘇通就會跑過來，火急火燎地跑過來，一臉火燒眉毛地表情對蘇荻道：“當家的……快去鹽作看看吧……”

然后就把蘇荻給叫走了。然后就讓小妹這個從來沒有教過書的小女孩，整天面對一幫有個竹竿就能爬上天的熊孩子，她能不郁悶嗎？

事后，蘇荻總是忍不住跟小妹說：今天事出有因，是那個鹽工把鍋給翻了……明天一定在學堂好好地給孩子們上課。

可到了第二天，依舊如故，因為第二天總會有新的事情發生！

就這般拖拖拉拉，磨磨蹭蹭中，小妹已經把三字經講到了“一而十，十而百……”而蘇荻才堪堪地講完十以內的加減法。

唉……若是在后世的小學，任課老師這般不負責任，早就被家長投訴到教育局去了！

在這里，倒是沒人監管，可面對小妹的時候，蘇荻總還是有幾分不好意思。

“小妹……”蘇荻尷尬地笑了笑，“今日，咱們鹽作……”

“三哥兒！”小妹很罕見地打斷了蘇荻的話語，“我知道，鹽作的事，總是那么急，三哥就不要跟我解釋了！”說著，小妹把一張紙鋪到蘇荻跟前，“你前些天新編的三字經又講完了，是不是，該編點新的啦？”

“又講完了啊……”蘇荻心里嘀咕了一聲，講這么快做什么……可手頭卻是趕緊接過了筆紙，坐下來，開始默寫三字經。

可是，一提筆，蘇荻才發現，腦子里三字經的存貨似乎有點記不清了：那還是小時候，被爺爺逼著背下來的玩意，都過了幾十年，哪里還能記得那么清楚？再加上這段時間滿腦子的都是熬鹽、煮鹽、提純精鹽的，滿腦子的，就一個字：鹽……

看著蘇荻一臉便秘的模樣，蘇小妹嘟起了嘴巴：“三哥兒……你不管鹽作的時候，每日里，除了去學堂講課，回了家，都會讀書的……”

蘇荻無言以對，唯有一臉苦笑：那是……你之前那個三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自然是可以拿著一本書，優哉游哉！可哥現在，不單是要考慮我們兩個的吃食，還有兩個鹽作，二三十號鹽工的生計，蘇蔡兩家的煮鹽大業……哪里還有閑工夫來讀書？

況且！那文言文，真心不是哥這個后世的來客能侃侃而談的啊！

看著蘇荻難過的模樣，蘇小妹忽然又開口道：“哥……咱不要鹽作了好不好？”

“那怎么行……”蘇荻連忙一口回道，可話才說完，卻又見小妹的臉色露出濃濃的不喜，連忙又補充道，“不就是讀書嘛……哥現在就讀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