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承耀撇下眾人,走進東廂。他看一眼書房里的謝湄筠,謝湄筠一心一意地練字。
“少爺,這飯......”梅香請示他。
“吃飯吧,湄筠。”齊承耀走過去。他罵也罵了,罰也罰了,姚鳳喜就在外面跪著,湄筠的怒氣該消了吧。
女孩兒沉著臉不語。
“這飯菜熱乎乎的,來,湄筠。”齊承耀指使著丫鬟把飯菜一一端過來,擺滿半張書桌。
炕桌也有、廳里圓桌也有,偏偏要擺到書桌上,當真是把飯菜送到嘴邊了,少爺很肯哄人。梅香鋪排下筷子和湯匙。
齊承耀見湄筠沒回應,自己從湯盆里盛一碗小雞燉蘑菇,“來,湄筠,先喝口湯,暖暖身子。”他親自用調羹送到妻子嘴邊。
“走開,弄臟了我的字!”謝湄筠劈手打落調羹。
齊承耀一時沒防備,連調羹帶湯碗失手落到地上,碗碎成兩瓣,燉菜潑了一地。齊承耀看著地上不言語。
“少爺......”驚呆了的梅香半天才開口。
“收拾了。”他是少爺,從前沒哄過人,況且她背地里那般說話埋汰他,還有剪子、首飾、結發、龍鳳帖和窗花年畫......“飯菜都撤了。”這地毯再買一塊新的吧。
梅香把飯菜撤下,把地上打掃干凈。齊承耀去廳里默坐了半天,終于走回來坐到湄筠對面。兩人對坐著看書,彼此不言語。有人敲門,“誰?”
“少爺,姚姨娘不肯吃飯,太太說叫少爺勸勸。”二妞說。
“滾!愛他媽的吃不吃,餓不死!”他恨姚鳳喜生事。“湄筠,今晚你睡炕,我睡榻吧,地上涼。”他趕緊說,他怕湄筠以為他指桑罵槐。
兩人悶坐著看了一會兒書,便各自去洗漱。齊承耀回來得早,他已經養成了晚上刷牙的習慣。他去榻上展開被子躺下。這床被亦是綢緞被面,群青底色、松鶴延年圖案,齊承耀十分享受被子里清新的氣息,妻子的氣息。
湄筠進來了,他不由得盯著妻子看。女孩子很耐看,非常受端量,化不化妝都美。姚鳳喜卻需要嚴妝來相幫。他見湄筠把炕上的被褥卷起來,推到一邊,復去柜子里拿出一套嶄新的被褥來鋪開。他不傻,他猜女孩兒嫌棄被褥被他睡過了。而且湄筠不肯睡在炕頭上,那是他固定的位置,炕頭熱。她連那位置都嫌棄,她只肯睡在炕幫上。他恨恨地咽下一口惡氣,她今天受了委屈,他不跟她一般見識,他此際只恨妻子陪嫁的被褥太多。
但是,這還沒完事,湄筠轉身出臥房,他聽著湄筠的腳步聲應該是去書房。頃刻,湄筠提了把剪刀回來,她直接把剪刀擺在自己枕頭旁邊,期間看也不看他一眼。這算是把剪刀過了明路了吧?齊承耀苦笑。
早飯時,湄筠仍不出來。
“早晚問安她都省了,母親!”姚鳳喜說。
“不懂規矩!”齊母皺眉。
“把我的飯和少奶奶的飯一起送到少奶奶屋里去。”齊承耀對端飯的陶媽說。“母親,我去了。”他站起來往外走。他以為母親在這件事上處理得不妥,挑撥生事的應該受到訓誡。“你廢話太多了!站起來吃飯!我說過了!否則就不許吃飯!”他在門口回過頭來指著姚鳳喜說。
“吃飯,吃飯!昨天晚上就沒吃飯,天氣冷,肚子里沒有熱湯熱水哪行!容易生病。來!”齊承耀伸手要把坐在榻上看書的妻子拉到炕桌前。
“不想吃。”女孩兒拂開他的手。
“來,來,你不餓嗎?”女孩子即使板著臉、不化妝,容貌也十分嬌柔,越看越好看,他心動不已。
“我說了‘不想吃’!”女孩兒試圖甩開他的手。
“別生氣了,我替她給你賠不是。來,我們一起在屋里吃,我陪你吃。”他不知道自己很蠢,這樣說話便是將他和姚鳳喜結為一體。
女孩兒劈手打落他的手,“我不吃!你應該去堂屋吃飯,你母親很講究規矩,你在我屋里吃飯有失體統!”
齊承耀不是傻子,他知道湄筠是有所指的。他曾經確實很失體統,他的母親也不講規矩,這也是他現在肯一味哄著湄筠的原因。
“這小米粥火候正好,香著呢!”他涎著臉說,“餡餅烙得酥脆,老韓廚藝越來越好。”他親自把盤子端過來,“吃兩口,湄筠,還有煎蛋,”前車之鑒,他把盤子、碗攥得緊緊地,“就吃兩口,你好有力氣跟我吵架。”今是昨非,只要他從今往后一心對湄筠,疼著她、慣著她,女孩兒早晚抹不下面子跟他急。
梅香從12歲到齊家幫傭,四年里再沒見過這般低三下四的少爺。
“要不,吃疙瘩湯、粘糕?”湄筠不吭聲,顯見不對她心思,齊承耀回身去炕桌上換了碗碟。他昨晚便吩咐廚子今早花樣多些,光是稀的便有兩粥一湯,遑論搭配的各式干糧和爽口小菜,可著湄筠選。
“你有完沒完了!別來煩我!”謝湄筠厲聲說,“走開!”
進來送熱水沏茶的梅香垂著眼,女人真不能慣,她父親說的,該揍就得揍!少爺好話說盡,拿熱臉貼冷屁股,還是不行!再說與少爺何干,是那個戲子作妖!
“那我陪你一起餓著,一會兒等外面飯店開門了,咱們去外頭吃!順便買塊地毯回來,挑你喜歡的花樣!”齊承耀轉向梅香,“把飯端出去吧。”
從前聽說書人講朱元璋的大將常遇春怕老婆,她還不信,堂堂男人、還是個猛將居然怕老婆,現在少爺就是明證!梅香從外院回來說莊頭來了找少爺有話說。
齊承耀走出東廂,驚見姚鳳喜就站在門口,“承耀,你沒吃早飯吧?來,去我屋里吃點東西。”
“滾!滾回你屋里!”他怒氣沖天。姚鳳喜不僅惹是生非,居然還站在屋外窺探他和湄筠。
齊承耀在賬房里與莊頭說話,莊頭話多,說起來沒玩沒了。齊承耀心里不耐煩,他惦記著待會兒要領妻子去街上吃飯。丫鬟梅香急匆匆跑過來,她驚慌失措地站在門外,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少奶奶......”
齊承耀走出賬房,“怎么了?”
“少奶奶好像不見了,少爺!我剛開頭沒在意,以為少奶奶去太太屋里了。后來,我一直沒見著她,我就去問二妞,二妞說少奶奶不在太太屋里。我挨個屋找了個遍,灶房、茅廁,只差姚姨娘那里了,就是沒看見少奶奶。這院子我也找了,我去問門房,他說沒看見少奶奶出去。”
齊承耀徑直去內院西廂姚鳳喜房里,“承耀,”姚鳳喜迎上來,齊承耀沒說話,他在三間房里看一圈,不見湄筠。去哪了?他復去湄筠住的東廂房里找,“梅香,看見少奶奶的箱子了嗎?”
“箱子?不是在這里嗎,少爺?”梅香指著靠在一起的六只椴木箱子說。
“不是這個,是少奶奶去奉天拎的箱子,棕色的皮箱子。”
“我沒看見。”
兩人打開柜子、掀開床底,里外三間屋找了遍,也沒看見箱子。
齊承耀出屋徑直去后門,果然后門沒落鎖,虛掩著。他要告訴仆人們從此封了后門,誰也不許從后門進出!齊承耀出了后門,直奔湄筠姨母家。
“湄筠確實在我這里,”姨媽說,“她現在不想見你,你去吧。”
“姨媽,你讓我跟湄筠見個面、說幾句話。”
“她性子拗,我勸不了她,也做不了她的主。”姨媽淡淡地,“你要是沒別的事就去吧。”
湄筠跟姨媽一個性子,她不吵不鬧、淡淡地,讓齊承耀一個大男人打也不得罵也不得,愛也不能恨也不能,就是拿她沒轍。
他深深吸口氣,告辭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