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緊閉，下頜緩緩開合，楊鈺一邊咀嚼，一邊饒有韻味地發出“嗯~”地鼻音。
【真糟糕。】
“怎么樣？”
張銘問道。
“好吃~”
【這高興薄的只有一層皮。】
“好吃就好。”
張銘也把筷子伸進自己的盤子，
“你昨晚睡的還好嗎？”
“還行，挺好的。”
她這么說，但張銘看得出來，楊鈺的精神狀態并不是太好，無論是語氣還是姿態，都透著一種疲憊的感覺。
她不可能一直像這樣留在這個地方，事情必須盡快解決。
兩個人不疼不癢地聊著，最后也沒有提到關于林霈的事情，實際上，他們兩個人的話題基本上就是把自身隔開，繞著整個房子轉了一圈。
吃完了早飯，楊鈺提出來要洗碗，張銘沒有拒絕，
女孩把兩人面前的杯盤疊起來，筷子搭在上面，端著走向水槽，張銘看著她轉身的背影，一皺眉，最終決定還是得開口，
“你媽媽那邊怎么樣了？”
“還行。”
女孩繼續向前，毫不猶豫地回答。
“有什么我能幫你的嗎？”
“她昨天一共給我打了四個電話。”
“這么多？”
楊鈺放下盤子，擰開水龍頭，
“那個男的鼻梁斷了，臉腫了，在外面睡了一宿，著涼感冒，還被人拍到了。現在人還在武昌醫院里。”
“……”
“他咎由自取。”女孩拿起來一個盤子，沒有擦，沒有沾水，眼睛死死地盯著，指頭壓緊在上面，到關節發白的程度，“然后我媽還說……”
憤怒和焦躁從女孩的身體散發出來，被張銘所接收，他立刻產生了之前已經經歷過許多次的那種強烈無力感，膝蓋以下就像是飄進了死海，完全失去了感覺。
不安升起，張銘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用盡可能平穩的語氣問道，
“還說什么？”
“說你是個野男人，說我哄著你，說我勾引你，說我拿你當做跟她對抗的工具。”
“我不是，你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沒有利用你，沒有把你當成跟媽媽對抗的工具，替我出氣的工具，從那個地方逃跑的工具？”
楊鈺放下盤子，目光穿過餐桌，落在張銘的臉上。
無力感沒過大腿，他滿臉淡然地看回去，
“我有病，你忘了嗎？”
“啊。”
楊鈺低下頭，默默開始繼續擦洗手中的餐盤。
“我知道你高興的時候，我知道你不安的時候，我知道——”
他看著楊鈺，女孩盯著手里的盤子，縮緊了肩膀，頭壓得極低，從張銘的角度看過去，感覺她的肩膀比耳朵都高，
“你緊張的時候，我看得出來，更多的時候，我不需要看也能夠知道。所以你永遠不可能‘利用’我，如果我成為了你達到某種目的的工具，相信我，我是主動自愿的。”
“你總是這么無賴……”
楊鈺用小小的聲音說道。
“沒辦法，持證精神病嘛，總得有點好處。”
“但你很多時候又像是普通人一樣……而且總是……每次又……我……但是……媽媽她……媽媽……”
女孩捏著盤子一個勁地搓著，小聲地嘀咕，聲音漸漸難以辨認。
不安由內而外，從她的一言一行當中散發出來。
【我應該去幫幫她，我應該做點什么。拍拍她的后背，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告訴她，一切都沒事。】
他開始調動全身的力氣想要站起來，然而女孩所散發的無力感卻是一層無法逾越的障礙，他無論如何向自己的兩條腿發布指令，自己的身體也只是紋絲不動，就好像那些信號被發向了無邊際的宇宙空間。
【該死！】
他兩手撐住桌沿，開始把整個人往上撐，希望通過用力能夠喚醒自己沉睡的肢體。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劃下，掛在了睫毛上，缺乏鍛煉的身體開始竭力地反抗張銘胡來的舉動，上臂和肩膀的肌肉開始酸軟，大腦熱切的愿望如同浩瀚宇宙當中一顆小小的燈泡，對整個身體不能產生絲毫的推進。
【起來！】
身體重心前移，用肋骨的下沿撐在桌邊作為支點，剛剛吃飽之后，腸胃被暴力擠壓的痛感從腹中連續炸開，張銘看向楊鈺：
女孩把盤子舉在自己的面前，眼睛朝向盤子，但目光不知道落到了何處，正在擦的部位早已經閃閃發光，但至少還有三分之二帶著污跡的部位她似乎完全沒有興趣。
【唔……】
堅硬的玻璃桌沿嵌進柔軟的小腹里，張銘用手肘撐住自己的身體，另一手拼命地向下推動，他只是想要站起來，但這個平時無比簡單的動作此刻卻如擎天動地一般困難。
胸口以下完全就是面條，還是泡了一宿之后被放在馬路上有碾了一整天的稀爛玩意，使不出絲毫的力氣，撐在桌子上的手從掌面一直疼到肩膀，還在不住的發抖。
但是哪怕是只有一絲一毫，張銘在動，他在一點點向上。
眼前豆大的汗水抖動著，隨時都有落進眼睛的危險，張銘使勁眨了眨眼，結果汗水直接進了眼皮，刺得他生疼。
他在起來，而隨著他的升起，下肢的感覺在逐漸的恢復，大腿壓緊板凳邊緣的感覺真真切切的傳來。
直到最后，張銘站了起來。
后背有些發潮，臉上有些冒汗，腳掌踩在地面的感覺還有些發虛，但是他站起來了。
抹掉臉上的汗，走到楊鈺面前的三米花了一個世紀，
“楊鈺。”
“嗯。”
女孩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
張銘伸手，把她握在盤子上的手圍在自己的手心，
“她是你媽媽，這是你們之前未曾遇到過的情況，她昨天正在氣頭上，在那個男人的身邊，她說什么話都是那個男人喂給她的。這不會是她的最后一個情人，但你永遠是她唯一的女兒。
無論發生了什么事，無論現在怎么樣，她是你的媽媽，這一點她比你想象的還要在意，那天晚上，她把你送過來的時候，我就聽得出來。”
“真的嗎……媽媽她？那天晚上？”
情緒從被握住的手心傳來，張銘一點點恢復了自己的力量，他堅定地看著楊鈺，
“是的，她對你有很深的感情，但那種東西被大量其他東西所淹沒，她有些迷茫，她自己也不知道，但那種感情是存在的。”
“是嘛……媽媽她？”
“如果你現在想回去，這就是個機會，那個男人在醫院，你媽媽在家，他的身份，宋阿姨絕對不方便一直留在那家伙的身邊，你完全可以回去，試試看，能不能夠說服她。”
【要命！】
這句話出口，張銘熟悉的隱痛從后腦傳來，他強忍住哪個感覺，維持著自己的表情。
楊鈺看了看一側，又看回張銘，
“我不想回去……那個男的不會在醫院待太久……而且……”
兩人目光相對，張銘感覺到楊鈺的臉上有些紅暈，但她沒有移開自己視線，
“我如果走了，你一個人再暈過去怎么辦？”
后腦的朦朧痛感消散，張明這次有點害羞了，他低下頭，
“……”
沉默之后，楊鈺再一次率先開口，
“好啦。你在這么抓著我的手，盤子都要握不住了。”
“啊。”
張銘松開她的手，有些尷尬地看向一邊，楊鈺一邊洗著盤子，一邊說道，
“但是如果我還要再在這里待幾天，可能得去買一點東西。”
“行啊，下午？我們一起？”
張銘抬起頭來。
“我準備網購……”
“啊，對啊……網購，確實方便一點。”
“嗯……但是如果你真的特別~特別想要幫忙的話——”
“簡直不能更想。”
張銘立刻回應。
楊鈺看著他這幅樣子，瞇起了眼睛，
“簡直屎殼郎，如果你真的特別想要幫忙的話，我有點無聊，晚一點，我們可以一起用你的電腦看點東西？”
“完全沒問題。”
張銘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