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供給側改革背景下中國多層次農業保險產品結構研究
- 徐斌
- 6040字
- 2021-03-12 09:30:51
1.2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理論基礎
“供給側改革”的政策思想和理念是從2015年11月10日,習近平主席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會議上的講話后開始進入公眾視野的。習主席在講話中提出“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同時,著力加強供給側結構改革,著力提高供給體系的質量和效率”。此后,“供給側改革”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又多次在全國或國際性會議場合被提及,供給方面的改革進入決策的公共討論階段,并逐步成為中國經濟新常態下指導改革的新思想和新理念。“供給側改革”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從性質上看是政府部門從經濟現象、政治政策現狀出發,在權衡長、短期各方利益后所做出的政策行為選擇,其本身必然綜合了各類經濟理論,是一個政治和經濟的混合體。然而,其對供給側的重視顯然也受到了某些理論流派或學者的影響,本書嘗試對“供給側改革”政策理論基礎源流進行回溯,以更深入理解“供給側改革”的方向和路徑,進而在農業保險領域中加以運用。
1.2.1 “供給側”經濟學派的供給決定理論
供給與需求是經濟學分析中不可分割的兩個部分,單獨針對供給方面或需求方面進行分析都不可能形成完整的經濟學理論。所以,經濟學發展史上并沒有出現所謂“供給經濟學”,抑或是“需求經濟學”。考慮到供給與需求在商品經濟中不可拆分的特性,“供給經濟學”未來也難以成為經濟學的一個獨立分支。然而,在各類經濟學理論中對供給側和需求側的重視程度并不是均等的,不同的理論流派,甚至不同的經濟學者都會對其中一個方面有所側重,并據此提出針對特定方面進行改善的原理性建議。“供給側”經濟學派即是指傳統和當代經濟學理論中重視“供給側”研究和應用的代表性學者和理論流派,主要包括薩伊、供給學派和供給管理或新供給主義經濟學。
“供給側”經濟學派的開端可以追溯到19世紀初法國經濟學家薩伊(Jean-Baptiste Say)提出的“薩伊定律”。薩伊在其1803年出版的代表作《政治經濟學概論》中闡述了其關于供給與需求的觀點,并認為市場機制可以自動調節以實現供給與需求的均衡。薩伊定律可以表述為三個部分的內容:一是產品價值(生產成本)與其購買力相等;二是一種產品的購買手段來自出售另一種商品所獲得的價值,或者說是供給創造自己的需求;三是貨幣只作為交易媒介而存在,引入貨幣不改變上述供給與需求的關系。因此,“薩伊定律”被不太嚴格的簡化為供給決定需求或供給創造需求。雖然,薩伊在自己的著作中并沒有以“定律”形式將其闡述得如此明確,但經過后繼學者在理論上的延伸和拓展,“薩伊定律”對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的發展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即便是對該定律持反對態度的凱恩斯在對其進行評價時也做出了如下表述:“從薩伊及李嘉圖以來,經典學派都說:供給會自己創造自己的需求,這種學說不再以如此簡陋形式在今日出現。不過它還是整個經典學派理論之骨干;沒有它,整個經典經濟學理論就要崩潰。”
從歷史的角度看,“薩伊定律”不僅為早期經濟學家對勞動分工、資本積累、國際貿易的分析以及對商業周期的認識奠定了理論基礎,后期“供給學派”在對經濟問題進行分析的視角和邏輯也與“薩伊定律”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似性,不少代表人物也打出了復活“薩伊定律”的旗號。因此,可以認為“薩伊定律”確實開創了“供給側”學派的先河。
“供給學派”是在20世紀70年代,凱恩斯主義政策在現實經濟中造成“滯脹”這一新的經濟危機現象的背景下應運而生的。由于凱恩斯主義的政策主張在解決美國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中所發揮的關鍵作用,在其后數十年中,凱恩斯主義一直在經濟學領域中占據主導地位,各國政府也均采用凱恩斯主義的政策措施干預市場、拉動經濟。然而,在凱恩斯主義思想下通過人為擴大需求刺激經濟增長的政策效果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步減弱,甚至失效了,如1980年,美國經濟通貨膨脹率高達13.5%,而GDP增速為-0.2%。經濟學界對“滯脹”的原因和對策進行了探究,產生了許多經濟學理論或流派,其中“供給學派”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個分支。供給學派否定了凱恩斯主義在宏觀調控中以“需求側”作為主要視角的認識,重新肯定“薩伊定律”著眼于供給的正確性和重要性,認為“供給側”并非是由“需求側”派生的次要因素,而是更主要的因素。其代表人物拉弗(Arthur Betz Laffer)提出了著名的“拉弗曲線”,指出政府必須保證適當的稅率,才能保證較好的財政收入,主張通過大幅度降低稅率的方法來刺激生產要素的投入,以增加供給。供給學派的主要觀點可以用一條簡要的邏輯路線加以概括,即“經濟增長—增加供給—增強刺激—利用減稅—減少干預”。由于該學派的主張在政治層面滿足了決策者的諸多訴求,而得以在國家宏觀經濟政策上付諸實踐。20世紀80年代,美國里根政府及英國撒切爾夫人執政期間均采用了供給學派的相關經濟理論,對本國宏觀經濟產生了較為重大的影響。
“供給學派”理論在實踐中的效果沒有如理論描述中那般順利,里根政府的經濟政策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通貨膨脹率,增加了各階層的收入,但對經濟增長的刺激作用或效果并沒有在其任期內顯現,反而是減稅政策引起的政府財政赤字廣受詬病。后任的美國政府和全球重要經濟體(特別是新興經濟體)在決策中重拾新凱恩斯主義的“反周期”調控的國家干預手段。在高新科技產業等“新經濟”浪潮的引領下,世界經濟緩慢復蘇,這種需求側調節的思想仍占據經濟學的主流地位并在實踐中顯示出較積極的實踐效果,直至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引發全球金融危機。美國在應對此次經濟危機的過程中,從“供給側”進行了以“區別對待”為特征的救市政策,大量公共資金選擇性注入特定主體,直接從供給側對宏觀經濟進行調控或干預,而不再局限于以往凱恩斯主義所強調的利用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單方向刺激需求的政策。這種“供給管理”的思想或理論抽象于21世紀美國宏觀調控的實踐,但已經不再是對“供給學派”政策的簡單重復或重新啟用,而是同時關注供給與需求兩個方面的“一攬子”政策,只是在其中更注重供給側在促進經濟增長中的主導地位。國內經濟學研究者也在對中國前期經濟高速發展及近期增速放緩的理論邏輯進行解釋的基礎上,提出了有關產業政策的新結構經濟學(林毅夫,2012)、重視“理性供給管理”的“中國式新供給經濟學”(賈康,2015)、強調“供給創造財富、新供給創造新需求”的新供給主義經濟學(滕泰,2016)和其他一些新供給學的理論。其共同特點是強調供需關系中供給側的重要作用,并試圖通過優化供給結構或放松供給抑制等途徑增加有效需求,解決中長期的經濟增長問題。這些理論的提出和理論探討表明,“供給側”經濟學派進入了一個新的活躍時期。
從歷史的角度看“供給側”經濟學派的演進,整體上可以概括為一種“螺旋式上升”的發展態勢。這種上升體現在對宏觀政策功能的認識由薩伊時期的“放任自流、不加管束”,經過供給學派“宏觀政策可以在短期內刺激經濟發展”的過渡,進一步上升為新供給經濟學“可以通過供給管理手段調整經濟結構、化解經濟危機,從而使得經濟長期發展”的認識。其理論研究內容的深度、廣度以及包容性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升,同時也在此期間擴大了“供給側”經濟學理論的影響力,其“螺旋式上升”的發展歷程可以概括為如圖1-2所示。

圖1-2 供給側經濟學派的發展歷程
1.2.2 新供給主義經濟學理論
自2007年以來,我國經濟增長出現放緩趨勢,經濟增速逐年下滑,政府和學者將這種現象及其成因概括為“三期疊加”,即“經濟增長換擋期”“結構調整陣痛期”和“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在這種經濟環境下,前期奏效的凱恩斯主義需求側“三駕馬車”的拉動作用難以使經濟重返高速增長軌道,經濟學界和政府決策層開始將目光投向供給側。基于對我國“供給結構不能滿足需求結構變化”的現實認知和對供給側經濟增長因素的分析,國內逐漸形成了立足于供給側分析的新供給經濟學理論學派,其主要觀點是“新供給創造新需求”“供給在與需求的關系中處于主導地位”,可以通過放松行政性的供給約束,提高經濟增長要素的效率,實現供給側的結構性調整和升級。其代表人物和早期研究者滕泰(2013)從微觀理論基礎、經濟周期和經濟增長的供給擴張原理等方面對其進行了較為系統的闡述,并為了與“凱恩斯主義經濟學”和“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相對應或區別,將其命名為“新供給主義經濟學”。
(1)宏微觀基礎
新供給主義經濟學的微觀理論是在薩伊“供給自動創造自身等量需求”的基礎上提出的,并視其為一種理想狀態,而該狀態的實現是需要一定條件的。在技術更迭不迅速、商品種類不夠豐富的薩伊時期,貨幣購買力是在追逐著稀缺的商品的,商品銷售基本沒有問題,“總產出=工資+租金+利潤=總收入”的公式自然成立。但在物質商品極大豐富的當代經濟中,買方市場的特征十分明顯,消費者具有較大的選擇空間,部分商品可能始終無法進入流通環節而轉化為存貨,上述公式就變化為“總產出=工資+租金+利潤+存貨”,供給與需求無法實現自動均衡。因此,“供給自動創造自身等量需求”要以需求完全匹配的供給為條件,老化的供給將降低供給創造需求的能力,不能實現供給與需求的等量均衡。新供給主義經濟學中的“新供給”是指能夠持續創造新需求、形成新市場的新技術、新產品或新的商業模式和管理模式。新供給以新產品或新的商業模式出現后,會通過改變人們的生活習慣、工業生產的產出效率和供給要素比例關系等,創造出新的需求和新的市場,引領消費升級,推動經濟增長。
在宏觀基礎上,新供給主義經濟學反對凱恩斯主義的需求側因素分析法得出的理論和政策。結合凱恩斯本人的論述,從需求側刺激和拉動經濟的政策是為了應對短期內市場出現的經濟危機,其目標是使實際經濟增速盡可能接近潛在增速,使實際GDP接近潛在GDP。而我們通常所討論的經濟增長是指經濟的長期發展趨勢,表現為潛在GDP的增長。所以,用凱恩斯主義短期分析框架得出的以消費、投資和出口來拉動經濟增長的這“三駕馬車”很難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經濟增長。新供給主義經濟學從生產函數Y=A·F(K, L)的角度進行分析,Y是潛在GDP, A為技術水平,K和L分別為資本和勞動投入,F代表資本和勞動的組織方式或引申為制度。其中,單純由增加資源使用量K和L所引致的“外延型數量增長”因邊際收入遞減規律而不可持續。新供給主義經濟學主要關注由新型技術A和新制度F所引起的“基于效率的內生增長”。由于技術創新和制度創新永無止境,即使資本和勞動的數量不變,A和F的進步也有望驅動供給增加,且這種新供給的增加由于上述微觀基礎的原因自然會有新的需求與之對應,從而保持經濟的增長。
(2)經濟周期理論
與傳統的經濟周期理論不同,新供給主義經濟學認為經濟周期產生的原因在于供給創造(引致)需求的效率變化:當新供給創造需求的效率提高時,經濟處于上升周期;當供給創造需求的效率下降時,經濟進入下降周期。一個經濟體的供給結構所決定的供給創造需求能力的變化是形成經濟周期波動的主要力量。根據供給結構的變化,新供給主義經濟學中完整的經濟周期可以劃分為新供給形成、供給擴張、供給成熟和供給老化四個階段,如圖1-3所示。該經濟周期的主體可以是一個經濟體也可以是一個行業或產業,下面以一個產業為例進行分析。

圖1-3 新供給主義經濟學經濟周期
在新供給的形成階段,新供給以新模式、新產品的形式出現,供給創造需求的能力開始提升,供給和需求的增速都開始回升,但由于消費者對新事物的認知和接受需要一定的過程,供給的增速仍大于需求的增速,但其差距逐漸縮小。提供新供給的廠商利潤前景較好,投資意愿增強,有進一步擴大生產的激勵,行業內的其他廠商也開始以模仿新模式或新產品的方式提供新供給,生產要素從供給老化領域逐步向新供給形成領域轉移,要素的利用效率得到提升。
在供給擴張階段,隨著新供給在市場上得到進一步的認可,需求增速開始超過供給增速,更多的要素資源進入新供給領域,市場中更適應需求的新供給所占市場份額擴大,供給結構實現優化。參與新供給的廠商利潤規模擴大,企業家信心增強,實體投資迅速增加,各類生產要素加速涌入新供給領域,行業的景氣指數提升,發展進入繁榮階段。
在供給成熟階段,新供給已經成為市場上的主流模式或產品,供給創造新需求的能力下降,但供給仍在慣性增長,呈現出供給增速提高,需求增速明顯回落的情況。此時市場上的廠商基本進行同一模式或產品的生產,投資仍然慣性增加,但定價和議價能力減弱,行業增長速度雖沒有出現明顯回落,但要素的產出效率開始下降,行業潛在增長率下降。
在供給老化階段,老化的供給無法創造等量的需求,供給增速隨需求增速的下降而回落。開始出現短期內難以消化的過剩供給,企業家信心下降,投資降低,大量生產要素閑置或處于低效率的利用當中,行業生產進入下行甚至衰退的軌道。
對一個經濟體經濟周期的分析與此類似,當一個經濟體中大部分行業處于新供給的形成和擴張階段時,這個經濟體往往呈現出經濟快速增長的繁榮狀態;反之,如果較多的行業處于供給成熟或老化的階段,其經濟增速則相對較低,經濟活力下降,整體經濟處于平緩或向下的運行趨勢。
(3)供給升級及其約束和突破
當一個經濟體的整體供給結構出現老化不能創造與自身等量的需求時,就會出現經濟增速放緩,甚至出現衰退。供給老化的經濟體或行業中存在大量閑置或低效的資本和勞動力,表現出生產效率低、創新能力差等特點。面對老化的供給結構,過度依賴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進行刺激,雖然可以在短期內吸收部分過剩產能,減緩經濟下行壓力,但中長期可能變相激勵過剩產能擴張,阻礙經濟結構升級,不利于長期增長。新供給主義經濟學認為,改變供給結構老化的最終辦法是供給升級引領消費升級。供給結構升級可以使生產要素從供給老化的產業向新供給形成和供給擴張的產業轉移,或者實現從產業中的供給老化部分向新供給部分轉移,從而提升供給創造需求的效率,使經濟重新恢復均衡。
根據上述對宏微觀基礎的分析,促成新供給的關鍵因素——新科學技術、新模式和新制度都在企業和市場側。雖然新技術和新模式的產生和利用存在一定的偶然性,但企業作為市場上新技術、新模式的創新和利用主體在長時間內總可以實現供給升級,似乎供給升級是在市場力量的作用下自發完成的,根本不需要管理。然而,由于政府一系列經濟政策的存在,多少會對處于經濟領域中的企業和消費者等微觀主體產生影響,有些會抑制或阻礙供給升級的過程,具體表現為行政性供給約束。行政性供給約束是政府部門設置的,獨立于市場機制之外的管制,根據其產生原因的不同,可將其劃分為直接約束和間接約束。直接約束是指一些非市場因素對供給數量、供給價格或供給主體等進行限額或準入性限制,進而導致市場參與者受限和有效供給不足的供給約束。間接供給約束是指由于貨幣政策或財政政策導致企業融資、稅收成本或產品研發、推廣成本上升,進而使企業盈利能力下降,新產品研發動力下降,并最終導致新供給無法形成或有效供給減少。
正是由于這些行政性約束的存在,政府在供給側改革方面并不是無所作為的,其首要任務即是放松這些行政約束,對經濟政策進行適當的優化,創造出有利于新供給形成的制度和市場條件,發揮適當的作用加速新供給的形成和擴張,并最終靠市場自身完成結構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