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物證”全部化為灰燼，現在唯有刻骨銘心的記憶還在腦海里四處飄蕩，不過，吳悠南相信，只要有充足的時間，這些記憶終究會被覆蓋，無論時間多么漫長，他有信心等到那一天。

是的，他放棄了孩子，不對，是孩子放棄了他，他內心的無奈不是誰都可以讀懂的，即便是他最親的人白采薇也只能了解一二。他何嘗不想要個孩子，他何嘗不想讓父母享受天倫之樂，讓爺爺奶奶子孫滿堂，可是，他已別無選擇。既然命運選擇了這條路，他只能堅強地走下去。

不過，他想錯了，生活原本就不是誰想怎樣就怎樣的，何況，他的決定和三代人的幸福密切相關。這件事從開始就不再是他和她之間的事情了。也就是在他選擇放棄的那一刻，另一個地方的攻勢已經異常猛烈。

又是一個夜晚，又是一個失眠夜。每每閉上眼，丁怡文的腦海里就會閃現出一個又一個可愛的孩子，她們揮舞著小手朝著她歡快地跑來，嘴巴里發出稚嫩的叫聲“奶奶——”丁怡文伸出手，想要給他們一個暖暖的擁抱，可是，她手臂張開的時候，那個孩子就消失了……

孩子，這兩個字化作血液細胞在丁怡文的血管里流淌，這樣的思考成為她生活的全部，一刻也不能停。她的身旁，吳躍和睡著了，他也不好受，母親帶著遺憾離去，自己又從鬼門關度過劫難，想著這一幕一幕像是電影中的情節，可是，這些卻真實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怎么將自己置身事外呢。有的時候，她恨自己的兒子不爭氣，恨他兒女情長，恨他娶了媳婦忘了娘，恨他不思進取，可是，這又能怪誰呢，想到此，她又后悔莫及，要是當初結婚的時候監督他們做一下婚前檢查也就……哎，這些都是廢話，她在心里說道。

她翻身看了看時間，四點多了，她的心里又陷入空前的混亂，砰——砰——戰鼓般的心跳聲從枕邊傳入耳朵，耳膜似乎要被這種聲音偵破，她輕輕地起身，打開門，痛苦地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客廳的石英表滴滴答答地走著，現在她的心里既盼著快些再快些，又害怕天亮的到來。因為，她已經做了最后的決定，她要去攤牌。

吳躍和醒了，他從虛假的睡眠中醒來，眼睛盯著窗外。月光灑在飄窗上，顯得格外的凄冷，他想起了撫養他長大的母親，想起了母親去世前留下的遺憾。他內心是痛苦的，他更無處傾訴，妻子一味地以暴制暴，他的內心是糾結的，既不想逼迫兒子，又不想與妻子正面交鋒，所以，他只有選擇假睡，以此逃離無處躲避的煩惱。

天剛亮，丁怡文已經張羅好飯菜，她沒等老吳起床，自己簡單吃了一點東西便匆匆出了門。

七點五十九分，白采薇的汽車緩慢駛入電業局大門。她和吳悠南一樣，從不早退，當然也不遲到，夫妻倆都追求著剛剛好。她從車上跳下來，兔子般地跳到簽到機上拍照。當機器里傳來已簽到的提示聲后，她掏出手機等待著電話響起。

八點整，吳悠南的電話進來。

“怎么樣？”

“分秒不差。”

“呵呵……親一個——”

“嗯”

兩個人又是一陣甜蜜。她還不知道，丁怡文正在這個大門外等待著她的到來。

丁怡文知道，她就在等這個電話，這個電話一結束，她就可以只執行自己的計劃了。就在白采薇握著電話瀟灑地進入辦公大樓時，丁怡文的電話打了進來。

幾分鐘后，浪潮咖啡廳內，白采薇面對面做著。場面有些尷尬，白采薇的笑容僵持在臉上，她不敢直接觸碰丁怡文的眼睛，但是又不能瞥向一旁，不去看她，眼睛始終游離在在這個突然而至的婆婆身上。婆婆大早上約她絕不是喝杯咖啡這么簡單，想到此，她手中的汗珠就不停地冒出來。

丁怡文同樣不自然地笑著，不知道是沒有想好，還是覺得時機不到，她也有點坐立不安。

許久，丁怡文終于狠下心來，她向前探了探身，說道：“薇薇，你覺得咱們關系怎么樣啊？”

白采薇心里一怔，“啊，媽媽，咱們關系挺好的啊，怎么了？”

“我也覺得很好，都說婆媳關系難處，但是，你看，咱們倆多么和諧……”

“嗯”白采薇不住地點頭稱是。

丁怡文說完，眼睛緊緊盯著白采薇的臉，白采薇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她摸著發燙的臉問：“今天，妝，花了？”難道是早上起床匆忙，妝容沒有化仔細，這個吳悠南非得上晨課，真是的，白采薇暗自埋怨道。

一陣沉默后，丁怡文又開口了：“薇薇，其實，我挺羨慕你的，都說女人四十歲都成了豆腐渣了，但是，你看看你的皮膚，說你二十歲也沒有人懷疑。”

白采薇被婆婆的一陣夸贊，心里樂開了花。她的笑容是那么的天真可愛。在開心的同時，她的心里更多的是疑惑，她還搞不懂婆婆到底想對自己說些什么。她不想再繞彎子，她喜歡單刀直入。

“媽媽，你找我有什么指示嗎？”

“呃——”聽白采薇這么一問，丁怡文到覺得有些亂了節奏，本來她想等鋪墊鋪墊再說，誰知兒媳直接進入主題，她也不再藏著掖著，順著這個話題說了下去。

“薇薇，今天來，丁怡文頓了頓，今天來想找你說說孩子的事情，你也別怪媽媽，我也是為了你們好，你看，女人過了四十，身體機能都要倒退了，皮膚可以欺騙我們的眼睛，但是年齡不能，呃——我想說的是，你們倆個不如早點——早點分開，各自開始新的旅程，這樣對你們來說，對，對你們來說都是好事。”

丁怡文說完，如釋重負，她眼睛依然停留在白采薇的臉上。白采薇的臉上再也尋找不到剛才洋溢的笑容，現在，再好的皮膚也低擋不住神情的黯然。

“媽媽，我們，我們不想分開啊，您知道的，我們愛著彼此，深愛著……”

“這些媽媽都知道，但是你們想過沒有，你們老的時候怎么辦？”

“我們進敬老院，悠南和我商量好了。”

“那我們呢？你們是不是太自私了，為了愛情讓奶奶抱憾終身，讓老吳絕后？你們怎么忍心啊！”丁怡文的神情有些激動。

“媽媽——”

丁怡文收拾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她深吸一口氣說：“薇薇，女人不能等，過了四十，再想生孩子那就更難了，危險性也增加了，不如趁早了斷！”

“媽媽，我們……”

“薇薇，有些事情你們不懂，但是等你們懂了，一切都晚了，聽媽媽的話，好嗎？”

“媽媽——”白采薇眼淚滴在咖啡杯里，白色的心形圖案在眼淚的攪動下面目全非。

“媽媽求你了，好嗎？我找好關系了，只要你把戶口本拿來，不用你們倆出面，我給你們辦理。”

白采薇驚呆了，她從沒有想到自己會被逼上絕路，而且在這樣詩情畫意的地方。她已不能言語，只是瞪大雙眼看著坐在對面的婆婆。此時，眼前的婆婆是那么的陌生，她似乎從未見過她一樣，她的眼睛里除了眼淚，還流淌著絕望和祈求。她感覺自己被推下懸崖，身體在急速墜落。

十幾分鐘后，白采薇從咖啡館走了出來，她的身后，丁怡文神情凄然地目送白采薇穿過馬路，向單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