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龍生這幾天一直在想兩件事：一是買豬，二是蓋豬圈。是先蓋豬圈，還是先買豬，他很猶豫。不管先做哪一樣，都要包里有子彈。他埋怨王利民：這個半截煙也摳，只說蓋豬圈幫我想辦法，不說買豬給我想辦法。接著又埋怨自己：哎，賭牌害人，把三鳳給的豬錢都輸光了……

三鳳，反正你搞不贏，就干脆把我賣給你那頭豬……還給我算了。看見三鳳背了滿滿一背桑葉朝這邊走過來，曾龍生故意往路中間站，樣子很可憐。

三鳳白了他一眼，說，你什么時候賣了豬給我的？快點兒滾開，好狗不擋路！

曾龍生故意把腳叉開，手向兩側伸出，嘴里說著：不答應還我，我偏不讓你過路。

三鳳把打桑葉用的桑樹條子橫起來，拉下一張馬臉，說，我再問你一次，讓不讓？再不讓，就莫怪我三鳳耍橫了哈！

曾龍生見勢不對，馬上撤退。他手腳一收，便威脅三鳳，不怕你耍橫，老子馬上去你豬圈里放豬。

三鳳背起桑葉徑直朝前走，不搭理他。曾龍生緊跟其后，嘴里一直嘰里咕嚕，聽不清說了些什么。

要想放豬，先幫我把背篼接下來。

曾龍生一聽放豬有望了，馬上小跑幾步，一走攏就去接那背桑葉。

接穩了沒有？

接穩了。

三鳳把背篼往左側稍微推搡了一下。曾龍生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哎喲哎喲地鬼叫。

怎么了，坐到地上了？

曾龍生爬起來，把手一拍，回頭對三鳳說：我去放豬喔！

放豬？莫忙，你先算一哈，我幫你喂了幾個月了？

曾龍生一共彎了三根指拇，伸在三鳳眼前搖晃。

啊？三個月？我幫你喂了九十多天？

看見三鳳驚訝的樣子，曾龍生憨憨地點頭。

現在提灰桶兒的，一百塊錢一天，麻煩你又算一下，該給我好多錢？

曾龍生哪里敢算，三鳳明明在找他扯經了。豬，估計是要不回來了，不如拌蠻。他不聲不響，直奔三鳳豬圈。

三鳳也不聲不響，摸出手機，光明正大地錄視頻。

曾龍生，請你趕快滾開！

曾龍生頭也不回，一心一意開豬圈門。

我要告你入室搶劫，看樣子，你龜兒牢房還沒蹲夠。

曾龍生那次遭拘留后，一直告誡自己，以后再怎么胡鬧瞎搞，千萬不能把自己再送進看守所了。他一聽到三鳳吼牢房，就嚇得雙腳發軟，馬上把圈門關好，蔫耷耷地趖了。

看樣子，在三鳳面前耍賴是沒有前途的，曾龍生只有另謀出路。

石筍當場，曾龍生背個猴子簍簍，在豬兒市場，左一趟右一趟地轉。

籠子豬行情不好，豬兒經一臉焦愁。明知曾龍生買豬兒，也不肯招呼他，怕他不給錢，耍賴。

過了三四場，籠子豬的行情仍然很低迷。要散場了，豬兒經打算把豬籠往摩托車上放，曾龍生背起個猴子簍簍攏了，圍著豬籠，一聲不吭，埋頭左看右看。

豬兒經忍不下去了，就問：看啥子？現錢現貨！

曾龍生還是一聲不吭，繼續圍著豬籠轉圈圈兒。

賣給他嘛，現在農村里喂豬的也不多了，你挑回去也喂不過來。

豬兒經眼神冰冷，看了一眼陳滅水才說，你買，我還信得過，他……豬兒經直甩腦殼，說，鰲山寨出了名的賴皮，我，賴不過他。

曾龍生仍然一聲不吭，圍著豬籠，假裝看得很認真。

陳滅水趁機幫他又美言了幾句。這時，又有幾個人圍了上來，勸豬兒經賣一對給曾龍生。豬兒經放松了警惕，答應了。

曾龍生把背篼放下來，將稱完秤的籠子豬裝進去，手在褲兜里摸了半天，才摸出十塊錢，就扯起嘴巴邊笑邊說：豬兒經，你做這么多年籠子豬生意，底子厚，也不缺我曾龍生這一對豬兒的錢，這十塊，你就暫時收到，等我女兒的貧困生資助款到了，就馬上跟你送來。

豬兒經看著曾龍生，眼睛都直了，傻傻地問：貧困生資助款？

有這筆錢，豬兒經，你放心，學校這么大個單位，你還信不過？

陳滅水這么一撮合，豬兒經二話不說，把十塊錢接了，摩托一轟燃，拉起空豬籠就走了。

曾龍生買起豬，馬上背到村委會王利民的臥室里。王利民正在查閱資料，一股濃重的豬糞味沖進鼻孔，才抬起頭來。

你？

半截煙書記，我聽你的安排，今天在鎮上買了一對籠子豬，你看，豬圈什么時候蓋？

馬上就蓋，蓋好了就跟我打電話，如果驗收合格，就給你補助。

曾龍生不放心，心想，不怕你半截煙推三阻四的，我要是把豬背篼擱下來，讓這兩個豬八戒的后孫整點兒現場直播，你……

回去嘛，曾龍生，下午就開始蓋嘛。

我……我想把背篼擱下來，上廁所。

背出去上噻！

曾龍生不慌不忙，在屋中間轉了一兩圈兒又說：王書記，麻煩你幫我把背篼接下來。

那萬一豬也上廁所怎么辦？

曾龍生詭異地看著王利民，嘿嘿嘿地笑，說，你還懂得起豬也要上廁所！

王利民這才明白，原來曾龍生在耍鬼板眼兒，順手從銀灰色背包里摸出一百塊錢遞給他，說，馬上回去，下午就開始蓋豬圈嘛。

曾龍生高興得簡直要瘋了，心想，這王利民也實在太好哄了，我曾龍生一個不起眼的角色，就輕而易舉把錢哄到手了。這下安逸了，今晚上又可以斗地主了！

曾龍生把豬關在灶屋里，根本不管蓋豬圈的事，卻跑到文山地壩里，吹自己如何糊弄了豬兒經，又如何欺哄了王利民。

陳滅水聽不下去了，氣急敗壞地吼他：曾龍生，我問你，你還要臉嗎？我陳滅水今天就當著大家的面發誓，要是你再不改死皮賴臉的德性，老死了也不跟你往來！如果還是鰲山寨的男人，你就爭點兒氣！

曾龍生毫不示弱，跟陳滅水頂了回去。

吔，陳滅水，你才比我曾龍生多過幾天好日子，就覺得自己像上了天？要不是傻女人那老公命短得早，你……你連撿破爛兒的機會都沒得。再說，像我們這種沒老婆的男人，爭氣給哪個看？

文山想鼓掌，可四下一看，風平浪靜，心想，曾龍生雖然懶散賴皮，但最后那句話還是說到點子上的，像我，兄弟的女兒都上幼兒園了，說媒的也沒得一個。

沒人理他，曾龍生覺得沒趣，就蔫咪咪地回去了。

五月天氣，氣溫一飆就飆到三十多度。

曾龍生那灶屋，臭氣熏天。昨天下午，女兒靜怡和兒子吉時放學回來，根本不想進屋。

拿什么蓋豬圈呢？曾龍生攤在涼椅上，一臉憂郁。忽然，黑色折紙扇動了兩下，他站起來，出門向東去了。

三鳳吃完午飯，躺在堂屋中央的涼床上休息。曾龍生根本不吱聲，躲在三鳳門外的桃樹下使勁偷看。

這時，三鳳涼床下的土黃狗抬起頭，望著桃樹下，尾巴歡快地搖動。三鳳警覺起來，慌忙把胸前的衣服收緊扣好，下了涼床，走到門邊。

曾龍生猴似的，幾步跳到三鳳面前，嬉皮笑臉。

三鳳，我想跟你商量個事，你看……

商量事？你哪里那么多事，找人商量來商量去的？

我……不就沒豬圈嘛，你是知道的，半截煙喊我把豬圈蓋好，然后給補助。可是，蓋豬圈也是蓋房子呀，這么大的事，我曾龍生一個人能蓋得起來嗎？你也曉得，這年頭請人，不要一兩百塊錢一天，就根本莫想動。嘿嘿，我看你家豬圈有多余的，可不可以……借給我？

借給你？我還怕人家說閑話呢。再說，你這個人，鰲山寨有幾個人不曉得，天生賴皮，弄不好我還遭多的。

嘿嘿，我哪里算得過你喲，上回不是我輸了嗎？其實，對于女人，我不是那么斤斤計較的，你可以把心大膽地放回肚子里去。

三鳳先是瞪著眼，然后瞇起眼睛，癟著嘴，說，不過，我黃三鳳量你曾龍生也不敢，借給你可以，但要給租用費喲！

給……給，給多少？曾龍生點頭哈腰，比百依百順還耐看。

憑你的大方。

借豬圈的事情就這樣擱平了。

曾龍生沒蓋豬圈，王利民也沒再給他補助。

六號那場，豬兒經在興隆街把曾龍生攔到要錢，曾龍生謊稱死了一頭。

豬兒經說，當時賣的兩頭活豬，就必須收兩頭活豬的錢。

曾龍生說，你豬兒經不講職業道德，還沒得那些賣稻谷種和包谷種的有良心，人家不賣歪的，賣歪了，假一賠十，你豬兒經賣病豬，不假一賠十不說，還想收錢，門兒都沒得。

豬兒經心想，曾龍生是個爛龍，全鎮哪個不曉得，最擅長耍賴，算自己倒霉，直接少要點兒，收幾個現錢。于是，豬兒經提出只收一頭豬的錢。

曾龍生卻說，現在還不知道這頭豬能活到什么時候，我一頭豬的錢也不想給。

豬兒經奈他不何，只好讓曾龍生走，還說走得越快越好，免得看見他眼睛脹痛。

曾龍生回到家，覺得長期這樣扯瞎經也不好，壞了自己的名聲不說，弄不好，還可能影響女兒和兒子的將來。可是錢又從哪里來呢？目前，他唯一能想的辦法就是女兒學校給的貧困生資助款。可是他已經不止一次問過女兒靜怡，靜怡總是說還沒到賬。曾龍生想，要是這筆錢到了，多少也該還點兒給豬兒經，免得豬兒經吊頸鬼綿熟人。

眼看一個學期快結束了，曾龍生懷疑這筆錢被學校貪了污。第二天，就匆匆忙忙跑到鎮上初中，找到女兒班主任，班主任說，貧困生資助款應該到了，具體情況要問學校出納。出納熱情接待了他，讓他有話坐著慢慢說。出納遞給他一杯開水，曾龍生說他沒喝開水的習慣，要出納給他一支煙抽。出納給他一支十塊錢一包的煙，曾龍生立即顯出很嫌棄的樣子，還說有錢人也這么寒酸，隨便從資助款里想點兒辦法，就有抽不完的好煙。

出納笑了兩聲，反問他，有這么好想辦法的嗎？要是你曾龍生干了這一行，估計早就被學生家長哄走了。

曾龍生說他是開玩笑的，到學校來主要是問貧困生資助款到沒到賬。出納叫他稍微等會兒。

不久，曾龍生女兒曾靜怡到出納辦公室來了，說資助款早就到了，只是不想讓父親曾龍生知道，怕他拿去賭牌。曾靜怡離開時還說，她不同意把資助款拿給父親，怕他輸了。

曾龍生沒在女兒資助款上想到辦法，一連五場都不敢去鎮上趕場。

豬兒經知道曾龍生想賴賬，直接到鰲山村委找李華生。

說來也巧，曾龍生那天也去找王利民。

兩人在村委辦公室前面的院壩里站了一會兒，就大吵起來。

李華生和王利民趕緊從辦公室跑出來勸架。可是，這架越勸越是火上澆油，兩人竟然動起了拳腳。

王利民怕事態進一步惡化，怒吼住手，豬兒經和曾龍生才停了下來。

不就是錢嘛，曾龍生，我借給你六百，豬兒出欄后還我。

曾龍生和豬兒經走出院壩，在公路上就把錢平分了。原來，為了把王利民的錢套出來，兩人早就商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