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自己的旁觀者:用禪的智慧療愈生命
- 包祖曉
- 3308字
- 2020-04-16 11:45:49
我們是“娛樂至死的生物”嗎
人必須去除迎合大眾的低級趣味。
——尼采
有一種方式可以讓個體面對他自己的無能,即把無能變成表面上的美德。這是個人有意剝奪自己權力的行為;不擁有權力于是成了美德。
——羅洛·梅
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中提出:“一切公眾話語都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我們的政治、宗教、新聞、體育和商業都心甘情愿地成為娛樂的附庸,毫無怨言,無聲無息,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
只要我們留意世界各個角落,就不時會聽到如下聲音:
(1)你咋沒有一點“正能量”呢(心態好就行/你心理咋那么陰暗呢)?
(2)你還不學車、買車啊(還不用微信/微博啊……),“out”了!
(3)只要快樂/幸福就好!
(4)沒有什么也不能沒有健康(只要健康/睡好就好)!
(5)改變不了就去適應/接受吧(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6)別想就好(叫你別想你還去想)!想開點就好!
(7)為了更好的明天(明天會更好)!
(8)你都那么大了,怎么還那么不聽話呢?
(9)最近忙死了,天天加班呢(許多人以忙為驕傲)!
(10)你咋那么不合群呢?
(11)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12)要發揚、學習XX精神?
(13)有志者事竟成!
(14)為XX服務!
(15)別把情緒帶到工作中來!
(16)是自己人,沒關系的!
(17)要堅持自我!
(18)轉移一下注意力就好!
(19)我以前是快樂的/開朗的!
(20)他/她以前一直很優秀的!
(21)人生短暫,現在不好好享受,萬一哪天突然死掉,就不劃算了。
(22)毫不利己,專門利人。
……
這些語錄/行為是合理、正確的嗎?細究起來,這些話就包含有“娛樂至死”的成分,與存在主義哲學和心理學的觀點相悖。正如保羅·蒂利希所說:
從本質上看,行動因存在而起:貓根據“貓的存在”而做出行動,它們不會做出反對貓的本質的行動。但是,人能夠做出反對他自身本質的行動,因此在我們的語言中有“非人”這個范疇。
2005年美國《時代》雜志的一次民意調查報告上說,78%的美國人感到幸福,因此在雜志封面上寫道:“幸福的科學:為什么樂觀主義者更長壽……”諸如此類的調查結果遍布世界各地,甚至許多醫護人員、心理健康工作者也樂此不疲,專門給病人/來訪者、百姓講如何去追求快樂/幸福/健康。
如今,我們不妨更深入地看一下這些結果:根據這些調查結果,許多感到幸福的人是對生活感到比較滿意的人;但另一項研究表明,他們又是那些傾向于自我膨脹的、有形象意識和宗教信仰的人,還有就是在理智上和情感上都不會有刻意追求的人。這項研究還表明,那些患有輕微或較輕微抑郁癥的人,尤其是那些曾經患抑郁癥但后來康復的人,往往傾向于對生活抱著更現實的態度、對智力和文化的多樣性懷著更多的寬容之心;相對于那些幸福的人來說,他們表現出更卓越的心靈成長能力。
因此,如果一個人以我們時代的“幸福和快樂”、“對生活感覺‘良好’和在生活中有所收獲”為目標;如果一個人以為把自己沉浸在與世隔絕的、有大容量MP4播放器、手機或電腦等高科技之中;如果一個人整天埋頭于日常事務、暴飲暴食和消費大量的酒精/咖啡等;如果一個人要求馬上控制焦慮/抑郁/失眠或尋求馬上擺脫苦惱的方法;如果一個人把自己限定在一套僵化的道德價值觀或組織嚴密的有“崇高目標”的共同體中;如果一個人把自己的生活轉變成以養生電視節目或購物為中心;如果一個人把自己變成可以隨意控制別人或老練的社會操縱者……那么,這些所謂幸福的人只是一群“娛樂至死的生物”,與許多不那么幸福的人相比,他們表現得更心胸狹隘、更企求享樂和更驕傲自大。換句話說就是,這些幸福和快樂是前人類的、動物式的幸福和快樂,與之相伴的,是“存在性”意義的喪失,是質疑能力以及建設性的不滿意感的喪失。正如尼采所說:
世界變小了,那個把一切都變小的最后的人在上面蹦蹦跳跳……人們很聰明,知曉已經發生的一切——于是就無休無止地嘲弄……白天有白天的樂子,夜晚有夜晚的樂子——但人還是要注意身體健康。“我們創造了幸福。”最后的那些人眨著眼睛這樣說道。
如此這般,即使他們短期內感受不到死亡、孤獨、無意義、“我是誰”等“存在性”痛苦,也早已不是“存在主義”意義上的“人”了。正如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尖銳地提出:“人類的工作是多么的偉大!人類的理性是多么的高尚!人類的才能是多么的無限!他們的形態和行為是多么的特殊和絕妙……他們是動物的楷模!”羅洛·梅在自己編寫的寓言故事中把處于這種狀態的人稱為“被關在籠子之中的人”:
一天傍晚,有一位國王正站在他的宮殿的窗前,陷入了幻想之中,碰巧他注意到了下面廣場中的一個男人。他顯然是一個普通人,他正走向那個拐角處想乘電車回家。多年以來,他每個星期有5天都要走同一條線路。國王在想象中追隨著這個男人——描畫著,他回到了家,敷衍地吻了吻妻子,吃過晚飯,詢問孩子們是否一切都好,讀讀報紙,上床,或許與妻子做愛,或許不做,然后睡覺,第二天早上又起來去上班。
突然,一種好奇心占據了國王的思想,這使他有一會兒忘記了自己的疲乏:“我想知道,如果將一個人像動物園里的動物一樣關在一個籠子里,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呢?”
因此,國王第二天叫來了一位心理學家,告訴了他自己的想法,并邀請他來觀察這個實驗。然后,國王讓人從動物園搬來了一個籠子,而那個普通人被帶來關到了這里。
開始時,那個人僅僅表現出了困惑,他不停地對站在籠子外面的心理學家說:“我必須要去趕電車,必須要去工作,看看什么時間了,我上班要遲到了!”但到了下午時,那個人開始清醒地意識到了所發生的事情,然后他強烈地抗議:“國王不能對我這么做,這是違法的,是不公平的。”他的聲音強而有力,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憤怒。
在那個星期接下來的時間里,那個人繼續著他的強烈抗議。當國王散步經過籠子時(就像他每天所做的),這個人會直接向這位最高統治者表示抗議。但是這位國王每次都會和他說:“看看這里,你能得到大量的食物,你有一張這么好的床,而且你還不需要出去工作,我把你照顧得這么好——所以,你為什么還要抗議呢?”接著幾天之后,這個人的抗議減輕了,接著過了幾天這個人就停止抗議了。他靜靜地待在籠子里,通常情況下拒絕談話,但是心理學家能夠在他的眼睛里看見仇恨像烈火一樣在燃燒。
但是幾個星期以后,心理學家注意到,在國王每天提醒他說他被照顧得很好以后,他似乎會越來越多地停頓——仇恨會推遲一點時間再重現在他的眼睛中——就好像是他在問自己,國王所說的話是否有可能是事實。
又過了幾個星期,這個人開始與心理學家討論,說一個人被提供食物和安身之所是一件多么有用的事情,說無論如何人都必須按照自己的命運生活,并且說接受自己的命運是明智之舉。所以,當有一天,一群教授和研究生來觀察這個被關在籠子里的人時,他對他們非常友好,還向他們解釋說,他已經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說安全感和被照顧是非常重要的,還說他們一定可以看出來他的選擇是多么合情合理,等等。多么奇怪!心理學家想,而且多么可憐——他為什么那么努力地想要別人贊同他的生活方式呢?
在接下來的幾天,當國王走過庭院時,這個人便會在籠子中隔著欄桿極力奉承討好國王,并感謝他為自己提供了食物和安身之所。但是當國王不在院子中,而他又沒有意識到心理學家在邊上的時候,他的表情便迥然不同——悶悶不樂、愁眉不展。當看守人隔著柵欄遞給他食物時,他經常會打翻盤子或弄翻水,然后他又為自己的愚蠢和笨拙感到尷尬不安。他的談話開始變得越來越單一不變:他不再談論他關于被照顧之重要性中所涉及的哲學理論,相反,他開始只說一些簡單的句子,像是一遍又一遍反復地說“這是命運”這句話。
很難說這個最后階段是何時開始的。但是,心理學家開始覺察到,這個人的臉上似乎已經沒有了特別的表情:他的微笑不再是奉承討好的,而僅僅是空洞的、毫無意義的、就像是嬰兒在肚子被笑氣麻醉時所作的鬼臉。這個人依舊吃著食物,不時地與心理學家談幾句,他的目光是遙遠而模糊的,而且盡管他看著心理學家,但似乎他從來沒有真正地看到他。
現在,這個人在毫無條理的談話中,再也不用“我”這個詞了。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籠子。他不再有憤怒,不再有仇恨,也不再有合理化。但是現在他已經精神錯亂了。
我們是否或多或少與“被關在籠子之中的人”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