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九哥的本名，認識的人只曉得他原是江寧府郊縣的農戶，游手好閑、不事耕作，家中幾畝薄田很早就荒廢了。為討生計，便混進城來，靠著小偷小摸度日。

打滾了兩三年，結交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混混，竟摸出一條“生財之道”。在城里購置了宅子，做起了典當生意。往來的客人，不乏富貴商賈。

掌柜的說，他的玉牌就是當給了這個九哥，約好了七日之后去贖回來。沒成想，轉眼就有人帶著玉牌找上門來。

“掌柜的，您這說的避重就輕的，我也聽的糊涂?！蓖袢缏攘丝诓瑁熬鸥邕@樣的出身，別說富貴人家了，就連布衣白丁也未必見得愿意登門。像掌柜的您這樣的身家，養活一家老小綽綽有余，又如何會無端當掉玉牌，就不怕東家知道了交代不過去么？

“唉……”掌柜的深深嘆了口氣，“客官說的極是，這也正是小老的難言之隱。說出來，只為證明個清白，萬望您莫要聲張?！?

原來，這九哥的“生財之道”簡單的很，不過是指使爪牙們去跟著江寧府有些頭面的人。所謂富貴生邪欲，富家子弟們十之五六都有些上不得臺面的事。一旦被抓個現行，稍加脅迫便能談個不錯的封口費。當場拿不出現銀來的，則扣下重要物件，日后用銀錢來換，美其名曰“贖回來”。

九哥的生意做的精明。一來不招惹位高權重之人，二來抓住把柄不漫天要價，三來錢貨兩訖后絕不再騷擾“客人”。因此，被要挾的人大多乖乖就范，花錢消災。“典當”買賣也就紅紅火火，從沒出過岔子。

悅來客棧的掌柜也沒料到自己會落在九哥手中，直到九哥跑來客棧，把薄荷香囊拿了出來。

香囊乃是夫人親手繡成，掌柜的一直掛在腰間，從不離身。頭疼癥發作時，那是救命的良藥。誰曾想，偏偏一時糊涂忘在了燕春樓。

面對九哥給的兩個選擇：讓燕春樓的姑娘上門去把香囊送還夫人，或是三百貫銀錢自己贖回去。掌柜只能選擇了第二種。

可香囊不見，夫人也會起疑。幾番央求之下，九哥終于同意用悅來客棧的玉牌交換香囊。七日之后，籌措夠銀錢再贖玉牌。

婉如聽完掌柜的敘述，心想這差不多是實情了，又追問道，“您說這位九哥是跑來客棧找您的？”

“是啊，跟您一樣，要了個包間兒，把小老叫上來的?！闭乒竦目嘈?，也和你一樣，都不是善茬。

“具體是何時何日呢？”

“就是昨天傍晚的事兒。”

“你們商議完他就立刻走了么？”

“立刻走了就好了！談妥了價格，又在這兒蹭了頓酒菜，都記在了小老賬上，整整五十貫呀?！闭乒竦氖箘排呐男乜冢坪跻逊e壓的怨氣拍碎一樣。

“那他究竟何時離開的呢？”

掌柜的撓撓頭，“很晚才走，樓下的幾個伙計都等的不耐煩了，他才走。對了！他走了沒多久，就打了子時的更?！?

子時？很好。

婉如嘴角輕輕揚了一下，“您老還記得昨晚有什么其他的事發生么？再小的事都無妨?！?

“唉，被九哥一攪合，小老整晚都心神不寧。哪里有心思去注意其他事，賬房算錯了一筆賬我都沒看出來……”

掌柜的頓了頓，“要說事，還真有。九哥下樓時，伙計們正在拖灑大堂，地板濕漉漉的。他滑了一跤，仰面摔在樓梯上。我怕他又訛上小店，著實嚇的不輕。幸好他毫發無損，又有些醉酒，居然沒找麻煩，自己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了——不知道又盯上了哪個倒霉催的。”

“遇上這尊瘟神，確實倒霉?！蓖袢缈粗媲斑@個沮喪的小老頭，只覺得又可氣又可笑?！安贿^，男子去趟花街柳巷也算稀松平常，您何苦要受制于人？大可一笑了之。”

“客官既說府上和我們東家有些交情，應該知道我是入贅的。小老的夫人正是東家的堂妹。”掌柜的又嘆了口氣，愁緒似乎更深，“不是我倚老賣老，客官是尚未出閣的姑娘家，哪里懂得，這姻緣啊多半都是孽緣、孽緣！”

這點婉如倒是非常同意，可見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便安撫道，“掌柜的既然如實相告，就請放寬心。我必定保住您老不受牽連。他日府衙查問起來，你只消和盤托出九哥來此吃喝這等瑣事。至于玉牌，絕口不提便是?！?

“小老不勝感激、不勝感激?！闭乒竦内s忙站起來，連連作揖。

打發走掌柜的，已近掌燈時分。

婉如重新帶上面紗，和仆婢二人打道回府。剛出走出客棧兩步，聽得樓上一陣騷動，才想起那里還有一群等著看刺史大人的閨秀。

隨即一陣馬蹄聲逐漸清晰，待要細看時，一隊人馬已快行至巷口。

為首的是個年輕男子，五官明朗、器宇不凡。此時夕陽撒滿周身，愈發襯得芝蘭玉樹。

顏值不低，怪不得這些大梁朝“追星女孩”愿意等上個把時辰。婉如想跟福兒嘀咕幾句，卻見她突然沖到道路正中，像被施了法一般杵在那一動不動，而馬隊已近在咫尺，眼看就要迎面撞上。

馬兒顯然也沒有料到會有這一出，加上騎馬的人突然勒緊韁繩，便長嘶一聲，高高的揚起前蹄。

糟糕！被這樣壯碩的馬兒踩上兩腳，必定非死即傷。婉如連一聲“當心”都來不及喊出口，便撲了上去。

若是憑借甄理的體能，抱住福兒一起躲開是不成問題的。可當下撲過去的，只是一位深居閨閣十數年，又剛剛甩掉了50斤脂肪的大小姐……

婉如使出吃奶的力氣，只是剛好把福兒推開。眼見著駿馬的蹄子就要砸下來，本能的閉緊了雙眼。

唉，姐姐我又要死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