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的是為什么。”

“為什么？”

張銘捂著自己的額頭，聽著話筒里傳來的抱怨，只感覺自己的眼睛都睜不開。

“為什么她們會喜歡這種人？妹子們的思路有時候真的是很神奇，你不覺得嗎？如果是一個國民級大帥哥，我懂，人家帥嘛。但是這家伙！”

“那家伙怎么了？”

張銘翻過身子，把手機免提在一邊，揉著臉——他還完全沒睡醒，這電話來得太突然了。

“這個‘袁大狗’長得也一般，水平也不怎么樣。現在上了一下什么真人秀，立刻就變成了香餑餑，這么多女生喜歡他，今天我的耳朵都快聽出繭來了，什么‘我們家大狗主要是真誠’，他要是真一點臟水沒有我也就認了，這種只知道道歉——”

“等等等等……三個問題，他為什么叫‘大狗’？你今天到底跟多少女生聊天了？你到底看了多少綜藝？”

“他叫袁達候，‘大狗’是粉絲的昵稱，因為他屬于‘小奶狗’人設。”

“然后？”

“我打游戲總得有點背景音樂吧？而且我忙了這一整天還不是為了畫你的本——幸福！”

【看來另外一個問題他是不準備回答了。】

張銘仰面朝天，緩緩睜眼，看著天花板，

“我倒是覺得每個人口味不同吧，有缺點的偶像才顯得有人性接地氣也說不定……阿濤，你這種時候突然把我叫醒，到底是問到什么了？”

“壞消息，銘仔，特壞的的壞消息，楊鈺在班上一個朋友都沒有，連她的室友都跟她不熟。”

張銘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取消免提拿起手機，

“真的？”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但是這也不是沒有原因，她是個學霸，據她室友說，楊鈺每天早上七點多開始晨讀，上課一節不落，平時基本每天晚上自習到十點，到了周末就根本找不到人。”

他微微皺眉，

“這么認真？”

“是啊，以她的家室，來我們學校外語學院。一般人肯定覺得她是來混時間等申請出國的，但是她好像一點那個意思都沒有——上個學期我們剛入學那會不是有社團招新嗎？”

“嗯，你和一眾學姐的狗血歷程。”

“那只是我剛入學對社團比較好奇而已。而且什么叫一眾學姐，一共才……”

稍等幾秒沒有聽到下文，張銘瞇著眼睛說道，

“作為一個有女朋友的男生，這個猶豫有點太長了吧？”

“我是清白的，我女神永遠只有一個——說起來，她今天來我這兒了，霈霈，我們兩個和好了。她給我做了飯，番茄雞蛋和青椒肉絲，超級好吃！你等等……我把她做飯的樣子速寫畫下來了……在哪兒呢……你看到了沒有？我QQ離線和郵件附件都發了。”

“……我沒開電腦。”

他翻身下床，向窗子走去。

“快去開，這個你一定要看，簡直完美！霈霈認真切菜的樣子超級可愛！你知道嗎，她其實平時自己在家是不幫忙下廚的……”

窗簾拉開，夜晚透過玻璃進到屋里。張銘看著遠處高懸的明月，

【她不喜歡進廚房的，至少小時候……小時候她的鼻子很敏感，一聞到油煙就會不停地打噴嚏，像小動物一樣……】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們倆感情如膠似漆——你剛剛說社團那邊怎么樣了？楊鈺在社團有熟人嗎？”

“也沒什么，她原本加了一個英語方面的社團，就是那些口語協會之類的，但是加進去之后沒多久又退出了。說是影響她學習。你想她要是想出國，會這么放棄社團的經歷嗎？”

【出國放到一邊，這也就是說，楊鈺現在在學校完全沒有社交圈子……網上她媽媽宋曉的線索也基本已經枯竭了，那我接下來該怎么辦？

我倒不是不能試著問問看老媽，但想要從那邊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實在是不太可能。

這樣一來，眼前，我剩下的選擇就只有……】

“銘仔。”

【怎么回事？伍濤他怎么突然這么認真？】

“銘仔你知道的吧？我如果要是嫌麻煩，七年前就不會理你了。”

“當然。你為什么突然說起來這個？出什么事了嗎？”

“……沒什么，銘仔，你應該要好好休息，保重身體，我就不纏著你了，再這么說下去我又會控制不住……有事電話。”

“嗯……？好吧。謝謝你，阿濤，晚安。”

……

電話掛斷，張銘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手機就又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135***

張銘心口一緊。

【她？！這個時候？】

“曾阿姨很擔心你。”

電話剛接通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張銘花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這個聲音他已經非常非常久沒有聽到了，

“……辛苦你了。我媽沒有——”

“我也是。”

“……辛苦你了。”

張銘終于反應了過來，之前伍濤那種奇怪而突兀的反應，他和林霈之前突然的和好，都是因為自己媽媽的電話。

【老媽真的是……】

“你不應該停藥，你的牛鼻帕哈撒還沒有好，會復發。”

【牛鼻帕哈撒撒——NBPHS——neuro-based pathological hyper sympathism——基于神經的病理性過度共感——林霈私下給我這病起的名字，據說還不是完全體。

她說話聽起來沒什么情緒，她以為少說話就能夠不讓我有過多的反應，但實際上……她是個很有同情心的女生，比大多數人都更有。】

“還好，沒有那么嚴重。”

“會越來越嚴重的。”

【她很焦慮，但我不能提，之前提過一次的經歷實在是不堪回首——這么說吧，她是個醫學知識特別豐富，又特別，特別容易害羞的女孩。】

“我還沒有到那一步。這病并不致命，而且我只要不吃藥，就不會有自殺傾向，現在住進了這個地方是我康復最好的機會。”

“會越來越嚴重的。”

【她更焦慮了……】

“沒問題的，相信我。”

張銘還有話想說，他當然想，他想安慰林霈，說自己不會有事，他想把自己最溫柔的一面展示給這個自己曾經愛過的女孩，但是他不行，早就不可以了。

那些溫柔的話語到了喉嚨里如同帶著千把魚鉤，掛得他心肺生疼，一字難言。

“你可以試試看奧卡西平。”

“那藥比我現在的藥副作用還大。”

“你可以試試看氯胺酮。”

“那藥效果不理想。”

張銘對著空氣聳了聳肩。

“你可以試試看苯丙胺。”

“那藥……不太對癥。”

“你可以試試看西地那非。”

“這個……你還是給阿濤試吧。”

“嗯？”

【真疑惑了？有時候真的搞不懂……】

張銘深吸一口氣，用盡可能輕快的聲音說道，

“好了，我知道你很擔心，但是我現在還好啦，沒問題的。”

“曾阿姨說你已經復發了。”

“但是不嚴重。嚴重了我會說的。”

“沒有‘迷失’？”

【這個名字就是她取的，據說也是一個超級長的縮寫，具體是什么張銘至今記不住。】

“沒有，而且就算有也死不了，你知道的。不然他們不會安心把我一個人放到這里。”

“但你會去‘那個地方’。”

“今天沒有。”

“那個地方很糟糕。”

“那只是漆黑一片的湖底，生死邊緣，我不能呼吸，不能掙扎，僅此而已。”

“你會失憶。”

“我只會忘記在湖里面的事情，醒來之后會一切如常。”

“那種時候你的樣子總是特別痛苦，一連幾個小時。”

“我知道。”

“好吧。你保重。晚安。”

“晚——”

張銘話音未完聽筒里就傳來有氣無力的嘟嘟聲，他有些疑惑地把手機拿著看了一眼才最終確定對方已經掛斷。

張銘看著已經掛斷的消息，直到屏幕徹底變黑，他有點后悔，他覺得自己也許應該用另一種態度。

但事實就是，雖然學習和生活里張銘在繼續向前，但對于自己與伍濤和林霈，尤其是林霈的關系，他已經被留在原地太久，已經連自己在哪里，該往哪里走都不太確定了。

窗外傳來一陣蟲聲蛙鳴，他心里空蕩蕩的。

許久之后，張銘終于打起精神，搖搖頭，把手機扔到一邊，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之后，準備去洗澡，卻發現自己的房門地上又有一張紙條：

“我弄完了，你可以隨便用樓梯和客廳。”

紙面因緊握而迅速褶皺，張銘皺起了眉毛，這張紙條當中不安比之前的所有都多。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去問問看，但最終，嘴里帶著之前那個電話的余味，他選擇了先進浴室。

這個澡洗得很長，熱水是他最忠誠的朋友，無論什么時候，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事，只要一個熱乎澡洗下來，張銘就一定能夠得到相當的舒展。

洗完澡，換完了衣服，張銘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后半，他把那張充滿了不安的放在房間里桌子的正中，下樓想要吃點東西。

打開冰箱，女孩做的菜就在最顯眼的位置，三個小碗，蓋著保鮮膜，貼著一張便簽：

“我不是很經常下廚，希望不會太糟。”

【這個字跡很安定，看來是早上做的時候寫的，就在白天的這十來個小時里一定是發生了什么，那件事讓她的心情從多云變成了大風。】

張銘把紙條撕開，三個碗拿出來一看：雞蛋羹，炒黃瓜，米飯。

【

這三個菜都不難，也比較清淡，做的時候想必是經過考慮了的。

蛋羹很勻，顏色很不錯。黃瓜切的圓片沒有用斜刀，但厚薄很均勻，片得也不厚。米飯倒是水有點多，但肯定是熟透了，新電飯煲，新米，也沒什么可挑剔的。

她是個很細致的人，一眼就能夠知道。

】

菜熱了之后味道一般，但感覺不像是只碰過一兩次鍋的人能夠達到的水平。

張銘坐在空蕩蕩的餐廳里，看著巨大的落地窗外無限遙遠的明月，一點點把三碗東西全都吃了個干凈。

回到房間。他看到自己桌上的那張紙條，立刻寫下了回信：

“菜很好吃，調味和刀工都很漂亮，完全看不出來是很少下廚的人。謝謝你。”

這段寫完，他打開電腦，看了一會漫畫，看了一會書，看了一會夜晚的天，又決定在后面加上了一段：

“如果你有什么煩心的事情，可以告訴我看看，雖然不一定能夠解決，但我能夠保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寫完這句，他又看了一會書，一會漫畫，一會天，然后一拍桌子，抓著紙條就來到了樓下。

【她肯定已經睡了。】

張銘這么想著，從那條漆黑的門縫里把紙條送了進去，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回去之后又過了一陣，當他剛剛從窗臺轉身，正準備拿起大學物理的習題時，突然聽見自己的房門傳來咚咚兩聲。

時鐘指向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