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離云唐從牢里放出來是一件轟動朝堂的大事,甚至超過了小公爺回來,云君身體好轉。高風笑每天上午站在云君門前,與朝堂上下各類高官或開國元老爭持理論,離云唐的命因為云君一句話而遲遲吊著,只是因為他偷走了云高皇一生最看重的一幅畫。高風笑每天從牢里拿出一張云高皇和追云的畫像,說明離云唐仍然是云高皇忠實的仆人,且數年來初心不改,對草原國也是勤勤懇懇,更重要的是,高風笑被擄走那年,正是離云唐在云君帶領下身先士卒一路追殺,并配合一個中原人救他一命,挽救草原危機,他這一套說辭說服了大部分爭論的大臣。
只有離原一直不同意。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是草原國的叛徒,在這一點上,離杰波做得不錯,他的二兒子是不折不扣的云君的追隨者。高風笑不得不拿出離云唐最新的一幅畫,還有從望君山帶來的那副畫,告訴離原,救命的方法就在畫中,只有離云唐清楚畫在哪里。于是,罪人離云唐終于得見天日,但他剩余的生命全看云君的心情。
離云唐被云君牽著手一步步向宮樓走去,云君已經戴上斗篷,離云唐看不清云君的神情,壓下心里的想法扭捏著跟上云君的步伐,他顯然不適應被云王牽著往前走。
很快這樣的不適便消失了,云君在宮樓前停下來。
草原國并沒有一個嚴格的治理制度,需要大家集中在一起商討的大事并沒有多少,草原千年的離散悠游的傳統深深扎根在每一個草原人血肉里,一般時候,宮樓除了侍奉云君的奴婢,并沒有有太多人。
云君站定身子,揚起頭來,對著眼前聚成一團的群臣,因為斗篷的緣故沒人能看清云君的神情。為首的離原率先跪下來,一瞬間便跪倒一片人,云君手放開離云唐,將斗篷取下來交給高風笑,離原將頭低得更低,他好像沒看到離云唐一般,語氣平和,說道:“我聽宮里人說一大早就沒看見云王身影,有些擔心,還請云王見諒。”
云君看著跪在離原身后不斷偷瞄她的各營營令,淡淡地說道:“沒事,你們隨孤進去吧。”
群臣睜大了雙眼,看著云君,直到看到云君將雙手負在身后走到大殿里,兩名宮女將紅冕穩穩戴在云君頭上,眾人才趕緊站起來,按照先后次序依次走進樓里。
離原雙眼發紅站起身來,看向高風笑,說道:“小公爺,您真要?”
高風笑不知道應該怎樣回話,只得點點頭,離杰波不知何時也走到樓前,看到高風笑的動作,頹然地坐在地上。離原長嘆一聲,最后一個走進宮樓,大樓的門緊緊關上,離原始終沒有回頭看過離云唐一眼。
離杰波看著緊閉的大門,說道:“五年前云王病倒后,這是她第一次和我們見面,也許也是最后一次了。”
高風笑看向離云唐,離云唐只是低著頭,凌亂的長發從額頭上垂落下來遮住了他的臉龐,一眼看去,就像是草原上飄零無依的流浪兒。離云唐從看到離原開始就一直低著頭,這時候更是將頭深埋在發絲里,悄悄地走向角落。
高風笑搖搖頭,看著離杰波,說道:“你們應該尊重她的意愿。”
離杰波站起來,朝著高風笑大聲說道:“整個草原都尊重云王的意見。云高皇去世時,云王也才十多歲,那時候起,我們將云王奉為草原的靈魂。您難道忘了,唐家叛亂時他們將你劫出王都用來要挾云王,我們尊重云王的意見,將王都當時僅剩的一千鎮國騎全數派出去將你追回來;如果我們不尊重云王,就不會讓她親自領軍平亂;如果我們不尊重云王,當年那個被追殺逃進草原的中原人就不會活下來。是云王決定尊重你的意愿,跟隨他走出草原,我們正是尊重著敬佩著云王,才會答應讓族人走出草原去中原采辦石木。小公爺,您這一去草原十五年,可曾知道云王這十五年一個人守著偌大一個空曠草原是什么滋味?如果不是尊重云王,那她病倒時就該將我那大逆不道的哥哥處死了。云高皇在時,曾對父親說,為臣者在中原是送性命于君王,而為臣在草原則要送性命于草原。我等為云王,為草原性命相送,還不夠尊重嗎?”
離云唐聽到弟弟近乎怒吼的喊叫,不由回過頭,看向這邊,只見高風笑低著頭,他心中微動,剛要說話,就被一個宮女拉動袖子,那宮女正是先前跟著云君領他走出地牢的那位,離云唐看這宮女低著頭束手走在前方,仿佛先前根本不曾碰觸過離云唐,離云唐趕緊跟上去,轉過拐角,從側門進入宮樓。
高風笑沉默了良久,離杰波漸漸平復了情緒,想到之前所為,不由有些緊張,說道:“剛剛是氣話,我脾氣有些暴躁,公爺不要放心里去。”
高風笑說道:“離二哥,請你們這次也要尊重姐姐的意思。”
離杰波怔怔看著高風笑,聲音微顫道:“云王的病有辦法了?”
高風笑搖搖頭,離杰波大聲說道:“那您怎么還敢答應云王帶她離開?您知道云王病倒時醫師怎么描述她體內的狀況嗎?五年了,云王都不曾走出王宮一步,如今您回來了,云王就要跟您去中原,您難道讓她死在外面嗎?”
高風笑說:“我當然知道她的病。”高風笑露出痛苦的神色,他還能感覺到體內如劍一般的氣流,每隔三個月,這道氣流就從周身百脈匯聚到一起從心口處開始一寸寸肆虐在經脈里,只有這股氣流耗散殆盡,痛苦才算結束,他說,“我也得了病。”
猛然聽到這個消息,離杰波睜大了雙眼,他喃喃道:“您也得了這個病?”
高風笑看著手腕上的聽地籟,說:“我是聽零營令說的,姐姐三年多前突然決定要離開草原,營令他老人家勸阻不得,一氣之下離開王都回到自己的帳里不肯聽從姐姐的委任。只是她臨行時突然犯病,就此身體日漸消瘦,真正能下地走路也就是一年多前的事。”
“云王不知道怎么回事,追云死后,便一直想著要離開草原,這些年父親陪在云王左右照料她,也算是頗為了解云王的心思,可是他也不弄不明白云王。我已經聽說了,您這次一回來給零營令說了,要帶云君去中原治病。可是您自己不也是身懷此病,中原救不好這病,這一去多少年春秋,云王還能回到草原來嗎?”
高風笑突然想起了離云唐,說道:“離叔為什么當年為什么一定要殺云唐大哥?”
離杰波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他神色黯然,說道:“他偷走了云高皇生前最看重的畫卷,還弄丟了,我若是他,早就自盡以報高皇,哪還有臉面茍活下來。”
高風笑說:“有時候活下來并不為自己,也許在他心里早就給了自己一刀了。”
離杰波搖搖頭,日頭移到天頂上,王都在一片綠野之中顯得荒涼無比。他沒有太多心思談論自己的兄長,于是他結束了這次談話,最后說道:“您一定要相信我們的決心,草原是不會讓云王離開的。”
高風笑聽到這話,說道:“那你也一定要相信我們的決心,我一定要帶她回中原。”
“哪怕是死?”
“就算死了,尸體也要回到中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