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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fēng)吹綻碧蟬花

夏秋之間,山野道旁常見鴨跖草惹人憐惜的碧藍小花。花名最早似見于唐人陳藏器撰《本草拾遺·草部》卷第三的記載:“鴨跖草,味苦,大寒,無毒。主寒熱瘴瘧,痰飲,丁腫,肉癥滯澀,小兒丹毒,發(fā)熱狂癇,大腹痞滿,省面氣腫,熱痢,蛇犬咬,癰疽等毒。和赤小豆煮食,下水氣濕痹,利小便。生江東、淮南平地,葉如竹,高一二尺,花深碧,有角如鳥嘴。北人呼為雞舌草,亦名鼻斫草。吳人呼為跖,跖斫聲相近也。一名碧竹子,花好為色。”此段后多見諸書轉(zhuǎn)引。

《本草綱目》卷十六云:“(《本草拾遺》曰)生江東、淮南平地,葉如竹,高一二尺,花深碧,好為色。有角如鳥嘴。時珍曰,竹葉菜,處處平地有之,三、四月生苗,紫莖竹葉,嫩時可食。四、五月開花,如蛾形,兩葉如翅,碧色可愛。結(jié)角尖曲如鳥喙,實在角中,大如小豆,豆中有細子,灰黑而皺,狀如蠶屎。巧匠采其花,取汁作畫色及彩羊皮燈,青碧如黛也。”李時珍補充的這段說明細致準(zhǔn)確,亦多見他書引用,教人想起董嗣杲《碧蟬兒花》里的句子:“翠蛾遺種吐纖蕤,不逐西風(fēng)曳別枝。翅翅展青無體勢,心心埋白有須眉。偎籬冷吐根苗處,傍路涼資雨露時。分外一般天水色,此方獨許染家知。”

在《救荒本草》里,這是一種可以食用的野蔬:“竹節(jié)菜,一名翠蝴蝶,又名翠娥眉,又名笪竹花,一名倭青草。南北皆有,今新鄭縣山野中亦有之。葉似竹葉,微寬。莖淡紅色,就地叢生,攛節(jié)似初生嫩葦節(jié)。稍葉間開翠碧花,狀類蝴蝶。其葉味甜。救饑:采嫩苗葉煠熟,油鹽調(diào)食。”徐光啟注云:“南方名淡竹葉,嘗過。”此條亦多見中日本草書籍轉(zhuǎn)引。

《花鏡》的記載則稍離其藥用之特性,而強調(diào)鴨跖草的形態(tài)與色澤:

淡竹葉,一名小青,一名鴨跖草,多生南浙,隨在有之。三月生苗,高數(shù)寸,蔓延于地,紫莖竹葉,其花儼似蛾形,只二瓣,下有綠萼承之,色最青翠可愛。土人用綿收其青汁,貨作畫燈,夜色更青。畫家用以破綠等用。秋末抽莖,結(jié)小長穗,如麥冬而更堅硬,性喜陰濕。

但“秋末抽莖,結(jié)小長穗”等描述卻與鴨跖草性狀不符,似是與禾本科淡竹葉屬的植物相混所致。

鴨跖草異名頗多,方以智《通雅》將之歸入十種“似竹之小草”中:“一種曰鴨跖草,即藍胭脂草也。杭州以綿染其花作胭脂,為夜色。一名竹雞草、耳環(huán)草、藍姑草、碧蟬花,亦曰淡竹葉。《永嘉記》青田縣以產(chǎn)草似箬,呼為竹青,而縣名青田。”

清人鄒漢勛在《南高平物產(chǎn)記》“竹葉菜”條中否定了“淡竹葉”之名:“一名鴨腳莎,一名萍。莖細而有節(jié)卷曲,節(jié)著地即生根。葉如竹葉,開花藍色。花外有莢如蛺蝶。莖葉皆可茹。《本草綱目》謂即淡竹葉,非。”郭璞注《爾雅》云:“菉,蓐也。今呼鴟腳莎。”因此有學(xué)者認為“瞻彼淇奧,菉竹猗猗”的“菉”所指的鴟腳莎正是鴨腳莎,也就是鴨跖草。不過更常見的說法是,“菉”指藎草,禾本科植物的形態(tài)的確與鴨跖草的竹節(jié)狀有所相似。

厲荃《事物異名錄》“鴨跖草”條,別載雞舌草、碧竹子、竹葉菜之名。雍正《陜西通志》可見翠娥花、翠蛾兒、翠蝴蝶等名。

鴨跖草在日本也是十分常見的植物,《和漢三才圖會》“鴨跖草”一條照錄《本草綱目》所載,并錄和名“都岐久佐”,即“ツキクサ”(tsukikusa)的借字,可寫作“月草”。江戶時期醫(yī)者片倉鶴陵著《醫(yī)學(xué)質(zhì)驗五種·青囊瑣探》“鴨跖草”條,記和名曰“貲幽孤薩”(亦“露草”日文發(fā)音ツユクサ之借字),謂“氣味苦寒,無毒,主治寒熱瘴瘧,小兒丹毒矣。此藥解熱毒之妙劑也”云云,皆從本草學(xué)的角度描述鴨跖草的功能。新井白石曾說鴨跖草是暗夜中沐浴月光開放的花朵。但此花清晨綻開,過午即收,并不能等到月光,這便是文學(xué)的眼光。但更可信的說法,是古人喜歡清晨采摘,揉碎染藍色,著色之“著”,日文讀“tsuki”,與“月”同音。而搗碎花瓣的“搗”之日文讀音,亦與“月”同。鴨跖草清澈的顏色,沾染朝露,楚楚動人,又有日文名“露草”。日本傳統(tǒng)色譜內(nèi),有“露草藍”,是溫柔清澈的顏色。

1. 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梅園草木花譜·夏之部》所繪鴨跖草 2. 《梅園草木花譜·夏之部》所繪淡竹葉

江戶后期本草學(xué)者毛利梅園繪《梅園草木花譜》夏之部內(nèi)有鴨跖草、淡竹葉(竹節(jié)菜)各一幅,后者莖作紫色,類似竹節(jié),花較前者為小。旁錄諸書所記異名及梅園按語,他認為,后者是鴨跖草的同類植物,這與《中國植物志》的分類相同——《中國植物志》在鴨跖草屬之下分列鴨跖草、節(jié)節(jié)草兩種。后者又記竹節(jié)菜、竹節(jié)花之名,“一年生披散草本,莖匍匐,節(jié)上生根”,“葉鞘上長有紅色小斑點”,“體態(tài)上很像鴨跖草,除果實室數(shù)不同外,本種佛焰苞卵狀披針形”云云。玉蝴蝶不知所指為何,但并非鴨跖草的同類。《梅園草木花譜》今藏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已有高清彩圖公開,從現(xiàn)代植物學(xué)的觀點來看雖不乏錯誤,但筆觸、著色無不細膩準(zhǔn)確,是江戶時代本草圖譜的高峰之作。

鴨跖草也是日本繪畫很常見的題目,如俵屋宗雪《秋草圖》屏風(fēng)(現(xiàn)藏東京國立博物館),白芙蓉、白花胡枝子、紫白二色桔梗、秋葵花、芒草、白菊花之外,尚有一枝纖細玲瓏的鴨跖草,繪三朵寶藍花,是畫面當(dāng)中不可忽略的亮色。又如酒井抱一《秋草鶉圖》屏風(fēng)(現(xiàn)藏山種美術(shù)館),繪秋月半彎,芒草離離,紅葉零落,敗醬草、鴨跖草開花,鵪鶉散步其間,秋意盎然。細見美術(shù)館有中村芳中一幅《月色露草圖》,“月”與“露”日文首音節(jié)相同,呼應(yīng)至畫面,便是銀月半輪,露草離披,點綴三五枝纖草,清寂典雅。

比起鴨跖草在漢語文學(xué)作品中受冷待,中國的繪畫作品還是可見其清秀可愛的顏色。南宋李迪繪《秋卉草蟲》(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極準(zhǔn)確地勾勒暈染了一叢鴨跖草,翠蝴蝶般的雙翅小花有四朵,是畫面中唯一的花卉。如此將鴨跖草當(dāng)作畫幅主角,在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很少見,令人印象深刻。現(xiàn)藏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的朱瞻基繪《五貍奴圖卷》,錢葵、枸杞、紫菀、石竹、竹叢之間,也有一簇可愛的鴨跖草,一旁臥著黃白相間的小貍貓,仿佛能聽到伊酣眠的呼嚕聲。朝鮮時代的繪畫中,也能見到鴨跖草的點綴,譬如京都高麗美術(shù)館藏朝鮮時代《花卉草蟲圖》(16世紀),畫面當(dāng)中最醒目的是黃蜀葵、雞冠花、鳳仙花,畫面右下角才有小小一株鴨跖草。另一幅私人藏朝鮮時代《草蟲圖》(16世紀),畫面當(dāng)中是鮮艷的罌粟,角落斜逸一枝露草,令畫面更為活潑。

1. 南宋李迪繪《秋卉草蟲》(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中的鴨跖草 2. 明朱瞻基繪《五貍奴圖卷》局部(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朝鮮時代《花卉草蟲圖》(雙幅)之一(日本高麗美術(shù)館藏),畫中有黃蜀葵、雞冠花、鳳仙花,右下角有一株鴨跖草作點綴

日本文學(xué)作品中,鴨跖草的痕跡就更多了。《萬葉集》中有九首寫到露草,錢稻孫譯卷七之一三五一:“將欲染吾衣,挹取鴨頭草。便惹朝露濕,不嫌顏色老。”鴨頭草即月草,朝露濕衣,月草染過的衣衫難免褪色,但又何妨。再如卷四之五八三,試譯:“思如月草易變色,我念之人無一語。”是女心的惘然。卷七一之二五五:“月草作顏色,為君染彩衣。”是天真爛漫。同卷之一三三九:“露草欲染衣,卻苦易變色。”是擔(dān)心對方情愛易變的躊躇。卷十之二二八一:“朝露盛開月草花,我身香消共日斜。”同卷之二二九一:“朝開夕逝鴨頭草,無常眷戀如我身。”卷十一之二七五六:“月草變色易,此身露電然。后得重逢否,君道如何知。”卷十二之三〇五八:“深宮或如是,我心非月草。月草褪色易,相思無轉(zhuǎn)移。”同卷之三〇五九:“縱使人言千百遍,月草移情非我心。”反復(fù)詠嘆,大部分都與其容易褪去的顏色有關(guān),而“月草”也成了“變化”的枕詞,在和歌中多譬喻易變的人心。

這種聯(lián)系,在中國幾首詠鴨跖草的詩中皆未見。《全芳備祖》中收錄有兩首平平之作:“楊葩簌簌傍疏籬,薄翅舒青勢欲飛。幾誤佳人將扇撲,始知錯認枉心機。”“露洗芳容別種青,墻頭微弄晚風(fēng)清。不須強入群芳社,花譜元無汝姓名。”“花譜元無汝姓名”一句道出鴨跖草在中國傳統(tǒng)審美譜系中的地位。

清代學(xué)者仁和翟灝歌詠杭州東郊鄉(xiāng)俗詩中也有鴨跖草的身影,頗有雋語:“不藉燕支拂鬢紗,西風(fēng)吹綻碧蟬花。儂家赤岸村邊住,曉擘牽離染翠霞。”自注云:“石竹一名碧蟬花。赤岸村人秋取花汁作藍綿,亦名藍燕支。畫家用以染點,及彩羊皮燈牽離繭幕也。見劉熙《釋名》。”赤岸位于今杭州江干區(qū)丁橋鎮(zhèn)。據(jù)民國《杭州府志》載,杭州物產(chǎn)有紅藍胭脂,其中藍胭脂即鴨跖草花汁所制。

鴨跖草的染料用途在我國已絕跡,而日本滋賀草津如今還有變種鴨跖草做的“青花紙”,此項產(chǎn)業(yè)雖日漸式微,但工藝尚存。牧野富太郎(1862—1957)編《日本植物圖鑒》與巖崎灌園(1786—1842)《本草圖譜》一樣,鴨跖草屬收有“露草”(鴨跖草)與“大帽子花”(大花鴨跖草)兩種,草津自古栽培、用于染色的,便是后者。而《中國植物志》鴨跖草屬所列九條并無此種,或為日本本土栽培。《本草圖譜》所述甚詳:“大和及近江栗太郡山田村有種植。苗葉大,高二三尺,直立。花倍于尋常品。清晨摘此花絞汁染紙。染家用于草稿,或燈籠等畫具。”

江戶時代本草學(xué)家小野蘭山(1729—1810)著《本草綱目啟蒙》(卷八)“鴨跖草”條有云:

原野極多,人家春月亦自生。莖干布地,每節(jié)葉互生,形似竹葉而厚。夏月每枝梢間生花,朝開午萎,深碧色,作二瓣,亦有白花……用時剪開入水,絞出青汁,用于畫衣服花樣,覆以糊,入染料皆消去。亦用于扇面,色雖鮮好,沾水頃刻皆脫去。用于舶來羊皮燈之彩色,映火鮮明。

這“舶來羊皮燈”,正是中國之物。京都友禪染至今仍以鴨跖草花汁畫草稿,取其遇水易褪色之便。此條還搜羅了諸書所見鴨跖草的和漢異名,頗有他書不常引用的幾種,如青蜂兒、秋蜂兒(《本草原始》)、琉璃草(《外科準(zhǔn)繩》)、鳳嘴藍(《花歷百詠》)等等。

《花歷百詠》是清人翁長祚所著,曾有康熙間刊本,我國已佚,幸有日本文政七年(1824)覆刻本可參考。果見三月“蛾眉織翠”云:“翠蛾眉,即碧竹花也,葉如竹稍,彎類眉,花純碧,絕似飛蛾。有角如鳥嘴,俗名鳳嘴藍、藍花,畫家設(shè)色,用代螺青,極妍媚可愛。”詩卻普通,“不到胭脂微設(shè)色,臨風(fēng)獨染柳衣輕”云云。翁長祚是福建甌寧(今福建建甌)人,大概閩地氣候溫暖,才將鴨跖草歸入了春之花卉,與牡丹、芍藥、海棠、薔薇等同芳。

寬政九年(1797)所刊秋里籬島《東海道名所圖繪》,“草津驛”詳繪大花鴨跖草的種植與青花紙的制作,并云:“青花為山田草津邊之名產(chǎn),漢名鴨跖草,花曰碧蟬花。六、七月摘花染紙,用于紋樣草稿。”同年出版永野仁編《日本名所風(fēng)俗圖繪》,“草津川”下有:“草津與石部之間,約及百村制青花紙。此為近江一國之名產(chǎn),以月草花浸染紙。草名俗云露草、移花、帽子花。”

生于近江國的僧人橫井金谷上人(1761—1832)在《金谷上人行狀記》中開篇即寫:“這一帶村中,七八月皆摘露草花染紙,相與兜售諸國。此云青花,七月初以來,連小貓兒也要幫忙采花,何況雀躍忙碌的人們呢。”“忙得想向貓咪借手用”,是日本自古就有的俗諺,現(xiàn)在年紀大的一些人還會用,語調(diào)實在可愛。

1. 清翁長祚《花歷百詠》(和刻本) 2. 清翁長祚《花歷百詠》(和刻本)詠鴨跖草

歌川廣重(1797—1858)《東海道五十三次》(人物東海道)有草津一幅,繪二位婦女播種于鴨跖草田。天保元年(1830)夏,廣重投宿草津,日記云:“八月十七日,晴,旅行最佳時節(jié)。連日疲憊亦無,輕裝探訪各處名勝,來到琵琶湖畔……此地名產(chǎn)青花,七月摘花,用于染紙染物。因黃昏開花,又云月草、露草。”同樣由其繪制的《大日本物產(chǎn)圖繪》中還有一幅“青花紙制紙之圖”,田野中七位女子持竹籠摘花瓣,旁邊一男子篩除花蕊等雜物。又一女子揉花汁于木桶,再一女子小心晾曬染畢的青花紙。如今草津所存青花紙制作法,大略無差。具體栽培、制作法是:一月末播種,四月出芽,五月初至月末定植,每株間隔曰五十厘米。七月下旬開花,由此至八月末,每天等待天明花瓣初綻,趕在烈日升起前摘取花朵。之后僅取花瓣,在缽內(nèi)搗爛,浸潤棉布,移至木桶內(nèi),壓以重石,濾得新鮮美麗的青花液。之后將此細細涂刷于上等和紙(土佐紙或美濃紙),晾干后再涂刷,如此反復(fù),據(jù)說要刷一百次才算完成。刷制完成的青花紙像海苔一樣捆起來,賣往各地。

明治六年(1873)博物局出版的初等指導(dǎo)教材《教草》中,有“青花紙一覽”,圖文并茂,從栽培、摘取、篩選、榨汁、用紙、涂色、干燥、剪裁各方面詳細介紹。鴨跖草并非優(yōu)良的藍色染料,早被諸種植物靛藍取代,而恰因其“易變色”的特性,又可作他用,很有意思。

柳田國男《野草雜記》內(nèi)有一篇《草之名與孩童》,當(dāng)中“繪具花”一節(jié)講鴨跖草,查考各地鴨跖草異名語源,饒有趣味(按,此文承蒙友人曾維德君示知,特補此節(jié)),試譯云:

在我們兒童時期,鴨跖草,也便是露草,亦呼螢草、giisugusa。Giisu即蟋蟀、螽斯、蟈蟈,螢草一名,東京亦通行。我知道,將這二種蟲置于籠內(nèi)飼養(yǎng)時,常特意選擇這種植物,為添一縷陰涼,并將之當(dāng)作食料。信州、越后呼之為蜻蛉草,有說云花形似蜻蛉(《高志路》一卷一〇號),而我們都認為不像。或者這也是蜻蛉籠中所用食料亦未可知。佐渡地區(qū),此草有七八種異名,其一作danburi花,秋田縣也有danburi花、doburi草、danburi草等名,danburi、doburi,皆蜻蛉之謂。大約也有蜻蛉所食之意。在壹岐,則呼作金鈴子花,鹿兒島作金鈴子草,信州上伊那亦作金鈴子花,應(yīng)該也是松蟲(金琵琶、金鈴子,蟋蟀科昆蟲)籠中草之意。

但命名動機亦有意想不到之處。如不能體察孩童之心,則無法確切言之。其中大略可知,佐賀縣藤津郡有篤忒婆婆等名,略似鴿鳴;伊予周桑地區(qū)亦作kekekoro(類雞鳴),又名雞草,蓋因橫觀花形,頗類雞也。佐渡也有篤篤花之名,信州、伊那皆有篤忒古花(類雞鳴)之名,亦作雄雞花。若去筑摩郡,則知萱草呼作篤忒古烏或篤忒古。這似乎是因萱草花葉頗似雞也。越后出云崎將扁豆,即近畿一帶的隱元豆呼作totekourou(類雞鳴),也是因為將雞冠花的小片插在扁豆莢上,再插上牙簽,就變成小雞玩具的緣故。因為如此相似,這般賦名亦是自然。然至露草,則有相當(dāng)部分出乎孩童的想象。

和歌山縣東牟婁郡,不區(qū)分露草與“光明”。佐渡的二宮村亦有“眼藥花”之名,應(yīng)是出于某種已被遺忘的說法。駿河志太郡等地將此花與蠅頭、乳汁混合,成赤色之物,用作眼藥。而草名在此呼作“花樣”。佐渡部分地區(qū)還有kataguro、jinjikuro等名,亦不明其意。四國地區(qū)的贊岐,呼作鐮草,或是因葉片形似鐮刀之故,殊難確定。伊予地區(qū)有雀草、卵草之名。大約是因小小的草種類似鳥蛋之故。叫卵草的植物還有許多。因此這個名字并未廣泛通行。豐后大野郡將鴨跖草叫做饅頭草,伊予周桑郡除卵草之名外,還有柴餅草之謂。柴餅?zāi)宋逶鹿?jié)之際所制餅餌,即以菝葜葉片之類包裹的紅豆餡米粉團子,確與露草成熟種子的葉苞相似。“花樣”之名的起源亦不可知,但分布甚廣。上文所列靜岡縣中部之外,木曾、伊勢以及較遠的山口、大分兩縣,也將露草喚作花樣。東北地區(qū)的仙臺北部至登米區(qū)域,又呼曰“貓之花樣”。總之形式稍變。再往津輕方向去,還有“貓之bebe”的叫法。

帽子花的叫法,名古屋一帶古來有之,如今仍保留在信州南部區(qū)域。該區(qū)域還有荷包花的名字。比這更奇特的,還有名古屋及富山縣某些區(qū)域“紺屋娘子”的叫法。娘子(okata)是主婦的古稱,紺屋即靛藍印染鋪,既是紺屋娘子,那么就可以自由印染喜歡的顏色穿。也就是說,這一詞匯意在贊賞此花出色鮮麗,因此單憑這點,就遠勝小兒戲語。由種種記錄或民謠已逐漸證明,近世印染技術(shù)及材料剛普及之際,最初流行的,就是這優(yōu)美的鈷藍色。或曰,這也是日本人自古以來就十分喜愛且難以企及的顏色。長門的豐浦郡,將露草呼作“花樣”或“縹”。豐后地區(qū)也有“花樣”或“藍草”之名,信州下伊地區(qū)還有“繪具草”、“染草”之稱。和歌中,此草古名tsukigusa。寫作“月草”,可與露草之“露”對照。事實上,因為可以沾染衣物,故稱“附草”(tsukigusa),又或為utsushigusa(可寫作移草)。如今女孩兒仍會將此花顏色涂染于紙,游戲為樂。也就是說,tsukigusa便是花兒容易染色之意。由此亦可顯知兒童喜擬新名的特性。譬如秋田市附近至角館一帶,已有danburi花或印章草等名。印章草之名,應(yīng)不比印章一詞進入鄉(xiāng)村更早;也有地區(qū),譬如北信等地,將同科的“紫露草”呼作印章草。我尚未確定,這究竟是因花汁如紫墨水,還是將這種國外傳入的草花在紙上涂色玩耍的緣故?

種種異名,令人目不暇接,大開眼界。“柴餅草”之名,與中文文獻中“飯包草” 之名由來相似,柴餅即用菝葜葉包裹糯米紅豆餅而成的一種日本點心,飯包草是鴨跖草科鴨跖草屬的一種植物,葉柄明顯,總苞無柄或柄極短,苞片基部成漏斗或風(fēng)帽狀。花瓣三片均為藍色。在滿目孩童戲語的幼稚名目中,“紺屋娘子”最為別致,或可譯作“染屋娘子”。中文別名中的小青、藍胭脂草、碧蟬花、翠娥花、翠蛾兒等等,如今已然絕跡。沒有如柳田國男這般以民俗學(xué)、語源學(xué)的視角詳細記錄、查考,不免可惜。這些異名隨著時光推移、語匯統(tǒng)一等因,往往消逝極速。加上都市人遠離田園,對于非園藝品種的植物,難免日益陌生。

不過,在北京和京都,都曾見過人家庭院里特意種植的盆栽鴨跖草,夏秋之際,無數(shù)寶藍剔透的小巧花朵,令人心動。我也養(yǎng)了兩盆,因生發(fā)極快,故而不妨大膽修剪,呈錯落扶疏之態(tài)。也曾水培數(shù)莖,玻璃瓶內(nèi)生出潔白根須,碧葉翠瓣,鵝黃花蕊,在紙屏映襯之下,楚楚可人。

2019年1月28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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