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冰的審判**
銀京都,最高法院的金字塔形法庭。
秘密庭審。
“肅靜!紳士們!今天我們聚集在這里,是為了裁判東蘇薩克親王是否犯下叛國罪和反人類罪的罪行!由于他的行為導致了在巴比倫灣戰役中數以千計人類士兵的陣亡,這項罪名最嚴重的指控,最高的刑罰,乃是死刑!”
辯方:“我需要提醒各位紳士注意的是,在巴比倫灣那起未公開的爆炸事件之后,東蘇薩克親王是目前皇室唯一幸存的男性成員。”
控方:“在戰爭條件下,為了凝聚公民的意志,需要精神的依托、偶像的象征,需要保證皇室的存在——但不一定非要是東蘇薩克親王,用全基因組方法復制人皇明玄,也是可取的。”
技術證人:“雖然說帝國中央研究所記錄了人皇的全基因組圖譜,但棘手的是,人皇的身體組織在爆炸中全數被毀壞,殘骸都沒有找到,如果沒有成活的體細胞的物質基礎,只有基因組序列記錄,復制的工作量太大,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就算帝國實驗室有能力一個個堿基對連接出來,染色體的螺旋折疊特性呢?細胞的工作活性呢?亞細胞結構上的東西,這都是目前不可能的工作。”
審判長:肖冰,在這神圣的法庭,在公義女神的光輝之下,我以莊嚴的名義,請你捫心自問你的良知。你作為人類的皇族、基因獨立性保持得最好的你被控訴背叛了你的族群——天地的精華、萬物的靈長,這片土地上唯一自然生成的智慧物種——homo sapience!
背叛人類罪——你認罪嗎?
肖冰:
審判長,諸位陪審員。在這神圣的法庭,公義女神和真理女神羽翼之下,我捫心自問,發出內心的聲音——這聲音乃是內化的超我,是人類百萬年年的遺傳傳承和數千年的歷史規訓,對此時此事進行的潛意識綜合判斷,古人常稱之為“神在他們耳邊的提醒”,——在蘇格拉底被審判之時,他便聲稱,在日常生活中,他的守護神便常常在他耳邊提醒——卻在攸關生死的審判之上,守護神支持了他說出發人警醒的辯言,接受死刑的刑罰。
凡是有耳的,就當聽。
當我深深思考作為人類的立場,最大的恐懼,就乃是滅亡——對于個體來說,是死亡;對于群體來說,是消亡,就是一個種群的滅絕。
(下面一段直接是引用蘇格拉底對于死亡的看法)
古往今來,人類對于死的理解,無外可以表示兩回事:一者表示死者從此永遠消滅,對任何事物不再有任何感覺;二者,正如我們所說的,人的靈魂因死而改變,由一個地方升到另一個地方。
如果是前者的話,死者毫無知覺,就像睡覺的人沒有做夢,那么死就是一種奇妙的收獲。假如有人選擇一個夜晚,睡覺睡得很熟而沒做什么夢,然后拿這個夜晚與其他的晚上或白天相比較,他一定會說,他一生經過的白日或夜晚沒有比這個夜晚過得更好、更愉快的了。我想不只是一個普通人會這樣說,即使是國王也會發現這點的。因此,如果死就是這么一回事的話,我說它是一種收獲;因為,一切的未來只不過像一個無夢的夜晚罷了!(引用結束,下面就有改寫夾帶作者私貨了)
我們要討論的是另一種情況。也即是反之,如果死是從這里遷移到另一個地方,這個說法如果正確,那么所有的死人都在那里,判官啊!那又有什么是比這個更偉大的幸福呢?因為假如死者到了陰府,他就可以擺脫掉那些把自己偽裝成法官的人,而看到真正的法官在黃泉當裁判,像古代那些公義和智慧的英雄,及其他一些半神半人,跟他們活著的時候一樣,將公平和正義帶給坐在審判席的人。難道說這種遷移很可悲嗎?而且,還可見到洞悉了社會運行和宇宙規律的偉人,能夠跟他們交流思想。——先代人的經驗和智慧將會如大江大河的源頭一般涌入一個單薄的靈魂,而單個靈魂也像融入大海的水滴一般,幾乎全知全能的幸福——無數宗教就是用對于死后這個靈魂絕對幸福世界的承諾,作為對他們門徒的獎賞或懲罰,無數人因為恐懼著死后那最公正的、全知全能的判官,哪怕是內心最深處也在時刻自省著自己的原罪……
如果真是這樣,死倒比在必須被傾軋地在社會結構中活著要幸福很多了——
誰能說這種狀態是消亡?倒成了對付消亡最好的辦法。
所以,尊敬的判官,我并非是由于畏懼刑罰而故意開脫,我正是由于對于人類極大的同情和愛意,希望這個種群能夠在這顆行星上繼續存在下去,才選擇了新人類。
因為新人類是人類種群延續最后的希望。
(聽眾席中響起不安的喃喃,像是藍色的野火暗暗燒起,火舌舔著枯枝,在荒原干枯的石楠枝子上蔓延)
靠人類自身,已經無法完成種群的存續了。
我說這些并非是在危言聳聽。我知道,在座的專家證人中一定有經濟學和人口學的專家,請這位專家證人回答我:撇開那些好看的不得了的GDP數據,太陽瑪麗帝國的人口自然增長率,今年是否仍然是負數?是的。這種趨勢持續了多久?十年?新生兒人口是否再創新低?即使開放了多胎政策,實施了生育補貼,新生兒的數量還是沒有任何增長的跡象?
是的,是的。盡管人類以為自己是天地的精華、萬物的靈長;盡管人類以為自己工業革命以來,自身掌握的能力已經遠超其他物種;盡管人類以為自己已經深刻地改變了這顆行星的地貌,比他們所知道的其他一切生物(作者吐槽:藍菌向人類發送了一句:呸。就連你們吸的氧也是老子拉出來的代謝廢物。)更甚;盡管人類以為自己以金字塔、輸水道、運河,連綿不絕的公路和燈光徹夜不息的城市群,在這顆星球上建立了偉大的功業。
但消亡,仍然是懸在人類每個個體和每個群體,集體潛意識之中,最大的憂思和最深的恐懼。
我來回答你們心中的疑問,人類并不是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像三疊紀末那樣由于小行星的撞擊、超級火山的噴發,因為天災而滅亡的;也不是像他們想像的那樣,是由于大國間失控的核戰爭造成的核冬天,因為戰亂而滅絕的——滅亡的來臨不是狂風驟雨,消亡的腳步是靜悄悄的,是潤物細無聲的夜雨,是每個小時只漲5厘米的洪水,消無聲息,等你意識過來之時,整個城市已經沉入水底,沒有誰再能有扭轉乾坤之力了——
因為消亡的結果,乃是生物種群演化的內因,而非外因——曾經讓你種群成為最繁盛的優勢物種的那個最優勝的因素,也將最終將你們帶領至墳墓。一切被自然創生之物必有其滅絕之日,這是就我們所認知的世界中,最普遍也最不可違抗的規律。
而造成這一切的那個內在因素是什么呢?
是人類的社會結構。
尊敬的審判長,還有這秘密法庭周圍,我知道,各位被單向玻璃隱蔽的,我所看不見的重要的聽眾。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是誰,但我大致能夠猜出,你們各位都是有真知灼見的人。因此我不隱瞞自己的觀點。也許有人在哂笑,說這個可憐的憤青,竟然像迷信的恐怖分子一樣,在法庭上控訴對社會的不滿,將自己的所做所為完全推給社會的迫害,“都是社會的錯”。簡直像一個玩賴的孩童。
我這里提起社會結構,乃是百萬年尺度上,宏觀、中立的一種概念。并非是大眾媒體語境中的“社會”。
在正式解釋“社會權力結構”是使得人類步入滅亡的內因之前,我要先問諸位一個問題。
人類,何以為人?
**社會結構與分化**
長久以來各種人類學和社會研究,帶著意識形態的遺留,非要將“人類”區別于獸、脫離于動物界,于是他們要找出人類和其他類人猿的不同。按照某種社會理論,他們首先以“人類能夠使用工具”作為人類獨特性的標志;隨著生物研究的進展,他們發現黑猩猩也可以使用嚼過的樹枝作為釣餌,于是只能更進一步,說“人類與動物的區別是能夠制造工具。”這種理論的修修補補,簡直就像是在地心說時期,為了彌補各種不符合“圍繞地球轉”的火星和木星衛星等天體的軌道,強行加上本輪均輪一樣——根據奧卡姆剃刀原則,說明這些越發冗余和增加注釋的理論根本就可以棄之不用。
我們倒不如認為人類根本就沒有脫離動物界——人類只不過是生命之樹的一枝較為繁盛的分叉而已,卻實際上和其他的分枝沒有什么天地精華、被神獨寵的區別。
當然,人類在靈長目家族里的確異軍突起,繁盛和強大遠遠勝過其他任何近親。我們總結成功的因由,有許多的方面,智力、工具、語言、家庭和族群,乃至等價交換物、正確的認知和社會保障體系等等……但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因素讓智人成為最為繁盛的分枝,也不能從智人單個個體的行為或解剖學特征中,判定人可以脫離動物界。應當沿襲進化論的觀點,從種群的角度來看待人類和人類社會——是的,自然選擇作用的對象是生物種群,對人類也是如此。
人類的種群單位是什么呢?
就是我們現在所見的,各種各樣的人類社會結構。(如果放到如今的社會,可以當做是“國家”或者更加泛化的“文明體系”)
——當一個人類個體出生,他(她)將必然生存于一個現存的社會結構之中,(無論是最發達的現代社會國家還是原始部落),他的父母在這個結構中通過經濟活動謀生,提供給他溫飽和養育,同時,對他進行進入這個社會結構的規訓。從一個孩子“學習語言”開始,他就已經開始學習“進入這個社會結構”了。
被狼群養大的人類幼崽,常常無法學會說話,更加不能融入人類社會,就是這一現象的例子。
這個“社會結構”是一個非常復雜而抽象的概念,它確實存在,卻不能簡短概括,就像社會和人生不能簡單說明一樣——因為人的一生,都是在這個權力結構中行走的,絕大數個體不能脫離社會權力結構而獨自存在,用白話說,就是人不可能完全自給自足孤獨度過一生而不和其他人類個體接觸——這個抽象的結構就存在與人和人交流之間,所謂“愛”“合作”“交換”和“迫害”“剝削”“壓迫”,都是這個權力結構對個體的作用,而且大部分時候是通過其他人類個體對此個體施加作用的。
因此,個體其實并沒有像理想主義者宣稱的那樣擁有那么多的“自由”。這個體系有著非常多的側面和衍生物,包括法律、道德、社會公序良俗,包括貨幣、信用、資本、社會救濟,也包括宗教信仰、家庭建立方式等等。
這個結構也是在演化的,隨著歷史的進程,和“生產力”,就是這個結構中人類掌握的實踐力相適應。如果這個結構維持的不好或者發生崩潰,將會造成人類個體的大衰減。
**社會結構才是人類最大的技能點,最大的能力乃是一種生物自同構的“分化”**
所以人類種群能夠遠遠勝過靈長目中其他的近親,最重要的是,人類組織出的社會結構,數量和復雜程度,都遠遠地勝過了其他近親所組成的社會結構。
就像多細胞動物中,海洋哺乳動物由于能夠組織嚴絲合縫和精密的身體、高度分化的神經系統,而在行動力上遠遠強于只有一層神經網的水螅一樣。
人類為了完成這個精密而龐大的社會組織,曾經用了幾百萬年的時間去準備。比如演化出語言以助于協作,比如演化出以父系為核心的家庭(從其他類人猿的家庭結構中,我們可以看到父系家庭的雛形,所以對于母系氏族是否曾在靈長目猿科和人科中存在,作者存疑;但是母系氏族確實在偶蹄目中很多,比如大象和虎鯨),進而擴展成族群和氏族,比如演化出等級制度以方便分工(后來被教育和職業分工所替代),比如演化出一般等價物和貨幣交換體系……
社會結構演化的成功,才是智人能夠成為絕對優勢物種的最大技能點。
這時你也許可能要發出贊嘆了。
但,組織出這種精密復雜體系的技巧,卻是非常古老和司空見慣的,那就生物演化中一直在使用的,哪怕是生命之樹的枝椏自身一直同構進行的,那個熟悉的伎倆,那就是“分化”。
在生命由單細胞演進至多細胞時,它們早用過一次了——在動物的社會化演進中,也不少見,比如直翅目社會化的蜂科和蟻科。
但是人類社會的個體分化,相較于將分工角色進行身體性固定的蜂科和蟻科,要更加具有靈活性(Flexible)。表現為,在宏觀的社會政治正確觀念上,支持個體后天的發展,即通過個人的受教育和奮斗,理論上讓每個人發展機會都均等——將人類社會類比成一個多細胞生物個體,這種情況就好像每個人都像保留著完整遺傳物質的細胞核,保留著自身的全能性,只是暫時擔任社會的這個角色而已。
**分化的一個古老的產物:性別分化和家庭結構**
性別本來就是一種最典型的生物分化,也是最原始的社會分化。
有性生殖本來就是多細胞生物在演化過程中為了增加基因多樣性,保證種群數量,以對抗環境變化和病毒侵襲的手段。
羊膜動物中的哺乳類和鳥類為了保證后代的成活率,付出了更高的育幼代價,尤其是雌性哺乳動物,也因此,性別博弈和群體社會組織開始形成。這可能揭示了合作型社會結構形成的初衷:育幼。
這時在哺乳類和鳥類中都產生了社會結構的元胞,家庭結構。
家庭結構就是以生存、繁殖和育幼為核心而構成的。
我們可見的,鳥類中的終身固定配偶制;哺乳動物中的以雄性為頭領的單雄多雌家庭制(長臂猿、金絲猴等)和以雌性為頭領的多雌家庭和流浪雄性制度(大象和虎鯨),也有類人猿的多雄多雌(都具備交配權)小集群式家庭,和狼群多雄多雌(但只有頭雄狼和頭雌狼具有交配權)的式家庭。
隨著種群數量的增加,5單體左右的小家庭逐漸擴大為10-15單體的大家庭、小群體,一旦形成這種數量的群體,就會爆發出殘酷的種群間競爭了。研究黑猩猩的社會行為,會更加發現其復雜性和人類原始社會的相似性,除了性別分化,甚至連等級制度這樣的分化也出現了。
所不同的是,人類社會結構的演進,無論是數量還是復雜程度,都遠遠超出了黑猩猩種群的大小,隨著時間的發展,由氏族擴大到邦國,成為有萬人、十萬人乃至百萬人的龐大社會組織結構。
這也是為我們人類所熟知的一部分有文字歷史,以及文字出現前的一部分歷史。
**分化的一個全新的副產物,一般等價物及資本**
但是分化帶來的演進還沒有停止,隨著私有制的出現,一項分化的副產物出現了,它將深刻地影響人類社會,那就是一般等價物。
當人類種群擴大到一定程度(比如幾十萬的大城市),原來適用于幾十人乃至幾百人的小種群協調方式(包括語言、性行為、肢體沖突的暴力)就開始力不能逮,要通過其他的方式進行調節。這項工具就是一般等價物,俗話說的錢。
Flexibility一直是生物界最喜歡的東西,所以世襲是不受歡迎的,但充分具有流動性和可變通性的一般等價物此時就可以起到調節大種群活動的作用。
當錢成為一定規模,就形成了資本。
量變產生質變,資本高度集中后,越來越脫離人類,直到徹底發生了異化后,脫離了人類。自由市場是允許充分流動的,而資本吸納了一個從生物那里得來的特質,自我增值。
古語云: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余。
這句古代的讖言描述的實際上是存在于自然系統中的兩種反饋調節系統:負反饋系統和正反饋系統。
由于負反饋系統能夠較為穩定地存在于某個(動態平衡的)穩態上,它可以在時間軸上較為長時間地以原狀態存在,所以當人類觀察自然界時,就會幸存者偏差地以為“天之道”都是穩定的負反饋系統。
而正反饋系統,系統內部較小的擾動,就會帶來系統雪崩式天翻地覆的變化,這個系統一般無法維持一個長期不變的外部觀測狀態,而是在時間中產生“滄海桑田”的巨大改變,以至于一段較短的時間之后,就幾乎無法辨認出這是原來的系統。所以人類會以為“損不足而奉有余”的正反饋系統不是天之道,而是人之道。
但實際上,這種“正反饋”的“人之道”,正是符合普里戈金所提出的復雜系統自組織原則的。而人類身處其中的生物演化系統,正是這樣一個“內部小擾動會無限放大至系統雪崩”的正反饋系統。
人類社會結構的演進也是如此。
資本,這個人類社會結構演化的副產物,也具有這種屬性。
自由市場中,由于資金以自我增殖作為核心,會自動涌到自我增值最猛的地方。當人類正式承認了資本的合法性,社會的組織方式就會隨之變化。去中心化的社會結構和全球流動的資本將打破萬年來人類組建的以血緣家庭為核心的價值體系(家庭-氏族-民族-宗教矛盾的實質是民族矛盾),原來為血緣、民族、語言和地域所劃分的人類“種群結構”,將在資本的流動下被徹底打碎。
追求資本的人會成為一個統一的聯盟:他們雖然膚色不同,可能有不同地域的口音,但說著一樣的世界語,吃著食品工業巨頭提供的食物,穿梭在一樣的連鎖商業中心中,進行著一樣的娛樂,追求著共同的“現代”生活方式,和唯一的一個目標:
更多的資產。
瑪門,開始由人類社會演進產生的副產物,轉變成驅動人類社會的必需品,變成了資本牽動人,調節人。
人類將忘記以前所有的理想和欲望。
愛情被包裝成性感的海報女郎,愛美之心被轉化成“花錢去整形”(其實整容能不能夠真正讓人變美還是個不確定的命題,很多時候是心理安慰劑的作用),幸福感被消費主義偷梁換柱成“買買買”,對自然的熱愛被轉化成“說走就走的旅行商品”,權力和控制欲被轉換成“拿錢甩到他臉上!”,創作的欲望和對藝術的熱愛被轉換為“土豪買藝術品建美術館”,尊嚴感和認同感被轉化為“使用奢侈品”……因為在人類社會系統中,一般等價物可以轉化成(憑借人類的聰明才智生產力巔峰可以提供和想象的)一切,因而,連其他的一切,甚至連所有底層的欲望都被量化,轉變成唯一的——我要更多的錢!
**二者的矛盾**
在去中心化和一般等價物絕對流通之后,傳統社會結構必然面臨崩潰。
首當其沖的就是家庭結構。
我們現存的經濟學中,對于“家庭”的描述,常常是,家庭是經濟結構的最小單位,而且是“消費”的單位。——人類的經濟活動,研究的是“經濟產物”,研究對象是所有商品和服務,是生產和消費——他們研究所有人類附屬產品的總和,卻把人的生產,完全排除在這個研究體系之外的。馬爾薩斯之后,經濟學家自動默認為,人口的生產是被自動封裝到一個黑盒中的。在自然狀態下,人口會像大腸桿菌分裂一樣,在家庭中自動以指數函數增長。
因為生物總是有超生后代的趨勢。
就像平均利率會在一段時間內穩定,社會總體生產總值會以N%的速度一直擴大一樣。
太天真了。
你們怎么會這么樂觀,認為一個系統永遠會擴張下去,永遠沒有衰落的那一天——就連宇宙膨脹學說也有收縮和振蕩宇宙的模型存在呢……
這真是十足十的幸存者偏差——認為生物都有超生后代的屬性,是因為你能觀察到的生物都是在超生后代的。是因為不超生后代的生物你已經觀察不到了。
不能維持后代數量超過前代數量的生物種群,無論是什么原因,內因還是外因,過于嚴酷或是過于文明,宏觀上看都是在衰落。
為什么?
因為繁殖,是沒有永生之權的生命唯一在時間長河中向下游行進的方式。
沒有其他。
除非它們能夠突破永生之門。
生育率一旦下落,就再也不會回升。
即使這個系統中從上到下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即使男性女性都同意這個危機共識,也沒有用了——因為不是他們主觀上能夠決定的,而是當他們意識到的時候,生育率已經跌下去了,這個社會生產結構和生活方式已經向著降低生育率的方向,一發不可收拾地跌落下去了。
目前資本社會的結構趨向是使得個人原子化,放棄差別的自由市場競爭。但是分化帶來差別——分化本來的核心也是差別。一旦有了差別,就不可能是相互理解或者平均的狀態,女性就是為后代付出代價多的那一方,同時在社會分化中又處于劣勢地位。這意味著更容易被壓迫。
當女性參與到自由市場的勞動力競爭時,為了抹去差別,就只能放棄育兒。生育成本越來越高,人類負擔不起后代了。
資本異化后,脫離了人類,以自我增殖作為核心,會自動涌到自我增值最猛的地方,變成了資本調節人。
徹底本末倒置。
人類為了資本增長放棄了人類自身的繁殖,而資本卻在瘋狂的自我增殖。
基因賦予人類的底層本能,被資本奪取——增殖力剝奪。
舉個例子——比特幣。
這種虛擬貨幣被全球范圍的投資者承認后,它的價格預期長期以來是在攀升的。由于比特幣是以一種設計好的計算方式埋藏在數據鏈中的,還有后續的比特幣沒有被挖掘出來——為了淘出這些“虛擬的金子”,追逐財產的人們建立了礦場。
在用電價格最為低廉的地區,被稱作“礦機”的虛擬貨幣計算機器像礦場一樣開發出來,而這片荒蕪的無機土地上,成千上萬無人的廠房生長起來,——偌大的土地范圍內,荒蕪的深山之中,沒有一個人類的痕跡。沒有水源,沒有糧食,也沒有植物,沒有一個人類生存在這里,這龐大的建筑群和人類的生產生活沒有任何關系。只有源源不斷的電源和不停工作、計算的礦機。
從另一個角度上看,人類社會被資本自我增值的欲望催生著,生產了和人類自身沒有任何關系的礦機,大量的金錢、材料、電能涌入這里。
完成了資本的自我復制。
現在,是人,被資本奴役著,完成了硅基的自我復制。
礦機通過人類社會,瘋狂地增殖。人類的生育率卻逐年下跌。
這種社會結構的演化方向,太令人驚嘆了。
加上二八定律,頂層的高收縮,富人越來越少,即使富人生100個孩子,也抵不上底層的癱瘓崩潰。
原來的人類社會結構,讓每個雄性和每個雌性都有產生后代的能力——起碼絕大部分雌性是具有產生后代的能力的;如今的社會結構,讓倒T字形底層的,絕大部分(勞動階層)的人類,無論男人和女人,都負擔不起產生后代的成本。無論是傳統自由資本主義,還是國家資本主義,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的核心。
那就是愈加激烈的分化,壓榨了勞動者身上的生育權和撫幼權,而要求他們變成完全的工作狂。
勞動階層的男性默默消失,勞動階層的女性淪為資產階級的娼妓和情婦——但是她們只能出賣肉體,無法負擔后代的養育成本。
即使是財富階層,能夠豢養后宮式的生育專職體系,那也根本只能是肉林酒池、海天盛筵的聲色娛樂,根本不能達成讓人類種群延續下去的后代規模。
色情之欲,包括你們歌頌的愛情,原來根本就不是用來娛樂的,而是自然之神為了讓種群延續下去而給人類的賞賜。如今你們將它們分化出來,打包當成色情產品來出售……
當然是自絕于時間之神。
多么令人驚嘆的演化方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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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冰的發言告一段落。
審判長:即使將你所說的一切都考慮在內,如何證明你沒有背叛人類呢?
肖冰:只有新人類存在下去,人類才能作為整體繁衍下去。
審判長:按照你的邏輯,如果人類社會結構面臨這種困境,那新人類的社會結構就能解決這個困境嗎?
肖冰(笑):新人類的社會結構是和傳統人類完全不同的。
其一,新人類產生后代的方式,徹底擯棄了家庭模式,是太陽瑪麗帝國認為違法的方式。卻是十分適合于國家資本主義的。
其二,新人類個體的定義,和我們人類個體的定義不同——新人類的個體,幾近于永生。
為了打破這種愈發緊縮的未來,必須很大程度放棄人類目前建立的社會制度。必須引入新人類。
人類啊,我是愛你們的,你們可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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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肖冰的庭審休庭。
將會等待較長的時間再行審判。
此時,在金字塔形審判庭的上層,那些埃及古神祇一般隱藏在單向透光玻璃窗口后的上位者們,紛紛開始針對人類的問題給出自己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