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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離散與團聚

柯里亞還沒滿9歲,但似乎比同齡的孩子要懂事些。

1913年初,他從鄉村小學畢業,并且獲得一張獎狀。

不僅如此,女老師還特地登門,找柯里亞的媽媽奧里加,夸贊她生了個爭氣的兒子,說在學校里,柯里亞是優秀生,各門功課都得高分,而且品行良好,勞動積極,肯幫助同學……還真誠地建議:“這樣聰明的小孩不多見,應該送他進城,繼續求學。”

媽媽聽著,又喜又愁,唯有苦笑,只能感謝老師的一片美意,送她到門外。

丈夫阿列克謝在外面找工作不順利,大兒子尚未滿師,沒有工錢。仿佛雪上加霜,房東剛來過,說要他們家搬走,因為必須盡快賣掉這茅草屋。

怎么辦呢?連吃住都大傷腦筋了,哪里還能考慮讓小兒子繼續上學的問題呢?

這房子雖然破舊,可畢竟租金低,一時上哪兒去租這么便宜的呢?

房東催得緊。萬般無奈,母親只得歸還了房子,攜兒帶女,暫時到本村的一戶鄰居家寄居。當然,長住下去是不現實的。

兩個女兒雖說都已有追求者,但年紀尚輕,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可如今家里遇到這么大的變故,不得不早些把親事定下,兩個女兒就這么嫁出去了。娜佳隨同丈夫去了彼得堡附近,卡佳則前往基輔定居。

奧里加帶著小兒子柯里亞,離鄉背井,到老康士坦丁那邊,才總算找到一份工作。

東家是糖廠老板。雙方講好了奧里加給他家當廚娘,工錢不多,但母子倆可以住在主人花園內的一間矮屋子里。

原本可以安定一陣子的,誰知人世間的事情變幻莫測,不久又出現了小變故、大風暴。

糖廠老板有個女兒,年齡跟柯里亞差不多。這女孩子不但驕氣十足,而且嘴尖舌利,對同齡的柯里亞更是兇巴巴的,動不動就擺出一副小主人的架勢,厲聲呵斥。

那天,柯里亞獨自在園子里跑來跑去玩。

“跑什么?滾開,這是我家的花園!”遠遠傳來斥責聲。

柯里亞抬頭一瞧,果然又是這個厲害的女孩子,發辮上一只粉紅色的大蝴蝶結,那顏色難看死了。頭發油亮,衣裙嶄新,滿臉霸氣,真討厭。可媽媽叮嚀過,人家是女孩,又是老板的女兒,千金小姐,得讓著點兒,不能惹惱她。算了吧,柯里亞悶聲不響,回到矮屋子里去了。

柯里亞總覺得憋氣,仿佛肚子里包著一團火,他想找件事情做做,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拿起一張好看的畫片,打算把它釘在床邊空空的墻壁上。找到了小釘子,他剛動手要釘,千金小姐仿佛影子一般緊追不舍,跑了進來。

“別弄壞墻壁,這是我家的!”屋子小,小姐的喊聲顯得愈加尖厲刺耳。

小男孩氣壞了,忍不住了:“你走開!”他一邊嚷,一邊扯住女孩子的發辮往門外拉。

一個拉,一個掙,緞子做的粉紅色大蝴蝶結從發辮上掉落到地上,柯里亞恨得使勁踩了幾腳。

男孩這樣做的后果是,媽媽被辭退了。母子兩人無處投奔,無處存身,吃飯睡覺,又全沒了著落。

此時,奧里加接到來信,得知去了彼得堡的大女兒娜佳病倒了,同時得悉丈夫阿列克謝已在靠近邊境的圖利亞村的親戚家住下,因為他在那邊謀到了一份差事。她當機立斷,托人把小兒子柯里亞送到他爸爸身邊,自己則趕往彼得堡,去照料病中的娜佳。然而,當她再去尋找丈夫和小兒子的時候,卻不知道父子倆被戰爭的飆風刮卷到哪里去了。

是的,人類社會刮起了一場特大風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這場戰爭,參與的國家有三十三個,死傷人數超過三千萬,更多無辜的百姓遭罪,顛沛流離,缺衣少食。

柯里亞剛到圖利亞村爸爸這里時,倒也過了一段比較安定的、自在的日子。

爸爸阿列克謝謀到一份護林員的工作。他年近六旬,飽經風霜,心地善良,脾氣隨和。發現附近的窮漢偷偷跑來撿干樹枝,他也不會趁機暗示他們給自己塞錢。窮極的、膽大的甚至來砍樹,他也不愿意處罰,不去逼人家賠錢。

那天,有個窮寡婦來拾干樹枝,恰巧被林務官撞見,要罰款。阿列克謝傻乎乎地替她求情。林務官輕輕地冷笑一聲,裝作沒聽見;事后,說他護林不忠誠,毫不留情地把他開除了。他只得再去各村各鄉找活干,維持父子倆的生活。

后來,他還為柯里亞找了一份放牛的活兒,于是,男孩子成了小牧童。

這樣一來,柯里亞整天在樹林里、草地上放牛,看綠樹成蔭,看青草連片,看碧空如洗,看彩霞半天。白樺樹的挺拔主干,無花果樹細枝的皺皮,松樹木質球果的鱗片,都使小男孩遐思綿綿。他喜歡躺在草地上,將帽子枕在頭下,閉上雙眼,聽鳥雀的啼囀,不知聯想到了悅耳的民謠旋律,還是刺耳的喧囂市聲。爸爸還忙里偷閑,教他辨別多種鳥雀各具特色的鳴叫。

在這段似乎平靜的日子里,爸爸曾患傷寒癥。未滿10歲的柯里亞居然鎮靜如常,悉心照料,使爸爸痊愈了。

1914年8月爆發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一直持續到1918年。

阿列克謝父子所在的圖利亞村,地處邊境,正接近戰線。柯里亞看到俄軍部隊途經此處,開往前線,而一批批難民從國境線上朝這里逃跑,再繼續退向后方。

戰線似乎日益靠近。大炮的轟鳴,震得茅屋磚房的窗玻璃格格直響;夜幕下,藍黑色的天空一側,被連連閃亮的火光映照得通紅。村里出現了抬著擔架的人們,而躺在擔架上的傷兵血跡斑斑,有的還缺胳膊少腿。傷兵們痛苦的呻吟聲在空氣中回蕩,柯里亞目睹耳聞,嚇得心在震顫。

大批難民并不在此地停留,而是像潮水似的繼續往后方奔涌而去。

數天后,本地的很多村民慌悚不安,也開始收拾物品,匯入這股洶涌的人流。愈來愈緊密、愈來愈迫近的炮聲,促使阿列克謝父子也拾掇起衣物,融入了難民的隊伍。

接連幾個星期,這股洪流滾滾滔滔,往后方移動。人們忍饑挨餓,風餐露宿,形容憔悴,茫無目標。

一路逃難的苦楚,在10歲的柯里亞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甚至數年后,他偶爾還會夢見自己置身于難民的洪流之中,蓬頭垢面,疲憊不堪;夢見愁眉苦臉的男人們牽著瘦骨嶙峋的馬匹,拉動破舊而笨重的大車。柯里亞的耳畔仿佛又響起了婦孺的哭喊聲,嘴里感觸到澀澀的塵土味……

這天,他們到了舍佩托夫卡。阿列克謝覺得再往前跑,也不知到哪兒才算是個頭兒,還不如就在此地停下。況且,這里是烏克蘭南方鐵路的一個交叉點,一個大樞紐站,找份工作或許會容易些。

柯里亞對舍佩托夫卡的一切都感到新鮮。車站上列車來來往往,旅客進進出出,絡繹不絕,晝夜不息。機車庫里,晚間也亮著燈,工作不停。這兒有許多工人,生活狀況和言談舉止跟村民大不相同。這時,此地的嘈雜喧囂與鄉村的空曠寂靜相比,似乎后者對小男孩更具吸引力。

阿列克謝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在火車站上當臨時工,清掃月臺和路面——但收入極低。

一家人分散了,父子倆單獨過活,而且居無定所,異常艱辛。此時的柯里亞,衣不蔽體,頭發亂糟糟的,鞋子也破了,久不見面的熟人簡直認不出他來。

分散的一家人,在兵荒馬亂的惡劣環境中,想盡辦法,互相探尋。

不久后,哥哥米佳來了。他歷經千辛萬苦學成鐵匠技藝,因此有機會進入機車庫,先干雜活,接著很快就成了正經八百的鉗工,不過工資還是很低。媽媽奧里加也來到這里和他們會合。

原本就是貧窮的家庭,如今兵荒馬亂,流離轉徙,一家人淪為難民。雖說剛在此地找了些活干,但晚間仍和許多難民一樣,露宿街頭,這總不是長久之計。何況已到了初秋時節,夜里涼意陣陣,似乎也在提醒人們,沒有一個遮風擋雨的住處是不行了。阿列克謝一家非得趕快落實一個棲身之所不可了。

然而,戰爭像個惡魔,使整個國家受到重創,百物飛漲。奧斯特洛夫斯基家,除了兩個已出嫁的女兒,四口人算是團聚了。父親和大兒子怎么著也算是天天上班,有工資可領;媽媽也在想方設法接活兒來干,洗衣服,縫縫補補,掙些小錢。但父子倆工資太微薄,跟不上飛漲的物價;媽媽的收入不僅少得可憐,而且時有時無,并不穩定。

柯里亞人雖小,但見媽媽面黃肌瘦,他也知道疼惜。可這么小個孩子,要找份臨時性的活兒也不容易。

愛玩是兒童的天性,柯里亞卻不貪玩,他常常陪在媽媽身旁,見媽媽接的洗衣活兒多了,便幫著搓洗、晾曬。剛熟悉的當地小伙伴來招呼他去玩,他也往往搖頭拒絕。

小伙伴惱了,拉腔拉調地喊叫:“洗衣婆!洗衣婆!”

他不發火,更不同人家爭吵,似乎已懂得一點兒生活的艱辛、家庭的困難。小小男子漢,應該盡可能分挑擔子了。好不容易找到事干,掙來一點兒錢,貼補家用,他就高興得什么似的。

爸爸不得不辭掉工作,到四鄉八鎮去找活,但求增加些收入。

媽媽當前最大的心事,是要解決住房問題。購房,想都不必想;租房,根本交不起租金。

天無絕人之路。媽媽帶著小兒子柯里亞在斯拉夫街發現一所小屋子,墻坍壁塌,破敗不堪。經打聽得知,房主覺得這屋子已經破舊得無法再住人了,就將它改成了畜圈,后來房屋繼續損毀,似乎連畜圈也做不成了,房主不想再修葺,就棄之不顧了。而且,房主已經全家搬遷,離開了舍佩托夫卡。這個消息讓媽媽覺得有了一線希望。

“我們就在這兒修蓋吧。”她以一種拿定主意的口氣對柯里亞說。

“修改?修改什么?”小男孩沒聽明白。

“修房蓋屋!”

于是,母子倆大忙特忙起來。或者說,很多時候是媽媽一個人忙。柯里亞只要沒在外面找到零活干,就幫著媽媽一起忙。大兒子米佳下班后也幫著干。丈夫阿列克謝則騰出幾天時間來干活,他可是主要的技術力量。

奧里加在兩公里外的一座荒坡那邊找到了可用的黃土。母子倆合力提著破損的鐵桶,硬是一桶又一桶地將黃土搬運了過來,然后和泥,修房蓋屋。爸爸和米佳配合默契,把倒塌的墻扶起來,媽媽和柯里亞趕緊把和好的泥涂抹上去。修理門窗也主要是爸爸的技術活。

有意思的是,修房蓋屋的設計師和指揮員不是別人,正是母親奧里加。

秋意日濃,秋風漸緊,再也不能露宿了,必須加把勁,早日蓋好居所入住,有時全家人從傍晚一直干到深夜。難,累,苦,可媽媽總是有說有笑,丈夫和孩子們便也鉚足了勁兒,攻堅克難,直至浩大的工程基本接近收尾。大家心中都萌生出一種成就感。奧里加瘦削的臉上蕩漾著滿足的微笑,兩句烏克蘭諺語脫口而出:“兔子靠腿狗靠牙,各有各的謀生法。不怕萬難,只怕孤單。咱們全家齊上陣,有了新屋子啰。”

房屋挺牢固,也還算漂亮,畢竟是自己千辛萬苦修建的呀。

這天白天,媽媽獨自在粉刷墻壁,接著又擦洗地板。突然一陣頭暈發作,她知道自己太疲勞了。此時,在外打零工的柯里亞正好回來,搶過濕淋淋的抹布就擦洗起來。不一會兒,哥哥米佳也回來了,沒脫鞋便要進屋。柯里亞把他擋住,說:“等一下,等地板干了再進來。”

米佳多半是累壞了,不聽弟弟的,硬要進去。柯里亞氣壞了,順手把臟抹布朝米佳扔去。米佳身子一偏,啪的一聲,抹布扔到剛粉刷過的墻面上,又隨即落了下來。墻面上留下一塊污漬,濕漉漉的,還有幾條臟水正順墻往下淌。媽媽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哎呀!”

柯里亞氣極了,這是媽媽的勞動成果呀!小男孩撲到媽媽懷里,似喊又似哭地說:“媽媽,好媽媽!沒關系的。我明天再刷一遍。”他轉過頭去,沖著尷尬地站在一邊的哥哥嚷嚷:“你壞,你壞!”

“柯里亞,明天我跟你一起粉刷還不行嗎?”

媽媽微笑著說:“對哥哥怎么能這樣豎眉瞪眼的呢?全家和睦,勝過財富。你們哥兒倆明天一塊兒干!”

新房子終于修蓋成功。不遠處,戰爭的濃云依舊滾滾翻翻。難民的洪流仍在經過這里,涌向后方。軍用列車運載著新兵,到達此地便停靠下來,士兵們跑步上前線。運載傷員的車子則從前方退到此地,再往后撤。也有不愿意打仗的士兵成群結伙地撤退下來,和被憲兵逼迫擋住他們去路的增援部隊打起來。子彈亂飛不認人,老百姓擔驚受怕,都逃得遠遠的。在如此復雜而危險的環境里,他們一家四口居然能夠團聚,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由于種種原因,父親阿列克謝并沒有經常和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同住一處,而大姐娜佳因病早亡,柯里亞實際上是和媽媽和二姐一起生活的。雖然阿列克謝沒有留下任何提及小兒子的文字,但父子連心,二人一直保持著充滿親情的書信聯系,小兒子的孝順在書信中展露無遺。“未來先說”,從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兩封家書里摘錄一些文字如下:

我親愛的父親:

我給你寫信,我的慈祥的老人家,是要把自己的近況和將來告訴你……我常在你們的來信中讀到抑郁的字句,訴說家里的貧窮困苦。我的心情不由變得非常非常沉重、憋悶……親愛的爸爸媽媽,我向你們保證,你們只要再稍稍忍耐……情況會好轉,我會給你們足夠的資助。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你們。我親愛的老人家,我什么也不需要,我是共產黨員,通通給你們。(此信寫于1925年4月8日。此時,尼古拉21歲。)

爸爸:

你好!……今天匯去2000盧布,這是預付到1936年6月為止的、你的生活費……你一取到匯款,就把所有的錢存入儲蓄所。只拿當月要花的250盧布……否則可能會被偷掉的……除了你的這2000盧布,我再匯去200盧布。你不妨以自己的名義給濟娜和格利沙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侄女和侄子。,讓他們幫你做些雜事。傳話給他們,只要他們關心你,我會獎勵的……吃的方面,別舍不得花錢……(此信寫于1935年10月。此時,尼古拉31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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