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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聽上去多少有些驚悚的一幕,并不是《蝴蝶夢》或者《呼嘯山莊》或者阿加莎·克里斯蒂諸多故事中的情節(jié),而是野風親口對莫名講述的自家的真事。這一幕就發(fā)生在他美國洛杉磯的那個宅子里。
那是一座傳奇的莊園,原本是一個沙特阿拉伯王子的馬場,野風一家是半年前才剛剛搬進來的。聽完野風講述的這驚悚的一幕,莫名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野風一定又是在編故事。原本他是要直飛美國東部,去看望在那里上大學的兒子,并沒有去西部洛杉磯的打算,而野風卻要他一定先飛洛杉磯,幫他照看一下馬場,因為在野風看來馬場是一筆大生意,幾匹好馬的價值并不亞于一個公司的價值。野風說這幾天實在是離不開,公司一大堆股份制改造的事情正等著他去處理呢。莫名問他為什么沒有報警,他先是說情況還不太清楚,后來又吞吞吐吐地推說如果報警就沒有什么隱私可以保守了。
“隱私?什么隱私?”不知道該不該問,但莫名已經脫口而出。
“月兒最近的表現怪怪的,也不知道她說的院子里的那些怪事是真是假,也許她就是想讓我回去看看吧。這次回國內也確實太久了,搬家都半年了,我還沒怎么睡過自己的龍床呢!”
野風總是把自己的臥榻稱作“龍床”,而且他也總是喜歡在他的“龍床”上辦公,不管住在哪個酒店,那個酒店和那張床就成了他的移動辦公室,反而公司里那間偌大的辦公室一年到頭倒顯得是形同虛設了,那個辦公室好像只是為了讓公司里里外外的人安心他的廟不會跑了。野風這會兒說的千里之外的那個家里的龍床是什么樣子,讓人無法想象。聽到野風的解釋不僅沒有讓莫名輕松,反倒使他的疑惑更多了一些。
野風的確有編故事的本領,除了管理公司的能力之外,編故事應該是他的一個長項。在現實生活中,很少有不會講故事的企業(yè)老板,如果一個老板沒有故事可講了,這個企業(yè)的生命力似乎就離終結不遠了。不管市場如何風云變幻,哪怕公司遇到了再大的危機,野風總能給你講出一些令人想入非非的故事,讓人即便在絕望之際也會產生絕處逢生的感覺。他講的有些故事,就是在文學作品中也是不那么容易看到的。單就他新買的那座莊園,野風已經不止一次在大家面前講述它的歷史,它的神秘和它過去的主人。
那天,莫名是在北京動物園邊上的皇家俱樂部會所的大堂里聽野風講起這段莊園怪事的。這個會所是一棟哥特式建筑。庭院里,參天的古柏把這座建筑與不遠處車水馬龍的喧囂隔離開來,只容得些許的光線擠過古樹的枝椏投射到會所的大堂門前。會所里陳設,古色古香,隱約帶著淡淡的神秘。莫名猛然記起好像誰和他說起過,這里曾經是慈禧太后每年去頤和園避暑途經休息的地方。這棟房子應該是前清的一個行宮,是慈禧太后的行宮。據說,頂樓上還有一個房間曾經為慈禧路過此地時小憩所用。不錯,這樣一個隱蔽而又帶點神秘色彩的會所的確適合野風講故事,尤其是講述關于他那遠在大洋彼岸洛杉磯神秘莊園的故事。
那天,野風就坐在莫名眼前的一個沙發(fā)上。他一手掐著一根古巴羅密歐與朱麗葉,一種讓發(fā)跡老泡兒們趨之若鶩的名牌雪茄,一手向后梳理著他的背頭。當野風做出這樣的姿勢時,莫名就知道他的故事又要開講了。
只見野風不慌不忙地端起一杯哥倫比亞咖啡,將那馥郁濃香的黑咖啡有滋有味地呷了一口。那只咖啡杯不大,但莫名似乎可以認定那是一只荷蘭代爾夫特藍瓷咖啡杯,這種藍瓷在歐洲也都帶點兒神秘色彩!莫名看著眼前的野風,只見他神仙般地瞇起眼睛,把雪茄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輕輕扭動了一下支撐他那碩大頭顱的脖子,將自己整個的上身慵懶地斜埋進沙發(fā)里,最后慢慢從嘴里吐出香味四溢的煙霧,表情生動地給了莫名一個微笑。
“知道嗎?那個地方真的是太牛了!”他整句話的重音都落在“太”字上,不禁讓人好奇心油然而起。
“是不是在那個叫比華麗的山莊啊?”莫名知道,在野風準備講故事的時候,他最好將自己裝扮得像個小學生一樣認真。
“你就知道比華麗!比華麗算個逑啊?!要說奢華,那還得看比富貴,比華麗那可差得太遠了!”誰知當老師的這時卻七分得意三分不屑地答道。
“比富貴?什么比富貴?怎么好像沒聽說過?”莫名更加認真地在記憶中搜索著。對于比華麗,他是不陌生的,因為比華麗山莊是洛杉磯重要的旅游景點之一,上次去美國時就被旅行社拉去走馬觀花,導游對一些房子指指點點,說了一堆電影明星的名字和一些與他們相關的八卦新聞,只是他都沒有記住。可是這個什么“比富貴”,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老土!你這就老土了吧?!比華麗除了洋房就是跑車,就像那些戲子一樣,都是些華而不實的花瓶!你再看看比富貴這邊,家家都有可以跑馬的大片開闊地,那才是地地道道的莊園,貴族莊園!開跑車算個逑?那都是人家貴族玩剩下的,正牌的貴族,那得玩兒馬!”野風不無自豪地朝莫名揚了揚下巴,夸張地撇了一下嘴角,那張泛著紅暈的臉頰把他的面部表情裝點得更加生動起來。野風撇嘴角的這個動作,莫名太熟悉了。他和野風認識三十多年了,但凡野風有了不為人知的想法,不,是那種不想為人所知的想法時,他的嘴角就會很難被人察覺地向一側撇一下。
“一匹馬,”莫名頓了一下,有些不那么自信地接著問道,“怎么也得幾萬塊錢吧?”莫名說出的這個價錢,連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你說什么?幾萬塊錢一匹馬?幾萬能行嗎?那你都說不出口,一條像樣的馬腿就得幾萬!一匹好馬少說也得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上千萬!沒有幾千萬那就別想玩,一般人是玩不起的。”
“什么?上千萬?這也太夸張了吧?”野風的這種北京老泡兒式的調侃讓莫名很不以為然。
“你還別不信!我現在這個宅子原來是一個沙特阿拉伯王子的,王子有匹阿拉伯純種馬有一年跑了個第一,立馬身價百倍,被一個小日本用一千七百萬美元買走去做種馬了!”不知道是遺憾還是生氣,野風表情詭異地搖了搖頭。莫名知道野風的父輩都是抗戰(zhàn)出身的老前輩,家里有個伯父慘遭日軍殺害,如今野風買下了王子那個宅子,而那么值錢的種馬又落入日本人手中,這新仇舊恨的,也難怪野風語氣中會帶著憤懣了。
“一千七百萬美金?那不就是一個多億的人民幣嗎?!”莫名眼睛瞪得老大。
“對啊!沒想到吧?”野風有點得意。
“要是這樣,那還真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可那些玩得起的人,也玩得太昂貴了吧?”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錢人玩馬,除了消遣娛樂顯擺身份,還是一種投資呢。”野風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
“啊?這投資,也太……太劃不來了,能把本兒掙回來嗎?”莫名搖搖頭說。
“這你就外行了吧!這里頭學問可大了。等哪天有時間再給你啟蒙吧,”野風不無得意地說。
“對了,那匹馬叫作戰(zhàn)地鐘聲!”野風突然想起了什么,十分認真地說出了那匹馬的名字。莫名聽野風講故事多了去了,可他這么投入地講述玩馬的故事還是第一次。雖然他們都喜歡騎馬,但最近野風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玩馬專家了呢?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你看你看,我這里還有網址呢。對了,這里有關于那匹馬的報道,”野風說著又從上衣口袋里面摸出一個皺皺巴巴的名片遞給莫名。這是一張房地產經紀人的名片,應該是野風很早以前得到的。看上去,這張名片在野風的衣兜里面至少揣了一年半載,足見野風玩兒馬的情結已經難以釋懷,莫名肯定不是他這個故事第一撥兒聽眾,當然也不會是最后的一批聽眾。
莫名接過來名片揣摩了一會兒,順手在筆記本電腦上敲出了那個網頁,果然有料。看來野風這次沒吹牛,那匹戰(zhàn)地鐘聲的名氣不小,當年曾斬獲洛杉磯秋季賽事中的第一名,有關日本人花大價錢買阿拉伯種馬的報道雖說算不上連篇累牘,但也還詳盡。
“不過,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不新鮮了。那個戰(zhàn)地鐘聲去了日本生了幾個不爭氣的崽兒,后來就無聲無息了。那個倒霉的小日本,賠死丫的!”野風憤憤地罵了一聲,仿佛從胸腔深處噴薄而出一股濃濃的怒氣。莫名看得出來,野風對日本人的仇視是來自骨子里的。
“這個宅子其實是王子的一個行宮,后院養(yǎng)馬,前院住著他的一個妃子……”野風說到這里,突然把聲音壓低了一些,神秘地朝莫名做了一個鬼臉,然后又狠命地吸了幾口快要熄滅的雪茄,無聲地笑了。
“不過,”他很快收住了笑容,繼續(xù)說道,“王子也沒有享福的命,四十多歲就沒了,就在前年夏天,突然就死了,可能是心臟病,也可能是酒色無度,反正很意外。”野風輕描淡寫地講到了王子的死,“其實這個宅子風水極好,坐北朝南,左右兩邊是山丘,背靠一座大山,前面一馬平川。風水上怎么說來著?那叫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不然怎么能養(yǎng)出那么好的馬來?”
風水好,馬也養(yǎng)得好,可這王子怎么就那么短命呢?莫名暗暗地思忖,這里面明顯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疑點。
“王子來這里很少,基本上沒怎么住過,也不是死在這里,這里只是他的一個行宮,他死了,王妃就把行宮給賣了,”不等莫名開口,野風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又一次強調了“行宮”這個字眼。
說到這里,野風收住話題,把目光投向他們身后的大堂四周,好像欣賞玩味著什么。
莫名現在似乎明白野風為什么約他在這里見面,如果不是有意約在這里,那突出“行宮”這個字眼就一定是用心良苦了。于是,他開始想入非非,想象著野風故事里面講到的那個行宮。
行宮,王子的行宮,會是怎樣的一個行宮呢?
打那以后,莫名開始搜集關于比富貴山莊的資料。他像一個私家偵探一樣貪婪地搜索著有關比富貴和王子的一切線索,像一個學者一樣考證著它過往的歷史和現狀,以及關于王子和那些馬的傳說。但是比富貴并不像比華麗那樣久負盛名,他竭盡全力還是很難找到在野風口中被說成是“貴族”莊園的相關資料。那個王子的莊園就像是一個遙遠的傳說,神秘而令人神往。
在王子莊園后來的故事里,野風不斷有新消息傳來。野風喬遷新居,專門成立了一個養(yǎng)馬的公司,有自己喂養(yǎng)的阿拉伯純種馬,還寄養(yǎng)了不少周圍人家的各式駿馬。野風嘴邊也經常掛著各種關于馬的傳說,像背誦家譜一樣不時地隨口冒出一些馬的血統(tǒng)記錄,在人面前如數家珍般念叨自己的收藏,好像養(yǎng)馬已經是他事業(yè)的一部分,他的追求之一就是搞一個非同凡響的馬術俱樂部。
“好的馬術俱樂部都是有皇室背景的,光是每年的維護費就得上千萬美金,一個中等規(guī)模的俱樂部也得有一百多匹賽馬。怎么樣,咱們也鬧一個賽馬俱樂部玩玩吧?”那天,莫名接到野風的一通電話,野風在電話里又開始讀他的馬經了。說到興奮處,野風一定會把這種最煽情的語言送進你的耳朵。
野風的鼓動總會在人身上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讓你的血液很難保持正常的流動,一種特有的躁動油然而生。在心旌搖動的同時,莫名用周星馳式的幽默回敬他一句:“一個成功的俱樂部年收入可觀啊!你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哦!”
此時,野風的這通電話重又勾起了莫名對王子行宮的好奇,而野風就好像想要滿足他的這種欲望一樣,給了他一個理由充分、一個順理成章的邀請,只不過這個邀請在他的好奇心上增加了幾分驚悚。
于是,莫名就這樣接受了野風的囑托,踏上了去往洛杉磯王子莊園的旅程。
令他不曾想到的是,自己的這份好奇心將使他后來的美國之行變成了一次歷險,也將使他的人生發(fā)生意想不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