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龍哥走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前面的座位空了出來，有時候下課睡得迷迷糊糊，伸出手想要懟一懟龍哥叫他醒來，可是卻只摸到了一團空氣。

新學期開始思悅就停掉了中午的住宿，因為他覺得兩張床空蕩蕩的，心里不是滋味。我也停掉了住宿，615房間現在成為了一間空宿舍。

也許不久之后，又有新人填滿那間屋子，繼續著某個故事。只是這個故事里已經沒有我們了。

龍哥到了加拿大之后與我們有12個小時的時差，所以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用qq聊天過了，發去的信息很久才能收到回信。從他斷斷續續的描述里，我知道他剛到那邊的時候很不適應，一個人躲在借宿家庭的閣樓里偷偷的哭。

在我的印象里龍哥唯一一次哭還是跟我坐在肯德基里，他哭著告訴我要走的這件事。看著qq上的氣泡，我多想穿過屏幕，像以前那樣在他的頭上來一記爆扣，可是卻只能對著冷冰冰的玻璃唉聲嘆氣。

我很想念他，只是這是他的成長，我無權阻止，也無力改變。

這也是我的成長。

“聽說了么，今天要分文理班了，咱們班是理科班?！?

第一節課下課，林燦走過來騎到了龍哥的椅子上。

“龍叔第一節課沒來，大概是開會去了吧。聽說間操的時候就會有學理的同學過來，學文的同學也會離開。歷鯤你……選了文還是理？”

林燦小心翼翼的問我。開學初的那次考試，我依舊是班級地理最高分，物理也不出意外的考了個42。分文理的時候，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選擇，所以大家都覺得我可能會去學文吧。

我趴在桌子上，抬起眼皮看了看他：

“你希望我學文還是學理？”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你能選一個喜歡的，而且以后不要后悔?！?

林燦咬著拇指手指甲說。

“那你就看看我等會會不會走咯?！?

“你們在說什么呢？”

思悅從前面接水回來。

“我們在說，等會還能不能見到歷鯤了。今天文理分班，間操的時候學文的人就走了，學理的人會過來?！?

林燦站起來，思悅看著我，張了張嘴可是卻沒有問出口。

我側過身子用胳膊支著臉：

“怎么，舍不得我？”

“沒，就是想……以后大概沒人上課的時候陪我偷吃零食了吧?！?

思悅的臉色有些低沉。龍哥走了，對于他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如果我也走了的話，不知道他能不能挺住。

思悅坐了下來，臉色陰沉沉的整理著書桌。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用書在他身上敲了一下：

“大哥，分文理而已又不是生離死別，在文科班也不是就見不到了好么？”

第三節課是語文，所以上課前來到了語文組，接徐老師一起回教室。說是接老師，其實就是想跟徐老師走一走，聊聊天。

“聽說今天就要分文理了，歷鯤你選的什么？”

我和徐老師并排走在走廊里，徐老師抱著書問我。

“我……老師你覺得我會選擇什么？”

“我覺得……你會選理科?！?

“嗯？為什么，林燦他們都覺得我會去學文?！?

徐老師停下了腳步，看著我：

“因為說起生物和化學的時候，你的眼睛里有光。雖然你文科學的都不錯，但是我覺得以你的性格，你會選擇自己熱愛的?！?

說完，徐老師沖我笑了笑：

“我說的對么？”

我也笑了，轉過身把手從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來放到腦后：

“還是你了解我?！?

我們回到班里的時候，班里難得的安靜，而且氣壓低的令人窒息。大概大家都知道今天就要分開了吧，也都知道這可能這個班的最后一節課了。

徐老師也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了六個字：

踏歌行，人未停

“同學們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么？”

班里一片安靜。

“這句詩出自元朝劉致的《踏歌行·夢里思大漠》。意思是踏著歌聲前行但是人卻不能停留下來。”

徐老師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把目光投向在座的同學們：

“我知道，這節課結束之后有一些同學們就要離開這個班級了，也會有新的面孔坐在這里?！?

我能感覺到班里已經有人忍不住哭了出來。我看了看旁邊的思悅，他的眼眶紅紅的，雙手攥成了拳頭放在腿上。

“不過這就是成長。成長的道路上，會遇到很多人，也會和很多人告別。我們無法改變，但是卻可以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們。就像這首詩，既然留不住，何不開開心心一路高歌的走下去?！?

我把手搭在了思悅的肩上，他抬起頭看了看我，眼睛里已經有淚了。

“所以不要太傷心，再看看身邊的人吧，告別是為了更好的開始?！?

徐老師抽出凳子在講臺上坐了下來：

“我知道你們大概也無心學習了吧。這節課就留給你們相互好好的道個別吧，別太大聲，其他班級可能還在上課呢?！?

很多人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班里響起了小聲的騷動，有相互擁抱的人，有笑著聊天的人，也有人在紙上寫下一段話贈予對方。

思悅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啜泣。我真的很想告訴他我選了理，但是……他哭得梨花帶雨的我完全沒機會告訴他?。?

突然他從桌子上彈起來抱住了我，嚇了我一大跳。

“你…你去那邊之后……可要經?；貋戆　?

“………三秒鐘之內給我松開，不然我送你去見耶穌！”

2

在距離下課還有十分鐘的時候，龍叔夾著他的黑色小本本回來了。

“徐老師，哎，你先回去吧，等會分文理我有點事得交代一下，麻煩你了?！?

“沒事沒事，不麻煩，您來說就行。歷鯤，等有時間去我那數一下打印的知識點?！?

徐老師臨走之前對我說。我給她比了個ok。

“同學們，間操時間咱們就要文理分班了，大家都知道了吧?！?

龍叔站在講臺上清了清嗓子。

“選文選理，大家也都知道了吧，現在念一下分班情況，選文的同學等會帶著東西去新班級，柜子里的東西不著急拿，明天之前拿走就好?！?

龍叔頓了頓，又說：

“到了新班級之后要聽新老師的話，跟新同學打好關系。被欺負了回來告訴我，我替你們去找他們算賬去。放眼整個年級，你們龍叔是所有班主任里最能打的?！?

說完掏出手機：

“來，都整理一下，咱們拍張照吧。這么多姑娘兒子們哈哈?！?

“歷鯤，我……幫你收拾東西吧。”

思悅小聲的對我說。

“急啥，龍叔還沒說分班情況呢，聽完再說也不遲。”

“剛才沒說分班吧，怪我怪我。來，學文的同學好好聽一下吧。”

龍叔翻開了他的小本開始念起了名單。

念完了名單，大家也都開始各自收拾東西動了起來。有些人背著書包手里手里提著袋子，另一些人在后面幫忙。

“怎么樣，聽到我了么？”

我問思悅。思悅茫然的搖了搖頭，說：

“沒，你要不要去問問，是不是把你落下了？”

“你是不是傻，我什么時候說我要去學文了？”

思悅愣了兩秒，突然怪叫著抱住我：

“啊啊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真的要走呢！”

還好大家都忙著自己的事，擁抱自己的人，所以沒有在乎我們這兩個gay里gay氣的人。

“松手，勒死我了哈哈。你也沒問我啊，剛才還哭成那個樣子。”

“那你剛才干嘛不告訴我，害得我難受死了。”

我攤開手：

“我倒是想告訴你，你給我機會了么？”

“嘖嘖，多么友愛的畫面?！?

我歪著身子向思悅身后看，申塵抱著大包小包站在后門口。

“不打算來迎接一下你的新同學么？”

“啊啊啊你居然來我們班了？孽緣啊?！?

申塵把手里的手提袋掛到我的手上，伸出手摟住了思悅的脖子：

“什么叫你們班，現在開始叫咱們班。你坐哪，給我安排個位置?！?

“就坐我前面吧，那個位置先前是龍哥的，反正也空著。”

我把申塵的手提袋扔到龍哥的桌子上，抿了抿嘴巴。龍哥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我們也該學著重新開始了。

第四節課上課之前，新同學們已經填滿了班級里的空缺。相互交流的人，像極了軍訓時的我們。半年之前我們還不認識，也想現在這樣嘰嘰喳喳的聊天。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走了大概十幾個人，宣姐也走了，他的位置現在坐了一個跟林燦差不多黑，但是比他壯一些的男生。

“沒想到你能來六班，真是孽緣啊?！?

思悅把申塵那堆亂七八糟的書塞進柜子里，看得出來他明顯比剛才活躍了，大概是因為我沒有走，而且申塵也來了六班。

“對啊，之前就特別想跟你們在一起，這下真是如愿了。對了，咱們班老師都有誰啊，我就知道班主任是龍叔，因為他也教我們班。”

“咱們班啊，數學是侯若琳，語文是徐冰，物理崔雪，生物王梓琦，化學楊雪?！?

我從桌子里掏出一袋棒棒糖分給思悅和申塵，又撕開一顆放在自己的嘴里。

“下節課是生物，你就能見到王梓琦了。順便說一下，她是思悅的女神哦?！?

“滾蛋，瞎說什么大實話?！?

思悅懟了我一拳。

“人都到齊了吧，有熟人，也有不少新面孔嘛?！?

大可踩著上課鈴走進班里，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毛衣，頭發散下來，看上去更像一個成熟女士。

“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王梓琦，是你們的生物老師。分了文理，大家就都是理科生了。以前在我課上睡覺的，學史地政的，你說要學文我沒話說，這下不行了吧。”

大可把手里的U盤插進電腦里，眼睛盯著電腦屏幕。

“所以誰如果敢在我的課上干別的，看我怎么收拾你們。好了不多說了，把書拿出來。今天我們來講必修二的第一課，孟德爾遺傳定律，也是高考最重要的一大考點，高考的時候這里肯定會出一道大題，所以要認真學啊?！?

下課之后，申塵轉過頭來趴在我的桌子上：

“思悅深藏不露啊，這節課恨不得跑到講臺上去跟王梓琦一起講?！?

“呵，拿你是沒看到上學期，這廝恨不得把大可擠下來他來教?！?

我冷笑一聲瞥向思悅，他露出了一個嬌羞的表情：

“過獎，過獎?！?

“呸，誰夸你了。對了，看到剛才坐在宣姐位置上那哥們了么，他好像生物也不錯，這下你有對手咯。”

思悅眨了眨眼睛：

“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到。這么一看……好像的確是啊。完了怎么辦，我有點慌?！?

說著，用手挽住了我的胳膊，把頭靠在我的肩上。申塵立馬身體后仰發出了“咦~”的一聲。

“趕緊給我死開，惡心死了。”

我一巴掌摁在了他的臉上，把他推到一邊。

“對了，聽龍叔說下午的自習課改成自我介紹了，你想沒想好怎么介紹自己？”

思悅揉了揉鼻子。

“我？我就說我是歷鯤的男朋友，謝謝大家的祝福我們會幸福的?！?

說完，申塵朝我拋了個媚眼。

“咦呀，你也給我死開。那我就說我是申塵的父親，請大家往死里打我這個傻兒子?！?

3

因為不住校了，所以我現在中午也要騎車上學放學。時間剛剛進入三月，空氣中還是彌漫著一股清寒的氣息，不過風已經不似前些日子那樣堅硬，反而多了幾分柔軟的暖意。

下午的陽光給空氣中帶來一種暖洋洋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脫下外套。我推著自行車走進校門，把車停在在自行車架上。

教學樓還沒解鎖，只好站在門口聽聽音樂，等著保安阿姨來開門。我戴著耳機，把目光投向遠處。Ipod里正放著龍哥最喜歡的《紅色高跟鞋》，這幾天我已經單曲循環很多遍了。

我承認，我很想他。

雖然從前我們打打鬧鬧，總是嘴上說著嫌棄對方，可是卻知道誰也離不開誰。

我笑了笑，什么離不開啊，不過是害怕失去罷了。當別離真的到來了，只能硬著頭皮裝作堅強。

我抬起頭，發現身邊站了一個人。我趕緊抽了抽鼻子，整理了一下心情——因為我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失態。他低著頭，我看不到他的臉。只是覺得這個人的體型有點眼熟。

“嘿，呃，你是不是高一六班的？”

我拍了拍那人。

“??？不是……呃不對，我是六班的?！?

他猛的抬起頭，我看到了他的臉，就是坐在我旁邊，宣姐座位上的那個哥們。

“你也是六班的？”

“呵，我不僅是六班的，我還坐在你旁邊?！?

“??？抱歉抱歉啊，我有點臉盲沒認出來。哎呀剛分了班，還有點不適應?！?

這哥們尷尬的撓了撓頭。

“嗨，沒事，以后都是一個班的同學了。你好，我叫歷鯤?！?

我朝他伸出了手，他剛想握住，懸在半空中卻放下了。

“那個……握手就算了，剛才抓了頭發，我頭發比較油。你好，我叫于冕?！?

我看了看他厚實的頭發，收回了手。他說的有道理，不過這么厚的發質還是讓我好生羨慕。

“上午的時候看你生物很棒啊?！?

“還好吧，王梓琦以前也教我，她講的這段正好是在我們班講過的，還沒忘哈哈?！?

“你也是10班的？我記得她就教兩個班?！?

“不，我是12班的。我們班原先是‘大液泡’，后來他因為身體原因在學期中間就走了，王梓琦就是那時候接手我們的?！?

這位“大液泡”老師我早有耳聞，是一位體型有些偏胖的中年男老師，因為長得比較充實所以被學生們戲稱為大液泡。只不過他的課堂……經常跑偏，是一位講酶能跑到奧運冠軍身上，講細胞能扯到牙膏身上的神奇老師。

“大液泡……那可真是辛苦你們了………”

“所以王梓琦來了之后我才知道，原來講生物是需要教材的?！?

于冕翻了個白眼，恨不得翻到后腦勺去。

“沒事，咱們六班的老師都挺好的，尤其是龍叔，老社會了?！?

“嗯，我聽說了，一個神經大條但是特別暖心的老師。”

“總之，一起加油吧?！?

下了第二節課的大課間，我又來到了語文組。史老師正坐在電腦前看著新聞，徐老師站在她的身后。

“嗨老師，我又來啦?！?

“啊，來了，怎么樣，新同學好相處么？”

史老師從桌子上紅色的小盒子里拿出一塊糖給我。

“還不錯，新同學挺有意思的。對了，思悅要有危機感了，因為來了個跟他爭王梓琦的哈哈?！?

說完，我低頭撕開糖紙，把一顆牛奶糖放進嘴里。濃郁的牛奶味，心情瞬間明亮了。

“這是……喜糖??！哎呦喂哪位老師的，恭喜恭喜?！?

“哈，是高三的一位老師的，下午的時候給我們送來的。還要不，再來一塊？”

史老師笑瞇瞇的看著我。

“不了不了，一塊就夠了，謝謝您嘞。”

說完，我又壞笑著看著二位老師：

“我爭取讓你們早點吃上我的喜糖，嘿嘿?！?

“哈哈，行，我們等著了。”

徐老師笑著回到座位上。

“今天的作業少留一些吧，寫一個作文吧，就……寫寫分了班有什么感受吧，今天上課看大家感觸應該都挺深切的。對了歷鯤，你……怎么樣？”

徐老師突然小心翼翼的問我，我愣了一下，抓了抓頭發。

“我？我很好啊，雖然劉亦龍走了，但是……這不是也有新朋友來了嘛?！?

我攥了攥衣角。

“我是挺想他的，但是……他會過得更好，我也為他開心。”

“你們徐老師特別關心你，說你心思太重了，怕你受不了打擊?！?

史老師站起來走到飲水機邊接了一杯水。

我和徐老師相視一笑：

“我的課代表，我可不得多關心關心。”

我回到班里的時候剛剛打響上課鈴，但是龍叔已經站在講臺上了。我敲了敲門，龍叔對我點點頭。我沖他笑了一下，然后回到了座位。

“都回來了吧，第一天同學們還適應么？”

龍叔掃視了一下下面的同學們。

“不出意外的話，未來兩年多大家就要一起度過了。我不求你們都能夠事業有成，我只希望你們都能夠實現自己的理想，至少在未來某一天想起你們的高中生活的時候不會后悔?！?

龍叔看了看表，說：

“好了，多余的話我就不說了，未來幾年有的是時間說。大家依次來講臺上做自我介紹吧，林燦，你作為班長，你先來?！?

晚自習的時候，我在桌子上鋪開了作文紙。雖然對于我來說寫作文不是什么困難的事，不過對于這個題目，我還是覺得無從下筆。

教室里的燈光柔和，窗外的夜色闌珊，遠處有萬家燈火。在燈光的映照下，我的臉出現在窗戶上?？粗约旱哪槪彝蝗挥X得有些陌生。我長大了么？我不知道。我成長了么？答案是必然的。分離與相遇，都是成長。

我收回目光，看著在我旁邊看《意林》的思悅，在我前面寫作業的申塵，還有趴在一邊的于冕，想到半個地球之外的龍哥，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我們的一生中會遇到很多的人，有些人只一個擦肩便遁失在茫茫人海，留下一個陌生的背影便不再過問。有些人選擇離開去追逐夢想，他們的眼中有漫天的星辰，他們的背后有百里的芳菲。而有些人，會留在我們的身邊，陪著我們的每一次喜樂，自豪，痛苦，與哀傷。

其實相聚與分別，相識與離開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每一次花開花落都是生命的意義，每一場分分合合都是成長的精彩。遙祝那些出現在生命里的人們吧，他們都是全世界，最好的過客。”

夢里思大漠，花時別渭城

長亭，咫尺人孤零。

愁聽，陽關第四聲。

且行且慢且叮嚀，

踏歌行，人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