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山海關之戰

大順軍主力四月十三日從北京出發，十五日到密云，十七日才走到永平，其間足足走了五天。在永平，大順軍前鋒遭遇抵抗，不過阻擊大順軍的是本地的鄉勇，大順軍輕易就擊潰了鄉勇。因為沒有發現吳三桂的主力，加上吳三桂派來的六個當地士紳一再聲稱吳三桂見到太子就會投降，所以李自成對前鋒報告鄉勇攔阻的事并未在意。從永平到山海關，大順軍又慢悠悠地走了四天。

四月二十日，李自成十余萬大軍方才齊集山海關前十五里的七星寨。不過即便如此，李自成還是比多爾袞先一步趕到山海關。大順軍第一梯隊四萬多人在石河遭遇吳三桂布下的第一道防線。這是由明朝山海關總兵高第部下一萬人和臨時招募的鄉勇組成的聯軍，戰斗力嘛，可想而知，很差。但在吳三桂親自指揮下，加上部分關寧鐵騎的參戰，仍給大順軍制造了不少麻煩，兩軍大小十三戰，互有勝負。吳三桂最大限度地遲滯大順軍推進的目的達到了。大順軍在這道防線上浪費了過多的時間。

主力大軍到后，李自成發現吳三桂派來的六名士紳代表企圖逃跑，感覺被忽悠的李自成勃然大怒，立即派人追殺。六名代表五人被殺，只有一個叫高選的人身中三箭逃了回去。直到這時李自成才意識到他中了吳三桂的緩兵之計，于是下令全軍立即發起攻擊，但這天大順軍終究沒能攻破石河防線。而吳三桂其實也并未在這道防線上放上他的主力，守在這里的士兵仍以鄉勇為主。吳三桂一直將鄉勇與關寧軍輪換作戰，出陣作戰派關寧鐵騎出擊，防守時則換上鄉勇。吳三桂很清楚，大仗還在后面，他必須保存實力，不能過早消耗主力關寧鐵騎的戰斗力。

四月二十一日清晨，李自成先令吳襄去勸降吳三桂，結果吳三桂以火箭射吳襄左右人，表示與吳襄劃清界限。他說：“父既不能為忠臣，兒又安能為孝子！”吳三桂當著大順軍的面罵吳襄，勸降勸不下去了。見勸降不管用，李自成親率大順軍主力發動進攻。吳三桂也不示弱，領兵迎戰。雙方激戰半天未分勝負。中午，吳三桂調關寧鐵騎下去吃飯休息，換上鄉勇虛張聲勢。吳三桂這邊換人，李自成那邊可沒換，仍以主力猛攻。鄉勇再勇，畢竟不是正規軍，很快就頂不住了。大順軍攻破石河防線，鄉勇潰散。但吳三桂的主力卻未受多大損失，此時吳三桂的部隊正守在附近的四個衛城，堅守第二道防線。吳三桂本人則率主力關寧鐵騎在山海關前結成大陣，居中策應，與大順軍主力正面搏殺。

山海關號稱天下第一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關下有四座衛城，東西兩個分別叫東羅、西羅，南北叫南翼、北翼，與關城、長城、敵樓互相呼應，形成一個系統的防御體系。

突破石河防線后，面對山海關關城一帶堅固的防御工事，李自成充分發揮兵力優勢，全線進攻。以主力和吳三桂的關寧鐵騎正面對攻；同時派兵猛攻西羅、北翼兩城；又派唐通直撲山海關西面三十里的一片石，準備從那里攻破防線，繞到關外從背后攻擊吳三桂，來一個前后夾擊，圍殲吳三桂主力。

一片石，因山腳下溝谷之中有九座水門的緣故，又名九門口。《臨渝縣志》：“大青河水自關外入，其水分九道而下，今名九門口。”關上建有二十多個敵樓、烽火臺、戰臺等防御工事，在東北方向還有一個小衛城，東西向是二洞城門。一片石在關口和長城前都挖有拒馬溝，防衛嚴密。

唐通部猛攻一片石，但吳三桂的部隊戰斗力十分強悍，不但防守嚴密，在兵力處于劣勢的情況下，仍派精銳縋城而下進行側翼突擊，多次擊退大順軍的進攻。

二十一日下午，從北京運來的紅夷大炮送到一片石。在猛烈的炮火支援下，大順軍倚仗兵力優勢不斷發起強攻，激戰至深夜。一片石終于被大順軍攻破，吳三桂的部隊沿長城退向山海關。

唐通部在占領一片石后，即北出長城，向東運動，從一片石繞向東面的山海關立營，向吳三桂發起進攻。夜色中，他們沒能發現隱藏在十五里外黑夜中的十余萬八旗軍。

唐通率軍攻擊一片石的時候，吳三桂就已經意識到他被包圍了。但因為主力都在正面與大順軍苦戰，也抽不出兵力去增援。

這天戰斗最激烈的是北翼城，曾一度被大順軍攻破。守在這里的是吳三桂部將副總兵冷允登，他后來回憶起當天的戰斗：“親王（指吳三桂）領兵當鋒，派臣守北城。奈此城逼山受敵，賊欲聯絡直下，故獨日夜狠攻……賊勢蜂擁，竟撲邊城直上，臣只率親丁盡力堵戰，正在呼吸存亡之間，急請親王拔兵協剿。”吳三桂聽說北翼城被攻破，親自率領突擊隊趕來，擊退已經攻進城的大順軍，守住了北翼城。

與此同時，大順軍騎兵趁吳三桂不在，從山海關西北方向突破吳三桂軍主力大陣，直撲西羅城，守軍以火炮還擊。吳三桂本人因已趕去北翼城，就派部將赴援，在城下與守軍前后夾擊，大順軍在這一面的進攻也被擊退。

東羅城是向關外撤退的唯一通路，也相當吃緊，所謂“危急勞瘁，倍于兩城”。因為離主戰場最遠，所以關寧軍憑借火炮、火銃、弓箭等遠射武器，大量殺傷大順軍。雖然守得辛苦，但總算頂住了。

當晚，吳三桂派出當地士紳前往關外清軍大營，告之多爾袞，山海關危急，請他馬上進軍。這就是之前說的，二十二日清晨，出現在清軍大營的吳三桂的使者，但多爾袞按兵不動。

四月二十二日早上，多爾袞站在山海關外二里的歡喜嶺上，把指揮所設在嶺上的威遠臺，耐心觀察關寧軍和大順軍的動向。

四月二十二日上午，大順軍從山海關內外同時向吳三桂發起進攻。吳三桂所部被包圍，與清軍聯系不上。

戰斗開始不久，壓力最大的北翼城少數守軍，可能是鄉勇，突然開城出降，但很快被吳三桂挫敗。為了擊退東面的大順軍，守軍不顧清軍就駐在東面不遠處，以大炮向東側猛烈轟擊，以至多爾袞一度誤以為守軍是在向清軍開火。

兩軍拼力血戰，形勢已經十分危急，吳三桂知道不能再這么拖下去，必須請清軍助戰，這才決定去見多爾袞。但吳三桂所部已被大順軍重重圍困，他必須先突圍。吳三桂親自組織突擊隊，在炮火支援下，突破東側一萬多大順軍的包圍，沖進清軍大營。

山海關之戰，三方的參戰兵力，一直是關注的焦點。

先說大順軍，雖說提起大順軍，動輒就是數十萬，好像很多，但從西安出發到占領北京，一路上需要分兵去守新的占領區，加上戰斗傷亡，即便時常有投降明軍加入，兵力也還是越來越少。大順軍在北京有二十多萬人，這其中真正有戰斗力的部隊，也就十萬上下。李自成帶去山海關的有十多萬人，但有戰斗力的也就七八萬。對付吳三桂的部隊還勉強，再加上清軍，就鐵定不是對手了。

山海關守軍，關寧軍有四萬左右，加上招募的七千新兵，地方鄉勇三萬，總兵力約八萬。但精銳部隊只有關寧軍。

清軍的主力是八旗，但滿洲八旗兵力并不多，至多也就六萬。當時清軍動員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入關，算下來，滿洲八旗兵力不過四萬，加上蒙古八旗兩萬、漢軍八旗三萬，即使加上“三順王”孔有德等人的四萬，總兵力也只有十四萬。

多爾袞在吳三桂剃發歸降后，馬上下令圖賴率軍攻擊正在攻城的唐通部。唐通措手不及，前面又有山海關和關寧鐵騎攔路，退無可退，全軍被殲。唐通這次帶著一百多個騎兵逃走，比上次的八個騎兵稍強一點。山海關的后顧之憂被解除。

再說山海關戰場。吳三桂回到關內，按約定令全軍剃發，來不及剃的用白布纏在肩膀或背上，以區別于大順軍。阿濟格率左翼軍一萬還有尚可喜部從北水門入關，多鐸率右翼軍一萬加上孔有德部從南水門入關，多爾袞自中門率滿洲八旗三萬入關。至此，清軍主力進入山海關。

不少史籍記載：“清軍投入戰斗以前，大順軍毫無覺察，等到發現突陣而來的是清軍，立即失魂落魄地奔逃。”這與當時情況不符。李自成這時已經發現了清軍。大順軍同吳三桂部作戰時包圍了山海關，吳三桂往威遠臺請清軍參戰時是沖過大順軍陣地的。清軍入關，大順軍不可能不知道。問題是這時候即便知道清軍進關，也來不及檄調援軍了。

清軍十多萬人馬駐在山海關外二里處的歡喜嶺，并沒有地形上的遮蔽，哪怕只憑肉眼，大白天也能看見，十多萬人馬如何隱藏。

但事到如今，大順軍只能硬著頭皮應戰，在八旗軍和關寧鐵騎面前臨陣退卻，只會被后者的騎兵追殺，甚至發生大潰敗。

這次戰斗是山海關大戰開戰以來最激烈也是最殘酷的，雙方都表現出了極強的戰斗力和悍不畏死的氣勢。

吳三桂率領全部關寧鐵騎列陣山海關西。他身后的阿濟格、多鐸部隊被關寧軍遮擋起來，東邊的多爾袞部隊則一直延伸到海邊。

大順軍在野戰戰術上，也很有特色。《明史》記載：“臨陣，列馬三萬，名三堵墻。前者返顧，后者殺之。戰久不勝，馬兵佯敗誘官兵，步卒長槍三萬，擊刺如飛，馬兵回擊，無不大勝。”

戰斗打響后，戰場上“炮聲如雷，矢集如雨”。吳三桂、吳國貴等為前鋒率領關寧精銳，一馬當先殺進大順軍的“三堵墻”。

關寧軍知道成敗在此一戰，打得格外勇猛，玩命沖殺，雖然人數不如對方多，但一開始并不處于下風。慘烈的搏殺，自早上開始一直殺到午后。李自成的“三堵墻”戰法慢慢發揮作用。吳三桂的部隊雖然很能打，但也架不住對方人多和車輪戰術，漸漸有點招架不住。

吳三桂的四萬部隊被兩倍于己的十萬大順軍包圍，雖然他左沖右突，多次沖開大順軍的包圍圈，但隨即又被李自成在廟崗上用旗號指揮的機動部隊堵住，好不容易打開的缺口，又迅速合攏。關寧鐵騎玩命往外沖，但大順軍也拼命堵擊，關寧軍沖了幾次都沖不出去。

多爾袞一直在冷眼旁觀。進關的清軍約有五萬，還有一半部隊在山海關城內和關外駐扎。他遲遲不動手，讓吳三桂先行攻擊，消耗大順軍。現在，見雙方都顯出疲態，特別是當他發現吳三桂的部隊開始有點頂不住時，才下令清軍出擊。

清軍終于出擊了。

列陣在關寧軍背后的阿濟格、多鐸的兩萬騎兵，從關寧軍的西面繞出，向大順軍側翼發起攻擊。

此時山海關突然自西向東刮起一陣狂風，飛沙走石，遮天蔽日，席卷而來。

大順軍處在下風口，虧吃大了，士兵被風刮得連眼睛都睜不開，軍心動搖，亂成一團，紛紛后退。但清軍卻順風而來，順風也讓清軍的弓箭射程大大增加。清軍策馬狂奔亂箭齊發，箭矢如雨射向大順軍。此時的大順軍與關寧鐵騎拼殺多時，早已筋疲力盡，已成強弩之末，面對清軍騎兵的沖擊大順軍只能勉強招架，很快便被清軍擊潰。

李自成在廟崗聽見西面戰場突然殺聲震天，轉身一看，只見無數騎兵“戴纓帽如萬朵紅云，風卷而西”。手下人說：“此非吳兵，必東虜也。上位宜急避之。”李自成跌足嘆息，二話不說，轉身策馬離開戰場。

李自成的率先撤退，使大順軍失去指揮。因清軍的突然介入，戰場形勢逆轉。兩萬清軍騎兵和四萬關寧軍對大順軍形成里外夾擊，大順軍單就對付關寧軍就已經夠吃力了，與關寧軍的搏殺已有三個時辰（六個小時），已精疲力竭。多爾袞以逸待勞，兩萬清軍適時發起總攻，成了壓垮大順軍的最后一根稻草。大順軍全軍潰散，大將劉宗敏身負重傷。大順軍被清軍壓向東面，但東面是老龍頭海面，再無退路，跑到這里的大順軍沿著海邊繼續潰退，或被殺，或溺死，死傷殆盡，清軍追殺四十里方才收兵。

崇禎的三個兒子當時也隨軍出征，戰后，不知所蹤。

山海關之戰，大順軍慘敗，傷亡慘重，戰死七八萬人，野戰部隊損失殆盡。以后直到李自成兵敗被殺再也未能組織起有戰斗力的部隊。后來大順軍被清軍一路從北京追殺到湖北，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就是因為主力被消滅，清軍又不給大順軍喘息之機，一路追殺，最終逞強一時的大順軍土崩瓦解。

此役，關寧軍也損失慘重，精兵猛將折損過半，元氣大傷。唯一獲利的就是在一旁坐山觀虎斗的多爾袞，關寧軍與大順軍鷸蚌相爭，清軍漁翁得利。等兩軍拼得差不多了，清軍再上去撿現成的勝利果實。

四月二十三日，山海關戰后的第二天，關城軍民全部剃發。多爾袞令阿濟格、多鐸、吳三桂當天就從關城出發，追擊李自成的敗兵，不給對方以喘息之機。以騎兵為主的清軍很快便追上敗退的大順軍。雙方在永平紅花店再戰，大順軍再次大敗。李自成在撤退途中殺了吳襄。打不過吳三桂，只能拿吳襄出氣泄憤。

四月二十六日，大順軍撤回北京。四月二十九日，李自成在北京匆忙稱帝，第二天便率眾西逃。吳三桂一路尾隨追擊，眼看就要追到北京，吳三桂請求進城，但多爾袞不準，強令吳三桂不得停留繼續追擊。

大順軍從盧溝橋到固安沿途丟棄的財物、婦女到處都是，這些都是大順軍從北京搶來的，但帶著沉甸甸的金銀、嬌滴滴的女人跑不快，雖然丟棄有點舍不得，但保命要緊，也顧不得了。大順軍一路逃，一路丟。吳三桂一路追，一路撿。大順軍在北京日夜加班斗地主得來的錢財丟得滿地都是，白白便宜了在后面追趕的吳三桂。追擊路上，吳三桂還有意外驚喜，那就是遇上了他朝思暮想的愛妾陳圓圓。陳圓圓也被丟在路上，大順軍連陳圓圓這般美女都不要了，可見逃得有多狼狽。

兩人在定州重逢，自然是百感交集。但軍情緊急，吳三桂來不及與陳圓圓暢敘離別相思之苦，便率軍匆匆出發了。吳三桂在慶都再次大敗李自成。山海關、慶都兩次大戰，也是后來吳三桂跟清廷討價還價的資本。

接連大敗，惱羞成怒的李自成于五月初五在真定與吳三桂再戰一場，結果還是大敗。實在打不過吳三桂，李自成只能繼續西逃，率軍退入山西。

五月初二，清軍進入北京。九月，清廷遷都北京。十月，清廷正式冊封吳三桂為平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