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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利記憶

通常來說,記憶似乎應該是歷史的客觀記錄。由于記憶,我們往往會回想那些我們寧愿忘記的事件:舊傷處仍會像新創口一樣撕心裂肺。我們會因為曾經說的話而后悔和焦慮——每想起來,我們都會緊閉起雙眼,仿佛它正在我們眼前發生。然而,俗語諺語也提醒我們,一段記憶,尤其是痛苦的記憶,是多么容易被遺忘。那句警告世人戰爭之可怕的名言:“永矢弗諼”(永不忘記那些死去的人,永不忘記人們能給他人造成何等傷害)也說明,我們對暴行的普遍理解就是:它太容易被忘記。

雖然我們努力銘記歷史,避免忘記那些充斥于史書中的災難與悲劇,與此同時,我們也能輕易地忘記自己犯的錯誤。如科迪莉亞·法恩寫的:“記憶是我們自我意識的最強大的同盟軍之一……我們自身的優點往往能在腦細胞里牢牢地扎根,而缺點……則會習慣性地被丟開、放走。”

我曾任職于許多委員會,一件讓我屢次感到意外的事情是,申請者們往往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回答“你在上一份工作中犯的最大錯誤是什么?”但被問及“上一份工作中最讓你驕傲的成績是什么?”時總能對答如流。在這里,關于成就的記憶大步躍到最前方,而且有大量的例子可選用;但犯錯的記憶似乎都被忘得一干二凈。即便他們會真心實意地尋找例子,也常常一個也想不出來。他們也許并非刻意對委員會隱瞞——那不過是他們自利的思想不肯合作而已。

有一段時間,人們曾把記憶視作記錄儀器,當我們需要回憶某個事件時,它就會像錄像機一樣:我們按下播放鍵,過去的事件便會重現,與我們當初經歷時一模一樣。然而,一些心理學家在研究了記憶的復雜處理系統之后發現,我們會把零碎的印象加上我們自己賦予的含義,之后再存檔記錄為記憶,而當我們提取記憶(即“回想”某些事件)時,我們會重塑過去經歷的精髓,讓它更符合我們的世界觀。我們的思想在其中付出了大量努力,利用我們對時間、物理和概率的廣泛理解,填補邏輯空白,建立起連貫性。記憶并非重播,而是重建:我們每回想一段往事時,都會修改它,把記憶碎片重塑成一套更適當的組合。

與我們過往有關的故事威力強大。它們為我們的生活賦予意義及連貫性。當我們與別人對共同經歷和往事的印象出現分歧時,我們會覺得自身受到了威脅。我的多項研究都涉及與有親密關系的人打交道——親子、手足、朋友、伴侶。在此期間,我見識過不同的記憶,尤其是那些涉及責備的,它們往往會變成一觸即發的導火索。

在發表研究報告之前,我總會給參與人機會,讓他們閱讀我采訪時記下的發言記錄,以及其他家庭成員的評論。這個過程揭露了我們對人際關系的記憶會出現多大的偏差。當加布里埃爾的母親在翻閱她女兒對她們母女之間暴風驟雨般的關系的描述時,她堅持說:“你怎么能這么說!我根本沒動過你一根手指頭!”安娜貝拉讀到她妹妹利婭寫下的,安娜貝拉如何把利婭鎖在門外的故事時,立即抗議起來:“不是這樣子的!”妮娜看了妹妹史黛絲回憶的“她們小時候闖過的一次禍”后,抗議說:“我沒打碎媽媽最喜歡的花瓶,我是替你頂罪來著!現在你居然來顛倒黑白。”哪怕面對的是最近發生的事件,伴侶們也會發現它們變得模糊,而且為了袒護自尊將其改頭換面:“忘了買汽車保險的人不是我,是你。”他們都沒有說謊,然而當他們互相責備時,誰也無法記得真相。

我們建立的記憶和我們刪除的記憶,都是在責備帶來狂風驟雨之后得以讓它煙消云散的重要環節。然而,我們越是企圖躲避責備,就越變得剛愎自用。其中一些自衛手段對我們的心理健康至關重要,因為它們的操作前提是,即便我們有缺陷、犯了錯誤,從根本上來說我們仍是好的、可愛的。自利記憶讓我們相信自己是值得贊揚的,這個信念讓我們在責備的震撼過后仍能恢復鎮定。因此,適當使用一些自我幻想能增強我們的抵抗力。可是,對責備的自衛反應也能帶來嚴重的危害,讓我們無法從過失中學到教訓,反而故步自封,甚至與我們愛的人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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