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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奔馳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林蔭道向前駛去，兩旁的楓樹展開它們紅色和金黃色相間的葉子向來賓招手致意，頃刻間車子來到一座白色二層樓的面前。

白杰瑞把奔馳車停在一旁，快步過來迎接悍馬。他像賓館門前的侍者一樣熟練地為客人打開車門。看他訓練有素的樣子，倒是蠻像《告別有情天》那部電影里的英國管家，安東尼·霍普金不僅僅把那個英國管家演得惟妙惟肖的，后來他又演了《沉默的羔羊》里的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吃人醫生，當時還真是嚇壞了影院里的一些小姑娘呢。再后來在《燃情歲月》里的那位和政府叫板的上校，更是精彩絕倫。那位老上校中風后，雖然嘴歪眼斜話都說不出來了，可該出手時一點兒也沒耽誤他把手中那桿獵槍端得四平八穩，射出來的子彈剛好可以把敵人打得屁滾尿流。

“您當心這里，”白杰瑞的提醒打斷了莫名一連串的聯想，在前面領路的管家這時把他帶到了建筑物的大門前,莫名這才發現這個管家走起路來有點一顛一顛的，給人一種地不平的感覺。

“這可真像一座小白宮，”莫名抬頭望了望眼前的這座樓房。

“這就是白鶴樓啦，”白杰瑞忙說。

“莫非，這個莊園叫作……”莫名想起大鐵門上的仙鶴圖案。

“叫作白鶴山莊!”白杰瑞馬上接過話來。

“白鶴山莊？”

“莫名先生，您先在這稍等片刻，容我去給太太和老太太通報一聲。”

“好的。不忙，我也正想在四周參觀參觀呢。”

白鶴樓是一幢兩層的歐式別墅樓宇，淺灰色的屋頂，白色的外墻，樓房前方是一個觀景臺，面對著一片開闊的綠茵，觀景臺的一側是被高矮不一錯落有致的棕櫚樹環繞的泳池。遠處的城市已閃爍著初上的華燈，在一片光芒照耀下的那片大地就像一個灑滿了珍珠的聚寶盆，此刻，莫名覺得自己就像個貪婪的尋寶人。天使之城，我又來了！

他隨意在觀景臺上走動著，一回頭發現那個開悍馬的臺灣人還在那里張望著，并沒有離開的意思。莫名這才想起來，按照這里人的習慣，應該給他小費才對。莫名趕忙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票子。當他把錢遞過去的時候，那人說道，“建這么大一個宅子，得多少錢啊？這大陸來的有錢人都是什么路子？”

莫名對他說，“人家可是白手起家的，看不出來吧？你是不是臺灣來的？”

那人回答說是。他說，過去洛杉磯的臺灣人很多，一些比較大的華人企業都是臺灣人辦的，蒙市還有小臺北之稱，從市議員到市長都是華人。但就是有錢的臺灣人，到“比富貴”來安家的也不多，近兩年倒是有幾個大陸來的老板在這里圈地建房，什么銀玲汽車的董事長，孔雀衛視的執行董事……

莫名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心想，這樣的豪宅對阿拉伯王子肯定不算什么，人家嘴里含著金鑰匙生下來就是皇親貴族。但對野風來說卻非同小可，一個曾經的窮光蛋，竟然能搬進王子的莊園，這本身就是個傳奇。

莫名剛打發走了臺胞，白杰瑞便從他身后冒了出來對他說，“太太身體不太好，正在樓上休息呢。先到大廳見見老太太吧。”

白杰瑞走在前面帶著莫名穿過被茂密的爬藤覆蓋著的兩扇大門，踏進一個兩層樓高的門廳，大理石地面上鑲嵌的一個金色馬頭徽章，高高穹頂上的歐式水晶燈灑下一片絢麗金光，迎面而來的是一扇高大的清明上河圖木制屏風，在它的后面是客廳。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在這樣的洋樓的客廳里掛著的不是西洋油畫，卻是一幅國畫，一只優雅的白鶴嘴里叼著一個獵物，一只兇猛的山鷹撲向前來爭奪白鶴嘴里的獵物。旁邊，是兩行豎寫的蘇體題字：

鷹也剛強，鶴也柔順，相克乎？相濟乎？

中道唯是！

那題字的落款是一個英文大寫的D。有趣！莫名暗自稱奇，就不知這講的是什么故事，這個D又是何許人也。他緩步走向客廳的另一側，只見棗紅色花崗巖鑲嵌的壁爐旁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一個優雅的身影，撫琴在冬夜的金色爐火旁。這是幻覺嗎？可明明聽到了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陣音樂……

“是莫名來了吧？”一個底氣十足的聲音從走廊一邊傳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莫名猜想一定是野風的母親，便慌忙整理了一下外表，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幾步。

果然是野風的母親。

“伯母，您好！”莫名迎上前去，像個日本人那樣向老太太深深鞠了一躬。

“好啊好啊，路上辛苦了。隨便坐，隨便坐！”

老太太面帶微笑，伸手示意莫名就座。

老太太干瘦的身板還是那么硬朗，一雙有棱有角的眼睛顯得幾分凌厲，突出的顴骨讓臉上的紅暈更加明顯，像剛喝了酒，但言談舉止間卻也不失一貫的威嚴，寒暄客套之間滴水不漏。

老太太姓奚，在國內是一位離休老干部。之前莫名也曾見過她很多次，但每次見到她莫名總有些緊張，因為老太太總是一臉嚴肅，不茍言笑，連野風都不敢惹她，所以大家都在私底下叫她西太后。可能是平常很少有人來訪，奚老太今天的話比以往多，言語中也多了一些人生的感慨，好像有什么特別震動她的事情發生。對于莫名的到來，奚老太說了一些感激的話，莫名想這一定是因為野風事先打過電話。她說，“這人啊，沒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原來體會不深，自打住進這座莊園以后就覺得不自在的地方多了起來，身上的毛病也多了，精神也沒有過去好了。”

隨后，她又問起莫名的前妻，說是只知道她也在美國這邊。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莫名最怕在人前提起前妻的事情，又不好直接駁老太太的面子，所以趕緊接上話說已經很久都沒有聯系了。奚老太對此好像特別能理解，她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不提也罷。她說，“你看我們家的兒媳婦，自從那天晚上被嚇著了以后，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面看書聽音樂，像個癡子！你有時間也開導開導她吧！”

莫名這才發現剛才聽到的音樂是從樓上傳來的，這次不光是音樂，他還聽到了一個男人低沉和傷感的歌聲。

奚老太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說，“你先去客房休息吧，晚上吃飯的時候再聊了。”

莫名回過神來，急忙站起身，不由自主又向奚老太鞠了一個躬，然后跟著白杰瑞走出客廳上了一輛電瓶車。

車子走在一條順坡而下的紅色磚路上，路的一旁是一片果樹林，奶油果、桃子、蘋果、杏；另一旁則是一片沙漠植物，有直徑一米多的虎刺、劍麻，長得如同人型的仙人掌，還有幾個巨大的衛星接收天線掩藏其中；順著山坡向下望去，整個生機勃勃的馬場盡收眼底。

經過一排馬場辦公室的房子，他們來到了另外一個院落。

這是一棟獨立的別墅，它被一大片綠色的草坪和花園包圍著。別墅正門前面有一棵帶有編號的老橡樹，橡樹周圍是一片草坪，草坪的外沿是一個院內的環形車道，電瓶車就停在了這里。

別墅大門上方的橫匾上寫著“聽鶴園”三個字。莫名心中暗忖,這里真的可以聽到鶴鳴嗎？莫名正在狐疑的時候，白杰瑞已經用鑰匙打開了厚重的大門，點頭哈腰地請他進了別墅。隨后，一個留著大胡子的印度仆人從行李車上把行李提了進來。白杰瑞一邊側著身陪著莫名往里走，一邊如數家珍似地介紹著這里的一切。

轉過一個檀香木的刺繡屏風，來到后面的客廳，這里擺放著老樹墩子打造的一個茶幾和幾只凳子，墻上掛著一張紅棕色的熊皮，印第安人使用的弓箭和投槍、白人殖民者早期使用的毛瑟槍，墻對面就是落地玻璃門，透過玻璃門可以看見后院沿著原木涼棚向上攀緣的紫藤，還有夕陽下泳池中被微風吹起的粼粼碧波。

白杰瑞帶著十二分的歉意說他還要去準備晚宴，不能陪著說話了,便把門鑰匙和電瓶車留給莫名，然后坐上印度仆人的行李車回白鶴樓去了。

莫名打開對著后院的落地玻璃門來到泳池邊，只見對面是一個小斜坡，坡上傳來一陣陣狗吠，走近了一看，原來那里有一個很大的狗房，兩只德國洛克威勒犬正蹲守在這里。他以前也聽說過這種狗,知道這是一種大型的護衛犬，這種護衛犬虎背熊腰，沖擊力和咬合力極大。狗房旁有一棵茂密的大橡樹，枝干粗壯，冠如華蓋，他馬上有一股爬上去的沖動。可那兩只狗拼命地朝他叫著，像是對他發出嚴重警告，于是他沒敢再往前走，而是原路返回，在聽鶴園周圍觀察著那里的一切。

這時，夜幕已經降臨，這里早晚的溫差很大，太陽一落山，便涼氣襲人。聽鶴園四周靜悄悄的，遠處山野間的別墅閃爍著幾點光亮，而那些沒有掌燈的別墅在灰蒙蒙的夜色中看上去還真有點“神出鬼沒”的意思。既然這里叫聽鶴園，應該可以聽到白鶴啼鳴，也許要不了多久還會有熊出沒。莫名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回到聽鶴園的主臥房間，他脫下身上的衣服，換上睡衣，到洗手間洗了把臉，刮了刮胡子，端詳著鏡子里的自己。這張臉依然白凈，雖然不再年輕，但還沒有太多皺紋，眼目之間也還不失神氣，他給自己打了個八十分。他坐到客廳沙發上打開了電視。電視里面有不少中文臺，感覺和國內沒有什么不同。他將遙控器鎖定在一個中文衛視的頻道上，想看看新聞。

畫面上一個頭發花白的學者，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正在揮動著雙手慷慨激昂地演說，看上去有些面熟，可莫名一時又想不起來他是誰。

“我們應該堅決反對國退民進。我們現在所謂的股改，就是全流通，就是讓政府退出股市。你看看人家英國政府，股改后的公司，政府會保留一部分股權，就是所謂黃金股。在重大的決策上，中央政府對于股改的公司擁有一票否決權，那是對全體股民的一個保障。而我們竟然要求政府完全退出股市。你說哪一個才是真正社會主義的改革？”

臺下一片掌聲和叫好聲。

莫名想起來了，他是在香港中文大學當教授的那個經濟學家，這家伙被內地的那些粉絲稱作是“洪旋風”或“洪監管”。這人曾經在“今朝財經”頻道主持一檔專門節目，后來被勒令停播了，原因是他的臺灣版國語無法達到國家標準。莫名想起那個在機場接他的臺灣同胞，比起他來，這個洪旋風的國語其實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莫名還是覺得這個洪旋風的話說得有點太偏激了。全流通這件事已經爭吵了很多年了，不能流通的法人股就是一只怪獸，總不能讓鄉親們永遠攥著一堆不能變現的廢紙吧？再者野風一直都在四處收集法人股，也的確有不少人擔心法人股流通的事胎死腹中愿意賺點兒小錢就脫手。野風生性好賭，或者換種說法是喜歡挑戰。總之，他可不愿意看著自己的弟兄的美好計劃落了空，那要是真的不能流通，野風的損失可就太大了！唇亡齒寒，想都不敢想啊！

不知是想的太多還是因為時差，莫名感到一陣暈眩，想小睡一會兒，又擔心一下子睡得太久，白瑞杰剛剛交待過，等下就要用餐了。莫名想了想，覺得還是先堅持一下吧。他拿起電視遙控器轉到了另外的頻道，一段熟悉的音樂響起，他全身為之一振，睡意全消：

昨日，所有的煩惱仿佛都已遠去，

如今，它們卻依然留在這里，

哦，我相信昨日。

剎那間，我已不是往日的我，

有個影子籠罩著我，

哦，突然間，昨日再次降臨。

是電影《美國往事》！

他走神了，思緒飄得很遠很遠。

滴滴滴……

一陣清脆的電子音樂突然響起，電話對講系統里傳來了白杰瑞招呼大家吃飯的聲音：“大家晚上好。晚宴已經準備好了，請大家來餐廳用餐，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