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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昌草木記
  • 譚慶祿
  • 3029字
  • 2020-04-10 14:05:34

菹草

人家住草莽,暮煙青菹茹。

沙岸無古木,河渾多大魚。

——〔明〕張元凱:《漕船曲·其二》

入春以來,湖面上運河里生出許多水草。當時水清且淺,漣漪微微,水草在其中先是裊裊婷婷地漂,后來漸生漸多,又挨挨拶拶地擠,最后連綴成片,糾結成團,更是堆堆疊疊地厚了。到了這個時候,莫說流水行船,就算頂頂細小的魚兒,也只好怛然株守一處,想換個地方透口氣恐怕都有些困難。

于是,就有人過來收拾。

有人提一根繩子,一端拴上鐵器磚石之類,站定河岸近水處,遠遠拋之入水,再慢悠悠拖回。而水中縱橫之草也就有一些被掛扯住,給拖上岸來。但是,這個辦法有點兒像婦人們篦頭,開始之時容有阻礙,尚能篦下幾莖幾縷,久之,頭發一經梳通,任是五次三番地拋,或急或慢地拖,收效卻是越來越小了。

幾天后,人們終于改換了打撈的方法:先用長抵兩岸的纜索將水草攏聚于一處,讓它們堆疊得更厚,然后站在岸上的人手持木柄的長叉,將水草挑將上來。我想,這水草也是有莖有根的啊,其根自應著生于水底泥中,怎么這么容易就被人們攏到一處了呢?雖然想不明白,也無法進入水中考察,只好戀戀地作罷。

前天忽然變天,刮了一夜北風,滿湖的水草給持續的水浪統統推到了岸邊,一堆堆,一重重,纏繞起伏于水面之上。傍晚時分出去散步,經行湖邊時,看到南岸的垂柳樹下,打撈者一字排開,人手一柄鉤叉,彎腰屈背,正在水中撈取。柳下便道上小山似的連綿起伏的,都是濕漉漉、綠瑩瑩的新撈上來的水草。

好些天了,我都想知道這草的名字。

對于水中的植物,我知之不多。一以北方干旱,水面偏少,所以得見者寡。二是水里畢竟不同于陸上,觀察起來不那么方便。有些水生植物挺生水上,如水蔥,如香蒲,還有的可說,而這種水草整個兒沒于水中,水清之時還可以看到它的莖葉,一旦水體渾濁,就若隱若現,神龍見首不見尾了。知難而退,于是選擇了放棄。然而現在不行了,它們的存量一下子增加到如此之多,以致凡有水面的地方,都有它們的身影,凡有水岸的地方,都是堆垛成山的它們。成群的工人在日復一日地打撈,過往的車輛在一趟趟地運輸。你在河邊湖岸行走,隨處是它們陌生的顏色,以及它們身上散發出的來自水底的魚腥氣。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應該弄清楚它們叫什么。

菹草

于是走近一位撈草者,問她,可不可以替她干一會兒。她當然樂意,便將草叉遞給了我。我乘機叩問這草的名字,回答卻是不知道,說她們那里沒有。原來她是堠堌人,每天過來撈草賺工資的。堠堌好像水面不多,沒見過此草一點也不稀奇。

我靠近水岸,手持長叉,試探著從水中打撈。以我年輕時曾經出過河工的身手,覺得撈草這點兒事肯定不在話下,可沒幾下,發現這活計還真不輕松。站在一邊觀看,覺得人家撈出的只是那么一綹兒,還有些納悶,為什么不多撈一些呢?到了自己動手,才知道其中的緣由。首先,石岸壁立,離水總有一米兩米之遙,長柄探入水中,發力到達叉端,由于杠桿效應,已是強弩之末。其次,水草柔韌而長,糾纏絮結,已經連成一體。僅從水面上看,就那么薄薄的一層,一撈方才知道那只是冰山一角,水下隱藏著的更多更厚。從中撈草,有些像是鄉村里從麥秸垛上往下撕麥秸,抓住的很多,撕下來的很少。再次,水草久浸于水中,其莖葉含水極富,兼之外表沾水,所以看似輕飄飄,其實死沉死沉。撈上一綹水草,舉上岸來,其功似甚微,其勞筋骨卻頗重。所以,撈不大會兒就趕緊告罷,手臂與腰肌都有點兒受不了了。

從前在吾鄉,村前的池塘里,村東的馬頰河里,都曾經生長過水草,當時聽人們叫它們“扎菜”。村里還流傳過這樣一句俗語,用來形容做不來某事卻另找理由予以辯解的人——“不怨不會浮水,卻說腳指頭子掛扎菜”。老實說,故鄉的池塘本來不大,里面容許扎菜生長的時間更短,一屆小滿、芒種,孩子們便會跳入塘中盡情折騰。那時候,即使仍有扎菜,諒它也無法躲藏。至于馬頰河里,水大流急之時,扎菜不能容留,總是在即將斷流、水流緩慢時才見水草漂蕩其中,遺憾的是當時不曾仔細觀察。目前運河與胭脂湖中的水草,是不是當年的扎菜呢?還真拿不準。

后來終于知道,近日來隨處可見的水草,名字叫作“菹草”。此外,它還有幾個別名,如“蝦藻”“蝦草”“麥黃草”等。循此翻開《濮陽植物志》,中文學名之后,給出的別名則是扎草。這個扎草讓我興奮莫名,敢情吾鄉人所說的扎菜,也不是完全沒有來由;而我與菹草,至少也算故人重逢了。

菹草(Potamogeton crispus Linn.),眼子菜科(Potamogetonaceae)眼子菜屬植物,多年生沉水草本。菹草總是秋季萌芽,冬春之季生長,4—5月間開花結果,6月以后便逐漸衰退腐爛,同時形成鱗枝,即休眠芽,以度過不適環境,也好明年再來。

菹草的鱗枝生于莖端。莖生至此,本來已經較為纖細,可長著長著,忽然皺縮得極粗壯,葉距也變得很小,葉片基部長得寬而厚,半厘米以外則極纖薄。此種葉子一般有6到10個不等,葉腋間則可見芽苞,圓錐狀尖利著向外斜伸。整個鱗枝堅硬,狀如松果。我曾手把鱗枝,諦視良久。其暗綠的顏色、濃烈的水底氣息以及古怪的形狀,給人以強烈的神秘之感。起初我不明白它為什么要長成這個樣子,把玩既久,漸漸看懂了些它的心思。葉子基部變得寬厚,莖稈變得粗壯,其目的有這么幾重:一是增加鱗枝的重量,使之易于與主莖斷開。比如今天打撈菹草,菹草上岸,其鱗枝有的卻已自行斷開,落入水中,于是也就不怕你斬草除根了。二是重量增大可使鱗枝自行沉入水底,以便日后發芽時有所附著。三是借此構筑堅硬的保護體,使腋間的脆弱芽苞不致為外物所傷,亦免被魚類吞食。其葉端變得細長,則又成為休眠芽的翅膀,讓休眠芽借此乘著水流游走于各處,找到更多的地方落地生根。

一莖小小的水草,也有如此曲折復雜的心思啊。

菹草初撈上來,堆在岸邊,濕漉漉、水靈靈的,葉子翹然鮮綠,莖稈細長淡黃。久之,表層開始干枯,整個變為暗綠色,再過幾日就成為灰黑色的小丘了。昨天在湖岸散步,偶然發現了滿城菹草的集結處,那是月亮島附近的一片空閑地。一車車的菹草運過來,卸成一堆一堆。現場的工人告訴我,到了晚上,就有推土機過來,將這些草堆推向一端,給明天運來的菹草騰出地方。機械的能力遠非人工可比,堆出的垛子既高且密,加上日久天長,我看到有些地方菹草已經爛成污泥,是所謂來于泥土而最終回歸于泥土了。

其實,菹草也并不是毫無用處。資料介紹,菹草不光可以用來飼豬,還可以作為草食魚類的天然餌料。此外,菹草的嫩芽葉還是一種野菜。《救荒本草》云:“菹草,即水藻也。生陂塘及水泊中。莖如粗線,長三四尺,葉形似柳葉而狹長,故名‘柳葉菹’,又有葉似蓬子葉者,根粗如釵股而色白。味微咸,性微寒。【救饑】撈取莖葉連嫩根,揀擇洗淘潔凈,剉(挫)碎,煠(炸)熟,油鹽調食。或加少米煮粥食尤佳。”《救荒本草》的作者乃明初王子,明成祖的胞弟,生活很優裕的了,他若說佳,那一定壞不到哪里去。菹草的同屬植物眼子菜,也是一種野菜。王磐的《野菜譜》有云:“眼子菜,如張目,年年盼春懷布谷,猶向秋來望時熟,何事頻年倦不開,愁看四野波漂屋。六七月采,生水澤中,青葉,背紫色,莖柔滑而細,長可數尺,熟食。”

菹草的另一好處,是對生長其中的水體有凈化作用。研究表明:菹草對鋅有較高的富集能力,對砷的凈化能力更強。適量的菹草生長,對于魚類和人類都不無好處。然而,問題是一旦讓它得勢,它就會咄咄逼人。生得多了,堵塞河道是一個事,到得老來,腐爛于水中,就要造成污染了。所以如今天這樣,先容許它們生長,到了合適時機就打撈上來,于是凈化的效用有了,污染呢,則還沒來得及,自是兩全其美。雖然打撈起來費時費力,卻也不為無用之功了。

2016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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