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之壁，光可鑒人，如受珠光洗。

四十九顆明珠繞石洞穹壁鑲嵌其上，將不大的洞府照的明亮，輝光流轉若隱若現。正中位置放了塊可躺一人于上的圓形玉石。

聽聞過青丘傳說的人稍一看便知，這便是初代青丘先祖取有罪之人心血和魂魄的所在，竟然不知何時被重新啟用了。涂山朔同臣寂談及此事時，還曾打趣過，說倘若此處被青渠那個頑固尋到，大概他那樣極少動怒的人，也會罵幾句“是不是瘋了”之類的。

臣寂記得自己的回答，當時他斂了眉目聲音壓得很沉，“青丘事務，何時輪到他來管?！?

臣寂離開涂山朔后，就帶著赤甲來到了這里，赤甲被他自仕女袋放出，一道流光溢彩的結界頃刻豎起，隔開了臣寂和赤甲，直接將后者鎖在了方寸大小的圓石上。

赤甲面色極差，蒼白中不見血色，甫一出仕女袋，站也站不穩，直接一個踉蹌撲倒在地，皮肉裝在石面上，入耳的皆是骨頭咔嚓的響動。他雙眼空洞，唇色雪白，一身素衣滿頭黑發散在白玉石上，整個人幾乎要融進玉石里般。在袋中休養這許久，反而比黎明被抓時還要虛弱上幾分。

只是面對他這幅凄慘模樣的是臣寂，冷心冷情，不怎么會關心人，戳人傷口比較在行。

臣寂繞圓石環視赤甲一周，冷冷開口，“照我說，你此等體質實不適合青丘，直接煉化成丹比較好?！?

赤甲梗著脖子抬起頭，“這是青丘的狐貍窩？”

臣寂點頭。

“你們居然想點我成仙，是有病嗎？”

赤甲張口大喊一聲，接著大概是想笑，可一口氣沒喘勻，開始劇烈咳嗽，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偏生不讓自己好受，大笑起來，笑聲斷斷續續，半刻凄厲，半刻低沉，半刻嗚咽，像個十足的瘋子。

臣寂大概猜得出，這可能是赤甲皮囊之下束縛的魂魄開始不聽使喚作祟的緣故，但具體哪一個是赤甲本身，他暫且分辨不出來，只覺得在這萬千冤魂之下，似乎從來沒有一個叫孔甲的人，而現在眼下的赤甲不過是個拼湊出來的妖怪。

“不勞費心我們是否有病，只問你降不降?！背技耪f。

“降，能不降嗎，我不傻。”

赤甲說完，腳下一個不穩直接又摔上石面，冷冽勁氣灌喉而入，霸道至極的氣勢讓他登時瞪大了眼，止不住的咳起來，臉上笑容頃刻扭曲到了極點，臉上肌理皮肉不停抖動、抽搐，像是一出牛鬼蛇神作亂的鬧劇，只看著便覺滲得慌。

臣寂依舊全然無感，他抬左手豎食指向身前緩緩送出，對準赤甲雙眉間方向，隔著光芒流動的結界便是一點，“降？我先討回你給阿朔的傷，再談。”

赤甲抬頭想躲開，卻根本沒有反應時間，巨大痛感讓他感覺身體隨時可能有炸開，手向前伸出想抓住邊緣已然是來不及，一陣風的撞上結界，雷電交加下隱隱有皮肉燒焦的味道傳出。赤甲戾氣更烈，破口大罵，“你個小娘婢?！?

各種污言穢語席卷而來。

臣寂沒聽過這許多話，但他仍只是皺了皺眉，大抵是認為這古國君王的教養有問題，隨后為了對得起他的這句罵，臣寂把掌力加到了四成，再次一點而出。

涂山朔走進洞府時，正看到臣寂一掌拍飛赤甲。后者撞上結界，破布一樣的身體瞬間慘遭結界吞噬，卡在其中，又被滾動的雷電摧殘一番。嘶喊聲陣陣破耳傳來，待到赤甲堪堪被吐出來摔在石面上時，已是進氣少出氣多。

涂山朔往臣寂右手邊一站，懶懶散散道了一句，“別弄死了?！?

臣寂收手入袖，翻掌背在身后，調氣息平靜下來，“打散的三條魂，我晚上會聚起來，給放生的?！?

后半句是臣寂瞟到洞口的青渠臨時補上的，有外族在場臣寂停了毆打赤甲，整理了衣袍后坐上另一塊圓石，相比于赤甲那塊令他痛苦不已的玉石，這塊玉石則是仙氣繚繞其上，一看便知是修行用的。兩塊玉石如此相對而放，作用不言自明。

以罪妖之元丹，提升修為。

九尾狐始祖能夠位列神位，并非僅僅適逢其時那般簡單。

青渠站上臣寂左手邊位置，看向仰躺在圓石上的赤甲。

赤甲早已經沒了昨天夜里的威風，一副即將魂飛魄散的模樣。而又因他此刻的虛弱，被強行壓制在他身上的鬼魂開始蠢蠢欲動，黑影籠在四周，愈來愈多，也愈來愈黑，飄來蕩去似是在尋機會吞噬本體。

青渠沒準備插手，如果赤甲直接死在這里，他倒是和兄長有交代了。但更多的是他其實知道赤甲不可能死，涂山朔不會允許他死，臣寂也不會允許。

青渠安靜地背手立在一旁，看傳言中的靈霄洞到底是何種情況。

如果他沒猜錯，涂山朔和臣寂沒有時間等到他離開之后才研究赤甲，所以他可以留在這里。赤甲，青丘崩塌罪魁。因為這個想法，他本以為除掉赤甲會易如反掌，卻小看了涂山朔。他留下，一者是想等到赤甲的下場，二者則是看看青丘對于點仙一事的準備。

下一步要做的事臣寂卻許久未做，一言不發地看著赤甲在中間的玉石上痛苦掙扎。赤甲也沒束手就擒的意思，疼成滿地打滾的樣子，嘴里還嘰里咕嚕地喊，“小娘婢，老子都答應了你還待怎樣？”

青渠含笑看臣寂，臣寂依舊沉默不動。

涂山朔自然知道他擔憂何事，拈個巧笑在唇邊便下了命令，“臣寂，沒事，開始吧。”

青渠開口跟了一句，“嗯，在下會在青丘住兩日?！?

“好。”

臣寂抬手，五指做邀請姿勢迢迢指向赤甲。黑魂驟然脫體而出，鋪天蓋地的怨氣兜面而來，似張開血盆大口的莽獸，要吞盡他們的陽氣。

洞內瞬間黑云壓壓，光華盡逝。

青渠錯后一步抬手揮出一道弧線，立刻做成結界，將污穢阻擋在三尺之外。

只見被強迫更改方向的黑魂如墨汁入水般，掉頭扎進清亮珠光中又開始了彼此相撞、交融、竄出的混亂節奏，沒有形態，沒有停止，無休無止，卻在流動之間忽然化成兩道，緊接著是三道四道五道六道，直至七道亂竄，氣已是微不可察，黑色淡到透明，最后竟是齊齊撞向臣寂，消失了。

不，更像是鉆進了臣寂的身體里。

一道冤魂進去也就罷了，這是數千魂魄！撞在肩上、腿上、額上、手上，游走的魂魄如同得到召喚，為尋找歸處而奮力一搏，幾乎能感覺到千魂同時入體時臣寂身體的緊繃。

赤甲千魂萬魄之下有他的秘密，那臣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