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好不好叫個裁縫來家里給我做衣服?承耀今天拿了些綢緞給我。”四個人剛在飯桌上落座,姚鳳喜便開口。
“眼瞅著過年了,這個時候叫裁縫,工錢要高高地給。不過......湄筠,你有沒有衣服要做?叫裁縫一起做了。”
“不用叫裁縫,料子我本來買給湄筠的,她不要,就給鳳喜了。鳳喜,我說過不用叫裁縫,你閑著沒事自己做!”齊承耀沉下臉來,他知道姚鳳喜為什么在飯桌上開口。
“你怎么不要,湄筠?”齊母問。
“我不會做。”
“那么叫裁縫來......”
“我跟湄筠說叫裁縫來,她不用。吃飯吧!”齊承耀截住母親的話,既然姚鳳喜故意的,他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要姚鳳喜明白妻妾有別!他再不能讓姚鳳喜有分毫壓過湄筠。
“拿下去給各人分到碗里。”齊承耀對端上燉菜的婆子說。
“哎,承耀,放到盆里好吃,熱乎乎的,為什么要分開?分開涼得快!”姚鳳喜問。
“分開盛!”齊承耀沒理會她,“以后湯和燉菜都分開盛。”他繼續對上菜的婆子說。
一頓飯下來,姚鳳喜再沒有一句話。她知道為什么分開盛,他嫌她不刷牙!她惡狠狠地看一眼坐在對面的謝湄筠。
晚上,齊承耀給母親問安時,母親說湄筠想去自己姨媽家住幾日,“母親,你答應她了?”齊承耀趕著問。
“沒有,像什么話!大過年的,一家人不在一起!”齊母看他一眼。
自從他在炕上睡過后,湄筠就不上炕了。白天她不是坐在榻上,就是坐在桌邊。東北的地面寒大,女孩兒怎么受得了?齊承耀躺在被窩里。他忽地起身,披上衣服趿拉著鞋去前院找廚子,“老韓,明天早上做個燒麥。”
“好嘞,少爺!”少爺對飯菜從來沒要求,這番怎么了?難道因為那戲子懷孕,少爺顧及孩子慣著她?該死的下賤貨!
“小姐怎么不跟姑爺同床?”東廂屋書房里招弟幫謝湄筠脫下發簪。
“跟戲子共侍一夫?”她笑笑,“我嫌臟,怕辱沒了自己。”那個戲子懷孕了,便想拿她當替代、給他取樂?
“呦,我最喜歡吃燒麥了!承耀,你讓老韓專門給我做的?”姚鳳喜趕緊過來挽住齊承耀的胳膊。她昨晚就刷牙了,還有今早,刷得很仔細。承耀應該能聞出來牙粉味。
“你坐好!不是,湄筠喜歡吃。”他不能再讓她攪和了,“湄筠還喜歡吃白肉血腸。”
姚鳳喜變了臉色,她去自己的位置坐下,齊承耀跟她最熱絡時也沒為她專門點菜。
“湄筠,吃燒麥!”齊承耀轉向謝湄筠。
“我不喜歡吃。”女孩兒連眼皮也不抬一下。
齊承耀摸摸下巴,湄筠從來不肯正眼瞧他一下。
齊承耀吃過早飯出門,去鼓樓大街的地毯商店。因為他想起來母親臥房里有一塊地毯,厚厚的,可以隔涼。他在店里挑三塊地毯:一塊深紅底子、灰色鑲邊,上面用藏藍、赭石色織著亭臺樓閣和花樹;一塊粉紫底色、湖藍鑲邊,四角是繽紛的花籃,中心是湖水、小島和屋舍;一塊灰色底子、明黃色鑲邊,纏枝花卉紋加上鶯飛蝶舞,難得這般又熱鬧又雅致的花樣,他料想湄筠會喜歡。天津“乾昌”出產的地毯,質量好,價格高。他找個腳夫扛著地毯隨他回家。齊承耀先扛著一塊地毯去后院湄筠屋里,他把地毯丟在書房地上,湄筠從書上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地毯。“天冷,還有兩塊,鋪到臥房和廳里。”齊承耀轉身出去。屋里終日爐火熊熊,其實并不冷。等他把第二塊地毯從外院扛進來時,姚鳳喜從西廂里出來,“承耀,這塊地毯是給我的嗎?”
“不是!給湄筠的。”他從東邊過道進來,走在東廂屋檐下,難道她沒看見?
“她怎么要兩塊?”
“叫‘少奶奶’!三塊,一屋一塊兒。湄筠怕冷。”
“三塊兒?那我呢?”
“孕婦體熱不需要。”他冷冷地。管家后來跟他說了,說郎中講從來孕婦都體熱,沒有怕冷的。管家還說是十一月初糊的窗縫。
“少奶奶有三塊兒,我為什么一塊兒也沒有,承耀?不公平!”
“湄筠是妻,你是妾,地位懸殊,沒什么不公平!”齊承耀跨進東廂房,把地毯扔到臥房里。妾乃賤流,通買賣!
齊承耀無視站在院子里的姚鳳喜,繼續去前院搬地毯。他剛從東邊過道走進后院便被姚鳳喜截住。“承耀,你也給我買三塊地毯,好不好?我身上帶著孩子,腳底怕涼。”
三塊兒?好大的胃口!“沒有!”
“那就兩塊兒,一進屋不要。”
“我說了沒有!”他很不耐煩。
“那,一塊兒,我就要一塊兒好不好,鋪在臥房里。”
“去年生意不好做,沒閑錢。”其實生意很好,他就是討厭姚鳳喜處處要跟湄筠攀比!
“那怎么有錢給她買地毯?”
“‘她’?我再說一遍,叫‘少奶奶’!我是說‘沒閑錢’,給湄筠買地毯是正經事。”齊承耀甩開姚鳳喜的拉扯,把地毯扛進東廂。
“承耀,給我買一塊地毯!”姚鳳喜兀自在他身后喊。
齊承耀進屋把地毯展開,鋪到三間屋子里,不大不小正合適,書房和廳里還各自留出一塊地方正好給爐子。“好不好,湄筠?”他坐在地毯上問妻子。
“她要,給她吧。”謝湄筠看著地毯上的花紋說。
“我嫌冷!”
“去西廂。”
“我要在這屋里呆著!”他是一家之主,連去哪個屋里睡覺都沒有權利決定嗎?
下午,田里送來殺好的牲畜、家禽、野味和各色干菜給齊家過年用。牛、羊、豬、雞、鴨、鵝、野雞、鵪鶉、兔子都收拾得干干凈凈的,還有一只傻狍子。
“怎么二十四才來?”齊母問莊頭。
“本來二十二要來,太太。少爺二十二捎話說要一對稀罕的小活兔一并送來,俺們到處去找,就來晚了。”
“什么活兔?”
“就這個,太太您看。”莊頭趕緊去車上把籠子捧下來。
“承耀,你給孩子準備的?”
“孩子?”齊承耀沒想過,“沒有,給湄筠養著玩的。”齊承耀接過兔子細看,莊頭這活干得不賴:一只通體白色,只有耳朵和眼睛是黑色的,而且豎著耳朵;一只烏黑發亮,沒有一根雜毛,跟墨撒上去一般。
齊承耀跟莊頭嘮兩句,吩咐管家收了東西,自己拎著籠子去后院東廂書房,他急著給妻子獻寶。“好不好看,湄筠?我讓莊上送來的,”齊承耀把白兔從籠子里掏出來,捧到女孩兒面前,“給你養著玩,咱們白天放在屋檐下,晚上收進柴房。”
湄筠盯著兔子看,一時沒言語。這回有戲,齊承耀想,哪個女孩兒能拒絕漂亮的小兔?
“承耀,那兔子是給孩子養的嗎?”姚鳳喜隔著窗戶揚聲問。
“我不要。”湄筠眼睛轉回書上。
“不是,我給湄筠的!”她難道沒事做嗎?整天盯著院子?這宅子蓋小了,應該再有一跨院,讓姚鳳喜住到跨院里去,不許出來!“湄筠,你看這顏色多好!莊頭說這兩只兔快出月了,正適合養。你看看,湄筠!”
“給她吧。”湄筠再也不肯看兔子。
齊承耀心里嘆口氣,抱著兔子坐下來。
“承耀,你再弄兩只兔子給我。”姚鳳喜隔著窗戶說。
“沒有!”齊承耀起身把兔子塞回籠子,拎著籠子出東廂房。“承耀,讓我看看兔子!哎,承耀!”齊承耀徑直去外院賬房找莊頭,“辛苦你,老馮,這兔子很好!只是我妻子怕上學了沒人照顧小兔,不敢養。你拿回去給孩子們玩吧。”
“少爺,這兩只兔子不多見,我千挑萬挑,拿回去可惜。聽說姚姨娘懷孕了,不如留給孩子玩。”
操他媽!“哦。老馮,沒事你早點回吧,趕上風雪,不好走。”
“好,少爺!謝謝您關心!”就在城外五里地馬蓬溝,有什么好走不好走的?莊頭納悶。
齊承耀等莊頭啰里啰嗦終于跟眾人告辭、趕起自己的驢車走遠后,他拎著兔籠去廚房,“老韓,把這兩只兔子殺了,今晚吃!”
這兔子好像還沒足月,“少爺,這么小,能夠幾筷子吃的?”
“新鮮!”齊承耀陰著臉。
“這兔子肉比往年的都嫩,不錯!”齊母吐一塊骨頭到碟子里,“待會兒讓他們再盛些來,就這幾塊給誰吃?哎,對了,鳳喜,兔子你放哪兒了?我怎么沒看見?”
“兔子?母親,你說什么兔子?”
“就是承耀讓老馮送來的兔子。”
“不是給我的,母親。”
“老馮說湄筠不要,他讓承耀留著給孩子玩。”
他廢話真多,跟個婆娘沒區別!“我讓老韓殺了吃,就這肉,母親。”齊承耀指一下桌上的碟子。
“承耀,你......”齊母瞪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謝湄筠放下筷子看向窗外。窗外黑乎乎的,有什么好看!齊承耀想。
“怪不得這肉嫩呢,好吃!”姚鳳喜伸筷子再夾一塊。憑什么沒有她的份,她還懷著孩子!她沒有的,別人也不能有!
謝湄筠轉回頭,緩緩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湄筠,你怎么不要兔子?”齊母轉向謝湄筠。
“湄筠說怕自己上學沒人照顧兔子,所以不要。”齊承耀趕著替妻子把母親的話頭攔下。
那么,為什么不留給孩子!齊母忍下怒氣。
“承耀,你再讓老馮給我弄兩只,我最喜歡小兔了,還有貓,我再要只貓。”姚鳳喜說。
“要養去莊上養,別在家里!這院子不許養活物,臟!”齊承耀惡狠狠地夾一塊兔肉放嘴里。她故意的,她明明看見自己提著兔籠去湄筠屋里,怎么可能給孩子的!她站在窗外說話,故意攪和!他就不能給她臉!
“為什么別人能養我不能養?”
“‘別人’?我說過叫‘少奶奶’!”
“為什么少奶奶能養我不能養?”
“沒有‘為什么’!鳳喜,你早晚要給少奶奶請安,別忘了!”
“啊......”姚鳳喜很不情愿。
“不用。”
“怎么不用?”齊承耀轉向妻子。
“太麻煩!”湄筠誰也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