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百鬼夜行
- 我可能活在夢里
- 琳乃同學
- 3147字
- 2022-05-08 20:00:00
山間小路蜿蜒難行,按照大致方位,陸遲下車后,還步行尋找了許久。
車是找趙今辭借的那輛桑塔納,他也提過想要湊熱鬧同行,不過被陸遲嚴詞拒絕了。
根據張令口中信息,那是一個隱于深山中的小村落,沒有名字,位置極其偏僻。
身為從小長大的烏城人,陸遲卻對這么個小地方毫無印象。
翻過重巒疊嶂,踏過橫峰側嶺,駐足遠遠望去。
天色漸沉,坐落于山頂懸崖之上的小村落,篝火燃起,驅散了一切黑暗。
粗看之下,人煙氣息繚繞,盡顯隱居山野間的平和景象。
當走近看,村口立著一堵石墻,經長年風雨洗刷之下,斑駁陸離,無不彰顯著年代久遠。
上面歪歪扭扭刻著《禮記》與《周禮》的幾段話,無疑反映著當地居民的固有思想。
手指緩緩撫過婦德、婦言等繁體字......陸遲眉頭不自覺皺起。
不等思緒飄遠,扭頭望去,在小河邊,有一位看上去花甲之年的老奶奶正在洗衣。
老人像極了提線木偶,連陸遲走到她身后也沒有任何反應。
陸遲本著禮貌態度,先向老人問好,隨后詢問起這里是何地。
聞聲回頭看了眼,老人像是完全沒聽懂,又轉過頭繼續洗衣服。
應該是當地人聽不懂普通話,擁有一套獨特的方言體系。
陸遲對此沒強求,對于眼下情況也只能借宿一晚,準備先入村看看,忽地不經意余光一瞥。
崖邊圓月高懸,有一位披頭散發的女子背對月光,手里捧著本書,看不清容貌。
天色晦暗,兩人目光一觸即離。
恰逢此時,天空下起小雨,淅淅瀝瀝,平添一份別樣意境。
陸遲愣了瞬,正想上前,忽從身后傳來大片腳步聲。
一大群人從村里跑出,最前面的是一位年輕女孩,神色恐慌至極,好似身后追趕著無窮無盡的惡魔。
追趕方以知命之年的老人居多,許是女孩心理壓力太大,還沒跑幾步,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等后來人趕上,排著隊挨個給她一巴掌,下手沒個輕重,皮膚很快就紅了一大片。
女孩哭喪著臉,不愿低頭,渾身仍帶著股不認命的韌勁。
看得出村里人并不是首次經歷這種事,很團結的嘰里呱啦起來,似乎在交流如何懲戒不聽話的新人。
討論聲此起彼伏,從地獄而來。
陸遲站在人群最后面,靜靜看著。
因交流有礙,他分辨不出眼前狀況。
很快,由一位最年長的老人拍板定下,人們押著女孩陸陸續續回村。
當經過陸遲時,眾人這才發現多出來一位外來者。
黑夜中,數不清的眼睛聚焦于陸遲身上。
又是一陣聽不懂的加密交流,不過語氣平白無故多出一絲慌亂。
女孩明顯也看見了陸遲,以為有了希望,竟掙脫掉束縛,跑到陸遲跟前。
雙手并用,言辭懇切。
很遺憾,還是聽不懂。
與其他人也是同一種方言,唯一的不同,口音更加熟悉。
一位有話語權的老人來到陸遲身前,說了些什么,鞠了一躬,隨后繞著陸遲返回村子。
像這種偏僻的小地方,應該會極度排外。
但又有些不對勁,看見陸遲這面生的外來人,人們竟是一副談虎色變的驚恐表情。
陸遲對此陷入了沉思。
即便他自認語言天賦不錯,一時也難以聽懂當地人的奇怪方言。
聽感漢字無疑,組合起來卻極為別扭,按正常思維串聯起來無法理解其含義,但以悅耳動聽為主,從這一點上倒是意外的熟悉。
不過憑村口那堵石墻,飽經風雨已有些年代,意味著村里曾經也有文化,至于為什么會變成如此,已經無從考究。
可不管怎樣,眼下語言不通已成定局,要想獲取信息必須先解決這道難題。
走進村子,整體占地不大,隨處可見的茅草屋異常簡陋,每家每戶的空地前都有草垛,用以生活做飯,像這種條件艱苦的地方自然沒有天然氣。
當經過一家住戶,屋內沒點蠟燭,漆黑一片,依稀可見門前兩道身影。
原來是老人在給老伴梳頭發,不時從嘴里冒出幾句疑問。
應該是一對飽經風霜的老伴,看得出感情很好,十分難能可貴。
不過女方氣色不好,像是生過一場大病,目光呆滯,神情渙散。
應該是沒得到明確的回答,老頭立馬上演了一場川劇變臉,表情疼愛瞬間化作憤怒,隨手抄起一塊磚頭就往女人頭上砸去。
頭上冒血,女人沒有躲,只是一個勁的搖頭。
陸遲站在遠處靜靜看著,聯想到村口那一幕,眉頭皺起。
雨勢漸急,當務之急是要找尋一處凈土。
良久,他佇立于雨幕中,眼神很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身后忽有電光閃過,大雨奔赴,眨眼傾盆。
“雨太大,會著涼哦。”
如春雨撫過耳畔,珠圓玉潤。
聽多了方言,突然冒出這么標準的普通話。
陸遲應聲回頭,愣住了。
有一幅畫,從雨中款款走來。
女人撐著一把黑傘,頭發扎起束在腦后,一身很普通的農家打扮,卻掩蓋不了骨子里的書卷氣,渾然天成的恬靜。
面容不施粉黛,出塵脫俗,看上去應是三十左右的年紀。
難以想象,這種地方竟會孕育出天仙般的人兒。
只一眼,從陸遲心底莫名冒出一道念頭,這個女人不應出現在這里。
“這里是什么地方?”
“法外之地?!?
黎書溫柔一笑,字正腔圓。
......
“先前那男人問女人,愛不愛他,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女人說,不愿意?!?
從年齡上判斷,女人在這里扎根已久,即便狀態有些神志不清,仍堅守本心的搖頭。
有了向導,陸遲跟隨黎書步伐,逛了一遍村子。
窮鄉僻壤荒蕪凋敝,目之所及盡是鬼哭狼嚎。
自古窮山惡水出刁民,這里民風野蠻,貧窮偏僻,缺乏文化,法律意識更是淡薄。
“你在村口看見那一幕,女孩剛來不久,懲罰是關豬籠?!?
近乎全村動員抓捕,神色自始至終只有習以為常,仿佛只是家常便飯。
整個村的媳婦都是買的,且是賴以生存的工具,涉及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自然會無比團結。
人們早已習慣這樣的方式,將其視為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似猜到陸遲在想什么,黎書接著說,“這種情況算好的,有些挑斷手筋腳筋,當豬養著?!?
“她們......就沒有反抗過?”
“沒用。”
她們嘗試掙扎,求村民,求同樣遭遇的姐妹,反復求救,反復被毆打。
最后才絕望的發現,所有人都身陷漩渦。
年復一年,漸漸麻木,有的被迫接受命運,有的精神失常分不清日夜。
喪盡天良的行徑,在這個思想貧瘠的地方,卻成為一種畸形的常態。
當黑顛倒了白,就會演變為一種新的文化習俗,良知泯滅,人權物化,成為心照不宣的規則。
據黎書所說,早期也不乏像她這樣的,有文化的女孩。
但多年困境下來,身心摧殘,不僅思想上被洗腦腐蝕,就連語言方面也逐漸被同化。
聽到最后,陸遲沉默了。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壓抑,堆積于胸前散不盡。
難怪地獄空蕩蕩。
......
屋外大雨,屋內小雨,這就是生存環境最好的寫照。
當陸遲來到黎書家中,家徒四壁要比這富饒。
因環境惡劣,條件限制,屋內沒有任何像樣的生活用品,屋頂漏雨只能用上一些膠紙填補,墻上全是洞,幾塊木板支起便是床,沒有被子只有幾件破舊衣物。
“難道沒人管?”
即便位置偏僻,離最近的派出所也很遠,但總有機會往外報信。
黎書沒急著回答,拿出唯一的竹編座椅給陸遲坐,又拿干凈帕子反復擦了個遍。
“你可以說有人玩忽職守,但實際上,解救情況真的很難。”
前些年,民警來過很多次,接到消息來村里調查。
一問所謂的丈夫,說是自愿嫁過來,還有精神問題,又問村里其他人,不外如是。
全村人都圍著,盯著,就算明知有問題,但沒證據,如何定罪,又能做些什么?
站在民警的角度,當然不可能硬搶,也不可能與村民起沖突。
是,可以選擇一意孤行,但那意味著全村人都脫不了干系,那不是一個普通民警能夠承擔的,與良心道德無關。
也開展過很多次救援行動,最終無果,離成功最近的一次,開著車,差點就將一位婦女解救出去。
“村里人對此很有經驗,就以人墻擋在車前?!?
陸遲沉默了。
長年累月身心折磨,導致被拐人精神失常,取證困難,再加上有了孩子牽掛等等情理因素。
“也有僥幸逃出去的,但她們無法意識到,將會面對更多?!?
這句話不難理解,幾年甚至幾十年的非人生活,讓她們早已與外界徹底脫節。
即便有幸逃出魔窟,又會因各種各樣的理由被打回原形。
最好的情況是被社會所理解,仍需頂著莫大壓力渾渾噩噩的過上一輩子。
“那你......”
差點都快忘了,眼前也是一位活生生的受害人。
黎書很坦然,直言買自己的那位前些年就已去世。
三言兩語,豈能概括悲慘遭遇。
即便如此,眼前女子竟能保留如此豁達心態。
行走在這鬼怪橫行的人間地獄,需要秉持著多么強大的信念,才能堅不可摧,不畏風霜彌漫,不懼歲月漫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