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劉向《管子書錄》(《全漢文》卷三十七)
- 毓老師說管子
- 愛新覺羅·毓鋆講述 陳絅整理
- 4993字
- 2020-04-10 12:51:14
管仲少時,嘗與鮑叔牙游,鮑叔知其賢;管子貧困,常欺叔牙,叔牙終善之。鮑叔事齊公子小白,管子事公子糾;及小白立為桓公,子糾死,管仲囚;鮑叔薦管仲。
管鮑之交。此段看管子如何交友、處友?
無論什么事都得人去做,如無志同道合的同志怎么做事?對自己真的朋友如何?檢討之,何以無成?事在人為。要練達知人、容人,不違背人性做事,有容人之量、識事之明。但前提要有自知之明,如自己都不認識,焉知自己的價值何在、活著有何意義?“富潤屋,德潤身”“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大學》)
管仲既任政于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
故管仲曰:“吾始困時,與鮑叔分財,多自予;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嘗為鮑叔謀事,而更窮困,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我有利有不利也。公子糾敗,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鮑叔不以我為無恥,知我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
中國以“天下”為量,恥功名不顯于天下也。中國無際界觀,獨立并非中國思想。讀這么多書,怎還如此渾?“無恥之恥,無恥矣!”(《孟子·盡心上》)
鮑叔既進管仲,而己下之。子孫世祿于齊,有封邑者十余世,常為名大夫。
我最近心里不愉快,因學生不知自己不仁。看人如何處朋友,好漢不怕出身低,管子道其年少時與鮑叔之交。不懂為人之道,焉能成事?事在人為。百密有一疏,有利有不利。
將我選的句,抄成筆記,時常看,先練達自己知人、容人。因自己識德,所以不違背人性做事,雖出紕漏,乃百密一疏。
管子既相,以區區之齊在海濱,通貨積財,富國強兵,與俗同好丑,故其書稱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令如流水之原(源),令順人心,故論卑而易行。俗所欲,因予之;俗所否,因去之。其為政也,善因禍為福,轉敗為功;貴輕重,慎權衡。”
“論卑而易行”,將高深學問講得通俗,最難!此為政之道。你們永不開竅!
“俗所欲,因予之;俗所否,因去之”,“因”字即“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何以要因?“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論語·堯曰》)你不喜的我拿掉,一點麻煩也沒有。“費”,費神,費事,費錢。見機行事,不可以呆頭呆腦。以前,我與師母到東京銀座,沒用過錢。
因“惠而不費”,就不必另起爐灶。解釋了半天,百姓猶不明白,應與俗同好惡。控制民氣不易,壓一次,費力、麻煩,壓扁得費,非因。要知道怎么讀書。
“其為政也,善因禍為福”,“善”,最會;“為”,成。“因禍為福,轉敗為功”,今天如懂此八字,就會舒服。我講《管子》,要你們因禍為福。
“貴輕重,慎權衡”,什么是權衡、輕重、是非、善惡、黑白……?輕重、權衡,非真的標準,唯“準”為真的標準。準,《說文》云:“準,平也。”《漢書·律歷志》曰:“繩直生準。準者,所以揆平取正也。”水“盈科而后進”(《孟子·離婁下》),故能平天下之不平,水平、水平;準,均也,《周禮·冬官考工記》曰:“權之,然后準之。”準,則也,《易經·系辭傳》曰:“易與天下準。”環境不同,輕重、權衡亦不同。唯有準,放諸四海而皆準。以生惠民,以生民之道去敦化。管子化民的入手方法:“論卑而易行。俗所欲,因予之;俗所否,因去之。”區區幾句話,乃管子成功之鑰;進而善“因禍為福,轉敗為功”。所以“擬君”,百姓不以為恥,因“小人懷惠”也。
人要不守正,什么都守不住。改造、革命,都比創新難!我教你們讀棋譜,要下功夫。
“下令如流水之原(源)”,不可以如做夢,言之無源,無根無據。
“令順人心,故論卑而易行。”不要唱高調,作秀,凈講新名詞。
我說很多,務必仔細,慎重。不用心思,讀什么也沒用。得練達用心思,必自己下功夫。
讀書必抓住要點,但不可以索隱行怪,必依經解經。“學則不固”(《論語·學而》),學就不固陋、頑固。為政以德,“居其所而眾星共之”(《論語·為政》)。凈耍術,下場如何自己知。任何一東西都要深思。手戴念珠,卻是殺人要犯,是誰之過?
“小德川流”,影響特別小;“大德敦化”,才能化世。大德是什么?必了解才能修成敦化之德。“天地之大德曰生”(《易經·系辭下傳》),“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易經·乾卦·文言》)。
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
《論語·憲問》二章應注意: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對管仲有微詞。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孔子多么歌頌管子之德!說之所以沒有成為野蠻人,就因為管子。“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于溝瀆,而莫之知也。”管子之德不同于匹夫匹婦之小誠小信。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路亦用傳統思想,質疑管仲。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乃)其仁!如(乃)其仁!”贊美管仲之仁德。
孔子“忠”的觀念,與弟子“傳統之忠”的觀念不同。孔子“疾固也”(《論語·憲問》),而弟子則“固疾也”,守得一成不變。學生真了解老師思想的有幾人?如子貢之聰明,也如此。
張榮發跑單幫,有“億則屢中”(《論語·先進》)之智。臺灣人的長處,就是誰的話也不信,所以五十年在臺沒作用,學生無一聽我之言,很固,所以我講“疾固”。
以孔子思想而言,如管子為孔子學生,早就成就大一統之業了。可惜管仲糾合諸侯以后,就滿足了,故功業之卑,嘆“管仲之器小哉”(《論語·八佾》)!大器,天下為公;小器,陰疑(擬)于陽,臣疑(擬)于君,權臣。如此串,豈不比傳統注解活?將精華集合在一起,可以應世。
孔子要“新”天下,“其命維新”(《大學》引《詩》),所以要破“固”。我講“學而時習之”(《論語·學而》)時,留一大伏筆。
何以沒有成就?因為沒有合作,就爾虞我詐,誰也不相信誰。在這塊土有成就很難,太固了!如無法解這個固,就沒有辦法。
“學而時習之”,“不可為典要”,“典要”即固。不能有固,所以要“毋固”(《論語·子罕》)。今天幾人不在范疇里活?邁幾個大步,就有人說是非了!“唯變所適”。什么都有一套術。
《孟子·梁惠王上》問齊桓、晉文之事,孟子言王不言霸,說:“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管子是霸道。想達大道,中間必經霸道。中國政治思想與實踐,均源自《管子》。王介甫(王安石),失敗的例子。我的看法有時與熊十力亦不同,熊十力講王道、大道時分不清。“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論語·雍也》),“以魯當新王”,魯為王道,由王道再進而為大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禮記·禮運》)。
細心深求,才能有用。看一東西,結論不同,方法有別也。必深深地練習,知道怎么看一東西抓住要點。我無事在屋中凈琢磨,將《四書》《五經》全串在一起。你們必要下真功夫,否則什么也得不到。
人都求成功,沒有不找人才,你必要有驚人的地方。人的才能差不多,視有無“精一”的功夫。精,得一,“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尚書·皋陶謨》)。不是人不用你,而是你無驚人之處!
太史公曰:“余讀管氏《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詳哉其言之也。”
《孟子·公孫丑上》稱:“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
太史公讀書了!《史記·管晏列傳》云:“太史公曰:吾讀管氏《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詳哉其言之也。既見其著書,欲觀其行事,故次其傳。至其書,世多有之,是以不論,論其軼事。管仲世所謂賢臣,然孔子小之。豈以為周道衰微,桓公既賢,而不勉之至王,乃稱霸哉?語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豈管仲之謂乎?方晏子伏莊公尸哭之,成禮然后去,豈所謂‘見義不為無勇’者邪?至其諫說,犯君之顏,此所謂‘進思盡忠,退思補過’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鞭,所忻慕焉。”管子、晏子的書要注意,《論語》中孔子提及此二人。
又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愛,豈管仲之謂乎。”
“順”,坤“順承天”(《易經·坤卦》)。“匡”,正也。
夫婦關系固然近,但失格對你亦沒信心,忍耐活,不過為了孩子。夫婦之近,何以同床異夢?兩人在一起是不得已,可見愛是多么難。一般人就混著活,真有人的真滋味?真,沒有多少。看《浮生六記》,夫婦也得處之以道。
《九府》書民間無有,《山高》一名《形勢》。
《鹽鐵論·輕重》曰:“管仲設九府,徼山海也。”《爾雅·釋地》“九府”曰:“東方之美者,有醫無閭之珣玗琪焉;東南之美者,有會稽之竹箭焉。南方之美者,有梁山之犀象焉;西南之美者,有華山之金石焉。西方之美者,有霍山之多珠玉焉;西北之美者,有昆侖虛之璆琳瑯玕焉。北方之美者,有幽都之筋角焉;東北之美者,有斥山之文皮焉。中有岱岳,與其五谷魚鹽生焉。”
《形勢》篇,“形勢”為篇中之非宗旨;“山高”則為篇中首句:“山高而不崩,則祈羊至矣。”尹知章注:“自天地以及萬物,關諸人事,莫不有形勢焉。夫勢必因形而立,故形端者勢必直,狀危者勢必傾。觸類莫不然,可以一隅而反。”
凡《管子》書,務富國安民,道約言要,可以曉合經義。
“道約言要”,事核言練。
立身處世,處人先弄清,再談其他。人必有二三知己,如有二三知己,就足以安人。取勝,在乎有沒有腦子,不在乎會騙。
“圣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易經·系辭下傳》),圣人有位,“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易經·乾卦·文言》),“為人君,止于仁”(《大學》),“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論語·衛靈公》),守位,此即大寶曰位。都串在一起,才懂為之方。
與民同好惡,乃“因禍為福,轉敗為勝”。管子“九合諸侯,不以兵車”,即生之道。政治家必是哲學家,內圣外王兼備,表里如一。乾坤,一物之兩面。元,含乾元、坤元。
怎么進入實學境界?非空的。天地沒位,無所不在,故處處在。天地稍一失位,就不育了。天地無所止,即無處不止,“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庸》)。守位曰仁,人一失位則不仁。“素其位而行,不務乎其外”(《中庸》),“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論語·泰伯》),思不出其政。
今天環境繁復,應想得比《孫子》完整。《孫子》語無倫次,可一句一句用。把持源流,能樹立很多東西。傳統東西一細想,深得不得了,如中國字,有本義,有引申義。有用智慧不能用于無用之處,求實用,坐著慢慢想。今人一有所得,馬上放棄所有的原則。究竟是信仰,抑或餌食?
我講《管子》,乃有所感,首講學的方法。真想學,必練習執筆。馬尾穿豆腐,提不起來,不值得一提!有些連“言中有用”,都沒有。稍用點心機,能不排上輩?你們無術,又不懂群、組織,不知我是怎么領導同學的。一小單位叛變,絕不影響大局。組織就是力量,八旗制度真有智慧。旗人聰明,發明許多玩意兒,但不走正路,專走偏鋒。
衣食不足,還有什么榮辱可言?社會就是釣魚。無論什么時候,親兄弟也常有不愉快,如舌頭也會碰到牙。
真有志,必得能立身,要有方向,知自己要干什么,立下目標定會成功,就怕隨遇而安。有志,合作,三人即能強齊。學子書,為實用,用以練腦。用心機不見得壞,同學太老實,忠厚是德,老實則是無用的別名。講完要溫習,我要按類講,你們串在一起。讀了,加上膽,沒人干過你。訓練老學生,真想用事。
《管子》思想絕對系統,想得多。《易經》更時髦,但被濫用。練習為文,了解多少寫多少,留下,然后不斷地改。必言有所依據,所言無一不有依據。用中國傳統觀念寫社會學,理論用不上,沒用。將政事變成己事,因禍為福,證明自己有智、有才。政客順水推舟,焉有才?
“準社”寫政事,負歷史責任,絕不許有背景,會有立場。成“準匱”,隨時做。做自己分內事,發揮之。傳統東西太高深,但難以看懂。
《說文解字》《康熙字典》要時常翻閱。我注一遍《十三經不二字》,可惜遺失了。我舉為學的例子,應特別注意,如學而時習之、孔子疾固。懂得為學的方法,知道古人說些什么。我們要奉元,再研究自己今天應說些什么。生活環境背景不同,圣之時者。易,生生,剎剎生新,沒有時間性,尊之,故稱經。
你們常常把人人必做的事,變成罪惡,沒有腦子才相信。正常事,何必鬼鬼祟祟的!要心地坦蕩蕩。
出書的,沒有幾個不是抄的,也是賊。不以現在事印證,怎么知道應世?今后想在這塊土上有成就,不立人格,這幫人即為前車之鑒。百姓易于感情用事,應實事求是,為這塊土立個規范,但得是正人君子,心地坦蕩蕩。
斗方開始,你們要學。袞袞諸公,無腦焉有思想?坐著瞪眼說夢話,應到外面多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