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雜
- 邱富剛中短篇小說作品集
- 邱富剛
- 3272字
- 2021-01-10 23:17:50
老栓是鄉政府食堂里的炊事員,負責給公務員做飯,炒菜,沏茶水。
老栓是個老油子了,知道生活在鄉鎮上的每一個民族的信仰問題,乃至于生活習慣,其它爾爾。
漢族人則要求一塵不染,干干凈凈,不能有一絲頭發,一粒沙子掉在里面。
鄉政府辦公人員,民族不一,習性不一,公務員的吃食問題讓老栓不知所措。
老栓給公務員燜湯的時候害怕公務員厭倦了不斷重復的生活,要給官兒們一些驚喜,一種認知感。
求醫問藥,得了個妙計,就是上面說的在湯里加五味雜。加誰的五味雜,給誰吃,老栓深思熟慮后決定加自己的五味雜,加別人的五味雜被發現了過意不去。
吃湯的人聞到湯里有一股怪味兒,對老栓懷憎恨極了,公務員不知道老栓在湯里面加了什么,如此難聞。公務員不知道則已,知道了肯定要了老栓的老命。一晃三年過去了,沒有人發現其中奧妙。
一天,鄉長肚子餓了,早到了食堂些時間。炊事員老栓炒肉,燜湯,鄉長想和老栓玩玩游戲,躲貓貓,嚇嚇老栓。沒有想到走到老栓身邊,正看見老栓往湯里吐口水,白花花的口水沫子直讓人惡心。鄉長氣壞了,罵道,好你個炊事員,居然敢往湯里吐口水,以后別干了這行了,回家賣口水算了。
老栓笑著說,娃,才知道呢,幾年來你們都是吃著咱五味過來的呢。
鄉長被氣暈了。老栓交代了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那天,公務員知道這件事情后,誰也沒有吃下飯去,老栓被開除了。
老栓老了,被辭職回家來了,但是老栓沒有悲傷逆流成河,他在心里暗想,這幫孫子不迎合也罷,白居易不是說過嗎,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雖然后面那句王孫二字寫得有點兒損,不合時宜,但是他要能當王孫也不差啊,偏偏不巧是老油子……。老栓無所事事的時候,編竹簍,趕鄉場編竹簍賣,維持生計。
當然,有時候還放羊,他家有一群羊,回家后生活也不至于寂寞難耐。
逢上趕鄉場,老栓也去趕鄉場,老栓在鄉場和人聊天,談到當炊事員的經歷,常常逗得大家樂極了。
縣醫院要到鄉下給老人們照相。話發下去了,照相的時候,務必帶上身份證。
來的老人很多,排成為一排站在縣醫院門口,真是熱鬧非凡。
照相開始后不久,老栓突然坐到地上哇哇哭起來,醫生趕忙問來發生什么事情了。
老栓說,咱的身份證弄丟了。
醫生說,回去找啊。
老栓說,三點鐘過了,家里離這兒遠,幾時才能找回啊,能等到找咱身份證再下班嗎。
醫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老栓哭了一會兒后央求醫生,咱回來再下班啊。老栓出去找身份證去了。
過了幾分中,老栓笑嘻嘻的回來了,原來身份證掉到衣服夾層里去了。
到了鎮上趕集天。
老栓背起幾個篾兜去趕鄉場,近幾天手快,多編了幾個篾兜。去的時候,老栓婆娘再三叮囑說,賣了篾兜,打幾斤酒,買幾包鹽巴回來,過幾天請人來干活路,早去早回。
老栓高興的說,可以,用不著多啰嗦,你說的我知道了。一股煙似的就出了家門。
趕集的人很多,有的去賣苞米,有的去賣湯鍋,有的去賣豬,有的去賣牛。老栓來早了,心想來這樣早,一定會快些賣完。畢竟三四月間,篾兜正熱銷的時候。
去趕集的人,有的早些年就認識他了,隔著很遠給他打招呼,喊老栓,問老栓篾兜多少錢一個。老栓并不坑人家,市場上賣多少就說多少的價。雖然是路上,買的人仍然很多。
到鄉場時,才剩三五個篾兜了。
鄉場不大不小,樣樣都有,縣道從邊上過,帶動了市場,繁華極了。
鄉場分主場和副場,主場賣糧食,布匹,副場污染性重,只能賣豬羊,籮筐,老栓來到副場,放下篾兜,等人來買。來趕場的人還不多,賣篾兜的卻大多都來了,老栓和他們招呼過后,一旁守著賣。
鄉場有一個賣篾兜的是河對門馬家的兒媳婦,三十歲上下,對老栓說,栓大叔,這幾場生意咋樣,老栓說,生意很好,一個都沒有剩。
馬家兒媳婦說,上場那個賣野竹編的家什的老乞丐,什么都沒有賣出去,白守了一天,真不劃算。不知道這一場還來不來。
老栓說,真的嗎。
馬家兒媳婦說,哪兒敢騙你老人家。
老栓說,那個老乞丐一般是隔幾場來趕一場,山里的野竹難割。說曹操曹操到了,乞丐背著兩個野竹篾兜來了。野竹篾兜都干燥了,好像是上場賣剩下的那一些。
老栓問他,你為啥不多編幾個,一兩個篾兜賣不了多少錢,守一天,不劃算啊。
乞丐說沒有尋找到野竹子,山里山外,割了幾天,割到了幾根野竹子。這里鄉場三天趕一場,能夠編出兩個來,如果在林埡口,五天趕一場,就有五個篾兜賣了。
老栓問,你家沒有家竹嗎。
乞丐說自己出來當叫花子很多年了,兒不問,女不管,哪里有家竹來編。這些年居無定所,漂泊不定。
馬家兒媳婦建議他說,現在的竹子這樣多,去偷幾根來編也可,來源不必強求一致嘛。能解燃眉之急呀。乞丐說,狗多,不敢去偷,咬傷了沒有錢醫。
太陽升上中天,趕鄉場的人漸漸多起來,各買所需,公買公賣。三四月間,竹制品很熱銷,老栓的篾兜很快賣完了。連乞丐的兩個篾兜,也有人來講了幾次價,最后一次,是個老婦人,兩個野竹篾兜,給價三塊錢。乞丐要四塊錢,兩方爭執不下,眼看這筆生意要泡湯了。老栓和大家給打圓場,給三塊五算了,老婦人想了想,買了去。老栓說,你的篾兜賣掉了,全是我們圓的價,總要打酒來喝吧,乞丐說,可以,反正錢都要打酒喝掉的,誰喝都是喝,朋友熟人喝了關系會更近,
老栓說算了算了,你那樣窮,下場來趕鄉場再說,我家過幾天要請人干活路,要去買鹽巴去。
推辭不掉,乞丐打來二兩酒,老栓泯了一口,離開了鄉場,走回來了。
回到家里,老栓婆娘去了田里,沒有鑰匙開門,老栓知道婆娘去了哪里,家里只有這么一塊田。
田里沒有什么活,老栓要幫忙做,被攔了下來,婆娘對老栓說一會兒就做完了,老栓不再堅持。坐在田邊的石頭上抽旱煙,煙霧繚繞。
高原上的天氣在秋天到來的那一天突然變冷了,給人一種微冷微冷的感覺,像是要下雨,又像是要下雪,清晨,總能夠在鄉村的路頭路尾,壩子周圍,草葉子上屋瓦上看見一層一層白色的霜花。秋天總是這樣寒冷,和其它季節不一樣,什么地方的秋天都一個樣子。
落葉還沒有完全落光之前,放羊隊沒有打算回村。放羊隊在山里搭了帳篷群體駐扎,即使秋天來了,草木枯萎了不少,只要不是全部枯萎,他們就不打算回來。放羊隊分為七家,張家,李家,劉家,馬家,朱家……每一家攆了一百只羊來山里放牧。山里的草茂盛,壩子寬廣,熟地里春黃不接的時候,把羊殃在家里沒有草喂養羊,喂有羊的人戶就相邀一塊兒攆著羊到山里放羊。大家在山里放羊,一去就是五六個月,秋天還沒有發起第一輪進攻,老栓就當了逃兵,逃離了戰場,攆著羊群回家來了。老栓害怕死在山里沒有人抬,因為天氣確實太冷了。
攆著羊走在大路上,像極了一個流浪異鄉的街頭的乞丐回家的樣子,秋風劃過臉龐,冷極了。老栓是誰,老栓是關家營盤寨子里的一個農戶,老栓年輕的時候,身強力壯,山里能打虎,地里能種地。如果當農民,肯定是一個很優秀的農民,偏偏不湊巧,生在了流行濫竽充數的年代,老栓就跟著鄉村工作隊爬山涉水做調查,搞民訪,他的任務嘛當然是給工作隊做飯,做飯可不是小事情,其他人做的飯工作隊可不吃,哪里知道好日子過到頭啦,因為在湯菜里加五味雜,被一腳踢出了食堂,淪落為放羊人,打回原形。老栓現在的命運并不得意,是一個放羊人,衣服破爛,布鞋陳舊,臉上還有一些污垢,離開山里的時候,顧不及在溪流里洗一洗臉,泥灰敷了一臉?;蠲撁撓駛€乞丐,或者說直接是個乞丐,多日來,靠山里的蘑菇,野味維持生活,他本人很長時間沒有吃過飯了。老栓不是沒有手藝,篾匠活兒,木匠活兒,石匠活兒都會做。但是放羊最劃算經濟收入最多,加上鄉村人家家家戶戶喂羊,他也就走了祖祖輩輩走的路,放羊,放羊。
從食堂回來的時候,老栓也一度苦悶,郁郁寡歡,甚至想懸梁自盡,為什么老天要剝奪自己的政治權利,罰自己去當老百姓……。攆著羊走在大路上,感到青山冷颼颼的,山冷,水冷,人也冷……。他本來想找一處草茂盛的地方再放牧一兩天的時間,但是,既然離開了大伙兒,就打算攆著羊直接回家了?;氐洁l村也不是沒有事做呀,做點兒手藝,當個短工長工,挖幾鋤地都可以。
這個年頭,大家手里都緊巴,忙了這樣丟了那樣,許多人沒有時間顧忌婚姻,只顧奔波自己的生計問題,他有口才,當然還可以幫人家當中介,說媒,當媒人。
這樣想著,老栓已經到了村莊外面,不再后悔丟了食堂管理員的職務而抑郁寡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