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闌古
- 青丘之思無邪
- 大尾巴胖貓
- 3379字
- 2020-04-25 20:00:00
靈霄洞內。
臣寂閉著的眼緩緩睜開,手掌貼腰側緩緩伸出,直至平端在眼前才停,他緩了片刻突然提氣,繃起五指,唇面血色褪盡,面色蒼白至下一刻即融進身上白衣的錯覺,卻在此刻,在一團白光漸漸自他掌間出現。
一瞬間的光線大作,亮眼的光照亮靈霄洞,壓過了漫天珠光。白團沒有止步在拳頭大小上,不停變大,懸浮在臣寂掌心上方,一層又一層擴張開來。仔細看便會發現那不是虛光,而是一道又一道實打實的游走的魂,精魂。
剛才那怨念極大的魂居然已經褪盡冤屈,煉化成了這般模樣。
白團最終停下,又漸漸收緊作拳頭大小,在原地滾動。
臣寂一手持精魂,一手立身前,緩緩念,“天地本源,萬物歸宗。”
白團得令,奔向正中圓石,撞上赤甲前額中央,瞬間消失于無形。
赤甲登時雙目大張,十指握拳,身體不住打挺、抽搐,口里斷斷續續地喊著“饒了我饒了我”的話,留在他身上的魂魄也被頃刻間吞噬了個干凈。
臣寂靜靜看著他,周圍明珠或暗或明的閃爍,煉化進行的緩慢,當所有的魂魄終于歸于平靜,已經過去了許久。臣寂額頭上的汗珠順著鬢角再次流下時,不遠處的石臺上現出一具干瘦肉身。肉身上的衣袍襤褸不堪,露出里面身體上的大大小小的數道傷痕。
赤甲呼出一口氣,癱在石板上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可是就在他努力坐起來時,遍布周身的扎心的疼痛瞬間讓他抽搐起來,數道青筋在他手上、腳上繃起,活了一般四處游走,他疼得受不住,口中不住地嗚咽。
臣寂一語未發,臉色白的像一張紙,像坐定的雕像一樣,動著唯一能動的手指靜靜念咒施法,靜靜看著眼前的漢子疼得打滾。
最后赤甲身體猛地一彈,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終于開始一點點變得清澈起來,倒映出靈霄洞頂的珠玉光芒。
臣寂的手指停了動作,無力搭在膝蓋上。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看到赤甲盤腿坐定。
“謝謝。”
赤甲向臣寂頷首道謝,與剛才判若兩人。臣寂雖然已經大略知曉他的秘密,但此刻也無心深問,法力全無,氣力消耗殆盡,他已是無法坐正,只能依靠手掌撐在石臺上的力氣支住身體不垮下去,他舔舔干涸的唇面,吐出兩個冷冷清清的字,“不謝。”
臣寂攀附著手上這點力量帶動身體一點點蹭下石臺,緩緩飄到赤甲跟前兒,饒是如此輕微的動作,他還是打了個晃險些一頭栽倒。
赤甲伸出一只手穿過結界扶住他,便聽到這虛弱到頂點的神仙說,“阿朔恨你,我也恨你,但在這世上活,并不是恨來維持的。”
一塊牌子自臣寂指尖落到石臺上,臣寂緩口氣繼續道,“一日入青丘,生生世世以青丘為首,你可知道?”
赤甲撿起那支牌子,左右翻看兩下,不過是塊普通木牌,上面用刀刻了“青丘”二字,用的小篆,秀氣中隱隱透股子鋒利。
赤甲沉眸看看木牌,又抬眼看臣寂,“你叫什么?”
臣寂說那些話已是撐到極點,身子一歪,昏倒在赤甲身上。
金烏垂落山后,涂山朔與青渠對峙,歪著腦袋瞧這位大仙,她看了一會兒,昂起頭,望向遼闊青丘疆域,忽地嗤笑一聲,“什么結束,聽不懂你說的。”
她扭過頭,一挑眉,“何況,你管嗎?不管還問。”
青渠抿唇不語,靜待片刻,就在涂山朔以為他要說什么時卻是一言未發,也轉身去看青丘初春景色,落落夕光,蔓蔓青草,有幾分從前的平靜寧和,只是一些斷石焦土和稀落來往身影,提示著觀光者此處早非從前。
他對涂山朔提出的問題,無言以對。
赤甲抱臣寂走出靈霄洞時,天已全暗,只能看到兩個影子站在洞口空地上,原本還帶了急躁的步子剎那停下,懷里的臣寂險些拋了出去,一只手扶上昏迷中臣寂的手臂,用力推回懷里,這才免了臣寂的跌落在地。赤甲重新抱好,朝幫他的影子低聲道謝后,便要繼續向前走。
涂山朔一抬胳膊擋住了他動作,“別往前走。”
“讓開。”赤甲擰眉,很明顯不滿意這樣的時候有人攔他。
涂山朔對他的話不以為意,只往身后努了努下巴,“因為是懸崖,本宮總不能看你帶臣寂跳崖殉情吧。”
赤甲顯然被她說懵了,抬手便要把臣寂交給涂山朔,涂山朔立刻擋回去,“我身子骨被你打散了,要抱便抱好跟著。”
說完一番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赤甲看一眼反方向沒路,只得悶聲跟上涂山朔。涂山朔帶路的速度不慢,她很擔心臣寂,為何已挺過難處時還好好的,不過天黑功夫便暈過去了,赤甲身上究竟有何秘密。
她不敢耽擱,路上招來只小狐貍,差遣下山去尋族中幾只老狐貍上來,特意囑咐一定要把臣寂叔父喊上來,小狐貍憂心忡忡問“請不上來怎么辦?”
涂山朔直言道,“如此便說他家乖孫要與我成親了。”
小狐貍得令,慌慌張張下山了。
涂山朔搖頭,腳下只停了須臾一轉便向山頂方向行去,赤甲到底剛遭了兩頓毒打,又失了許多法力,萬鬼亦是初初凈化,走著走著腳下一個踉蹌身形不穩直要摔倒。
青渠跟在他身后,將要去扶,就見赤甲腳下后撤,硬是強撐住,喘一口氣后繼續跟著往上爬。
青渠伸出去的手只碰到赤甲胳膊一點,零星氣息自指尖傳來,讓他不禁慢了步子,貌似有哪里不同了,但他從前未曾接觸過凈魂此類事,無法判定這種異常來自何處。
走了沒多久,便到了金洞一層,郁郁蔥蔥的樹木枝葉遮擋了洞府入口,層層剝開后才看到些許亮光,洞府入口并未見如何宏偉,尚不足五尺,凡間成年男子度過猶需低頭彎腰的高度,但涂山朔化為狐形,則是進的十分利索,轉身手指繞個圈,也解了臣寂的凡人形態,變成一只紅狐,竟也沒了白日里見面時的冷淡,躺在赤甲懷里現出一分乖巧。
赤甲有點懵,盯著洞里面等著他們的白狐貍,一臉疑惑。
“為何不早些化形?”青渠在赤甲身后,把他想說但一時間沒找到言辭的話說了,許是見赤甲許久沒有動作,又緩聲提醒,“先進。”
赤甲抱緊懷中紅狐,七尺身量硬是縮肩矮身用擠的架勢鉆了進去,青渠過去時常來此,自然沒有他那樣狼狽,只低了頭便從容入內。
內室極寬敞,與其他洞府一樣以明珠照明,不同的是在臣寂這里,沿石壁角落擺了一圈玉石,在明珠照耀下也散出淡淡光輝,將地面也照的很清楚,青渠停在鋪滿整處洞府的草席外,看著赤甲踏上草席,跟在已恢復凡人身形的涂山朔后面,將臣寂放在鋪了軟墊的石床上,爾后涂山朔擺擺手,示意赤甲后退。
赤甲沒動。
涂山朔瞟他一眼,“你還賴上了?”
赤甲沒動。
涂山朔指指洞府一邊,“去那兒蹲著,別過來礙事。”
赤甲依舊沒動。
涂山朔挑眉“哎”一聲,指了青渠又指赤甲,“來,領走你寶貝。”
青渠沒多言語,當真按照她的“吩咐”,從袖中掏出縛魂鎖將赤甲捆個嚴實,拎到洞府另一端,赤甲全程沉默,老實受束,只是從始至終視線一直凝在石床上的紅狐身上,雙目無神,不知在想什么。
涂山朔淡淡看他一眼,只是她現下實在無力再去安撫赤甲,她實在無法確定臣寂的狀態,會發生什么也無法預估,眼下形勢雖說是她與臣寂商議進行的,但現下涂山朔疑惑了,她趴在石床邊上輕輕撫摸紅狐不似往日光亮的皮毛,疑惑到底應不應該繼續。
她修行不過千歲,身邊只有臣寂相伴,而臣寂也不過只有六千年修行,相比于過去族中老狐實在弱得太多。
涂山朔無法,只能以雙手停在距臣寂狐身以上一尺位置處,以淡藍光輝籠住臣寂周身來做安撫,不敢貿然渡靈氣,也不敢離開寸步。一直如此,直到洞口傳來急匆匆腳步聲,涂山朔才起身,將視線投給匆匆入內的老者。
老者其實算不得老,狐族修行向來注重儀表,又常年居于青丘此等福氣繚繞之地,滋養綿延不絕,因而除去行動略緩些、目光不似幼狐清靈,外形上看不大出來。
來者也是著白衣,腳下布鞋與涂山朔相同,一根木頭簪子固定住盤在頭頂的發髻,看來與修行的凡人無異,但涂山朔見他來了卻是松下一口氣,拱手拜道,“闌古叔公。”
闌古沒理她,涂山朔自覺退后,只見闌古幾步來到石床旁側,端看躺著的臣寂,再看涂山朔時眼中明顯添了許多敵意,他擺手直接轟涂山朔出去,但涂山朔立在原處沒有動作。
眼見闌古要發怒,她才梗著脖子開口,“叔公,我必須在這里。”
涂山朔扭頭對青渠說,“你回自己洞府。”又叫來只小狐貍,示意其也帶赤甲離開。
青渠拱手拜過老者,出了洞府。
赤甲在被小狐貍帶走前,回頭對涂山朔說,“我并非有意,卻自知罪無可赦,你們保我,不值。”
待到他們走出狐貍洞,闌古的怒氣再也不忍,直接橫眉怒視涂山朔。他氣的手止不住哆嗦,手指戳著涂山朔腦門子罵,“一個不人不鬼的妖怪也知道你們不值,你們卻冥頑不靈。”
涂山朔承下了“冥頑不靈”四字,彎腰頷首未做反駁,只淡淡道一句,“闌古叔公,開始吧。”
闌古搖搖頭,讓她一邊待著,直到看見涂山朔杵到了先前赤甲所站位置,距離已是足夠遠,這才開始為臣寂運氣療傷。
涂山朔靜靜看著淡紅光芒籠住昏迷不醒的紅狐,紅光又漸漸融入消失,這才心里稍定。
她止不住地想值不值得的問題。可是,若青丘覆滅,又何以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