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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的含義

我們應該思考的第一個問題是:到底什么是知識?也就是說,什么時候說某人“知道”某事是恰當的?在這里我們所探求的,是知識因何成為知識。有時人們認為,要想描述知識是什么,必須提供一系列條件,每個條件都是必要的,而組合起來則是充分的。

當某物不滿足某條件就不能成為x時,該條件是x的必要條件。“身為女性”是“成為你的姐妹”的必要條件,如果那個人不是女性,就不能成為你的姐妹。當滿足某單一條件后能成為x時,該條件對x是充分的。比如說,“身為你姨媽的女兒”是“成為你的表姐妹”的充分條件(但一定注意這不是必要條件)。也可能是滿足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條件才能成為x,那么這些條件合起來構成x的充分條件。“身為女性”及“與你擁有相同父母”合起來構成“成為你的姐妹”的充分條件。滿足這兩個條件的任何人都是你的姐妹。

名詞“knowledge”(知識)和動詞“know”(知道)的用法多種多樣。《牛津英語詞典》用了近2600個單詞來定義與動詞“know”相關的各種詞義和結構,這個數量還不包括成百上千個例子。要把這些都整理出來非常困難,但我們可以粗略地區分出三種主要的認識方式,對應三種認識對象:


 對事實的認識。例如,弗雷德知道聚會取消了。我們稱這種認識為“知道某事實”(knowing-that)。

 對某物或某人的認識。例如,我認識薩莉,歐文了解披頭士的每首歌。我們稱這種認識為“知道他/她/它”(knowing-him/her/it)。

 對如何做某事的認識。例如,塞爾達知道如何給吉他上弦。我們把這種認識叫作“知道怎么做”(knowing-how)。


這看起來也許很清楚、很直接,但即使在“知道”這個主題的最初,某些看起來明顯的東西也可能是不正確的,很難說什么是真正正確的。我們先來看看以下“知道”的一些含義的樣本,看看你能不能把它們分成三類。

在下列情況中,你可以說你“知道”:


你可以區分兩樣東西。

你可以做一個動作。

你對某樣東西很了解。

你知道一個事實。

你意識到一件事。

你能認出某人。

你可以重新認出你之前見過的人。

你和某人很熟或者很親密。

你有一些關于某物的信息。

你學到了一些東西。

你對某事有親身的體會。

你能分辨出一個陳述是正確的。


你能把以上這些“知道”分成三類嗎?這很困難,甚至不可能。而且,也許這三類還不夠全面。

接下來考慮一下,什么可能會涉及上文提到的第二種認識。當你說你認識薩莉時,那到底是什么意思?這意味著,當你看到她的時候你能認出她,或者你知道她聰明、喜怒無常、富有創造力,或者你知道如何在她難過的時候讓她開心,或者其他一些東西。那么,第二種認識就包括“知道某事實”和“知道怎么做”。那么,第二種認識是否曾經(或一直)完全是一個關于“知道某事實”加上“知道怎么做”的問題呢?

現在考慮第三種認識。什么是懂得如何給吉他上弦?或許這個“知道怎么做”的例子,實際上是一個“知道某事實”的問題,也就是第一種認識。塞爾達知道需要將弦綁在弦軸上,再把多余的弦纏上,粗弦排在六弦的位置,等等。其中有些“知道怎么做”的例子是否也是“知道某事實”的例子呢?

我們已經注意到,一些第二種認識的案例可能會變成第一種或第三種的案例,一些第三種認識的案例也可能會變成第一種的。這表明我們實際上根本不需要三個類別,也許所有“知道”都是“知道某事實”的例子,也就是第一種認識。

然而,的確有第二種和第三種認識的例子最終不能歸為第一種認識。看這樣一個第二種認識的例子:西摩知道風信子的香味。這可能意味著他知道如何識別風信子的香味,叫出它的名字,并從其他相似的香味中挑出這種香味來,但這似乎完全不是一個“知道某事實”的例子。

再來看看一個第三種認識的例子:露西知道如何吹口哨。這類“知道怎么做”似乎與第一種或第二種認識的任何知識都毫無關系。

在認識論中,幾乎所有的傳統理論都關注“知道某事實”,也就是第一種認識。為什么關注第一種認識?有人說,這是一種基本的認識,其他種類的認識可以都歸結為這種認識,也就是說,完全可以用“知道某事實”的方式來理解它們。但是你可能會發現,考慮到上文提到的所有不同的認識方法之后,這種說法是不可信的。有一種可能是,第一種認識是最重要的一種認識,但我們不清楚為什么它是最重要的。另一種可能是,這種認識涉及最令人感興趣的復雜難題。但是答案可能只是最早的哲學家們選擇這類知識來探討,后人讀到他們的著作,思考他們的觀點,然后添加自己的想法。最后,思考問題的傳統就此確立,沒有任何其他理由。

無論如何,我們將遵循傳統,專注于“知道某事實”。

知道某事實

在哲學家看來,“知道某事實”當中的“知道”的認識對象應當是某個命題。命題是什么?把它想成一個句子的意思,也就是那個句子表達的東西。因此,如果兩個在組成詞、詞序或語言上不同的句子,有相同的意思時,它們表達的就是相同的命題。所以一個單一的命題可以被表達為“弗雷德愛薩莉”、“薩莉被弗雷德愛”,以及“Fred loves Sally”。

命題是通過一個完整的陳述句來表達的,而不僅僅是一個名詞或名詞短語。“弗雷德愛薩莉”是一個陳述句,表達了一個命題。當馬文知道弗雷德愛薩莉的時候,這個命題就成了馬文的認識對象。這是一個“知道某事實”的例子。“薩莉”“足球”“薩莉是誰”“怎樣通過電話聯系薩莉”都不是完整的陳述句,都不能表達命題。所以,“馬文認識薩莉”“馬文知道足球”“馬文知道薩莉是誰”“馬文知道怎樣通過電話聯系薩莉”,這些表達中,馬文的認識對象都不是一個命題,因此這些都不是“知道某事實”。

名詞大致就是,用來命名一個東西或一些東西的詞。例如,“阿諾德害怕鴨子”這句話中的“阿諾德”和“鴨子”就是名詞。而名詞短語是由一個詞或多個詞構成的,作用與名詞相同。例如“落葉樹在秋天落下它們的葉子”這句話中的“落葉樹”“它們的葉子”“秋天”就是名詞短語。陳述句則進行敘述,可將其與“你好”或“請把鹽遞給我”等句子進行對比。

還有一種理解命題的方式是,注意到這個認識對象是一種非真即假的存在。如果弗雷德愛薩莉,“弗雷德愛薩莉”的命題就是真的;如果他不愛,該命題則是假的。在這里,我們再與其他兩種認識進行對比,在另外兩種對命題的理解方式中,談論已知事物的真假是沒有意義的。薩莉(弗雷德的認識對象)既非真也非假,足球也一樣。同樣,薩莉是誰,又或者怎樣通過電話與薩莉取得聯系,這些都談不上真假。

有時,我們認為陳述句表達了一個事實。陳述句“2002年的圣誕節在星期三”就表示2002年的圣誕節在星期三這個事實。“秘魯在下雨”這個陳述句則表達了秘魯正在下雨的事實,但前提是這確實是事實。如果秘魯沒有下雨,那這句話表達的就不是一個事實。事實從來都是真的。如果一個句子是假的,它就不能代表一個事實(它只是試圖表達一個事實)。因為所謂的知識,也就是被聲稱“知道”的認識對象,可能是假的,所以我們可以認定該對象是一個命題,而不是一個事實。

知識與真理

現在假設“弗雷德愛薩莉”是假的。那么“瑪蒂爾達知道弗雷德愛薩莉”一定是假的。如果作為認識對象的命題是假的,那么任何人聲稱知道該命題就一定是假的。這只是常規的語言使用上的問題。當我們認為某事是假時,就不會認為自己知道這件事。說知道某事就意味著這件事是真的。當然,有時人們會說他們或其他人知道一些事情,但他們所謂知道的那些事是錯誤的。這意味著他們所說的就是錯誤的。如果雪莉說:“阿諾德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戰在1919年結束。”那么雪莉說的就是錯的。阿諾德其實不知道,你不用了解有關阿諾德的任何事,甚至不需要知道他是誰,就可以明確地說“他不知道”。原因在于作為認識對象的命題,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在1919年結束”是錯誤的。它在1918年結束。所以沒有人“知道”這個命題。哲學家說:“真理是知識的必要條件。”這意味著,如果一個命題不是真的,那就不是知識。或者,用哲學家喜歡用的字母來表示這樣一個公式:“p是真的”是“S知道p”的必要條件。

因此,“知道”(know)就是所謂的敘實動詞(factive verb)。這意味著只有當說話人認為所說的命題為真時,才會使用這個動詞。敘實動詞還包括“意識到”(realize)、“學到”(learn)和“記得”(remember)。如果你不認為你的確在5歲生日那天去了動物園,你就不能說“我記得我在5歲生日那天去了動物園”。

也許你想這樣反駁:一個人“相信”的事是事實并不是他“知道”這件事的必要條件,只要他已經付出了很大努力來確定他的信念是正確的就可以。也就是說,他們的信念不是偏見、預感或猜測,而僅僅是一種信念(belief)。

然而,對于這種分析似乎確實有一個不錯的回答。讓我們一起看看下面這個例子:


辛西婭對每個房間都進行了徹底而仔細的檢查,然后宣布她丟失的鑰匙不在這間屋子里。突然你發現她的鑰匙在一個很不可能出現的地方,比如說冰箱下面。


你還會說辛西婭“知道”她的鑰匙不在屋子里嗎?答案似乎是否定的。她有權說出她所做的事,她做了理應去做的事。她得出的結論并非毫無根據,因為她盡了最大努力來查明事實真相。然而,她不“知道”鑰匙不在這個屋子里,因為她所“相信”(并聲稱知道)的是假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所謂知道的東西。這實際上是兩種信念的區別:一種是想當然的、沒有印證的、毫無根據的臆想;另一種也是錯誤的信念,但卻是在經過適當而合理的嘗試后得出的。那些允許自己做出第一種錯誤主張的人,在某種程度上沒有履行他們證實信念的責任;而那些更謹慎對待自己信念的人卻會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但無論如何,如果一個信念是錯誤的,那么這個信念就不是知識。

知識與信念

然而,就算一個信念是真的,也并不意味著它就是知識。第一次世界大戰確實在1918年結束,但這并不意味著阿諾德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戰在1918年結束。也許阿諾德不“知道”,因為他甚至不“相信”。也許他認為戰爭是在1919年結束的,而不是1918年,或者他對第一次世界大戰何時結束完全沒有概念。又或許他從未聽說過第一次世界大戰,所以對此完全沒有信念。為了讓阿諾德知道命題p,他必須先相信它。哲學家說:信念是知識的必要條件,或者說“S相信p”是“S知道p”的必要條件。

知識包含信念的觀點在哲學家中被廣泛接受,但如果你有一絲一毫的哲學經驗,你就會意識到,無論一件事多么明顯,多么被多數人接受,也總有一些哲學家會反對它,在本書中也是如此。

我將簡要介紹的第一個論證,包括如下所述的例子:


阿比蓋爾非常喜歡她的孿生妹妹艾琳,但是因為艾琳一直在一個遙遠的國家工作,這兩個姐妹已經10年沒見了。今天是阿比蓋爾30歲的生日,她的朋友們安排艾琳乘飛機回來參加這個聚會,并在阿比蓋爾的聚會中給她一個驚喜。阿比蓋爾發現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艾琳時,就尖叫起來:“我不相信這真的是艾琳!”但她知道這是艾琳。


那么,這種知識中沒有信念嗎?當然有。阿比蓋爾并不像表面上所說的那樣,不相信站在那里的是艾琳。她當然相信那是艾琳,所以她驚訝地尖叫,那表示她真的很驚訝。

還有一個嚴厲一點的反對意見。讓我們來看以下對話。


唐納德:我的科學老師施米德拉普女士相信,生物物種通過進化發展出了自己的特性。

黛西:“相信”是什么意思?施米德拉普老師所認為的事情是真的。她不是相信,而是知道。


這可能表明知識不是信念的一種形式,而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你“知道”某件事,你就不“相信”它。但大多數哲學家都不同意這種分析。黛西給唐納德的回答更準確的解讀可能是:“不,她不只是相信,她更是知道。”這里的“只”這個字表明還有遠超于“相信”的東西。

當黛西拒絕承認施米德拉普女士的描述是“相信”時,她遵循了一種對話規則:粗略地說,就是你所說的應該是在已知范圍內最充分、最貼切的表述。所以,當有人問你往籃子里放了什么時,你回答說:“我放了一個青蘋果。”而如果你在籃子里放了一個青蘋果、一個紅蘋果和一個梨的話,那么你的回答就是真的。但若有人注意到你往籃子里放了不止一個青蘋果,那么他可能會以你往籃子里放了更多東西為由來反對你的回答。你給出的信息比你所知道的信息少,做出了比你本應該做出的陳述更弱的陳述,這樣表達信息不充分是很容易誤導人的。這違反了對話規則,但這并不完全是錯誤的。

同樣,當黛西拒絕承認施米德拉普女士的描述為“相信”時,她是在遵循規則,黛西拒絕一個只交待部分信息的陳述,以求獲得更完整、更有力的陳述。實際上,她是在糾正唐納德的話,因為按照唐納德的說法,施米德拉普女士所說的是小于“知識”的東西,唐納德并沒有陳述完整,而是給出了一個較弱的陳述。唐納德的陳述聽起來像是在暗示施米德拉普女士認為的不是真的,因為他并沒有說施米德拉普女士“知道”。但盡管如此,這種較弱的說法也是正確的。

不說一個“信念”是真的并不等于說這個“信念”就不是真的。由此可知,該對話并沒有顯示知識不包含信念,它只是表明知識包含信念以及更多的東西。更多的東西是什么?下一章我就會講到。

章末總結

1.根據認識對象不同,“知道”可粗略地分為三種:知道某事實,知道他/她/它,知道怎么做。但這三者之間的界限并不明確。傳統的認識論關注“知道某事實”,其認識對象是一個命題。

2.命題是通過完整的陳述句表達的,而且是可以用“真”“假”來判斷的。

3.真理是知識的必要條件,也就是說,“p是真的”是“S知道p”的必要條件。

4.信念是知識的必要條件,“S相信p”是“S知道p”的必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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