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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開路先鋒“863”

1977年9月,中共中央決定:集中力量,突出重點,大力抓好運載火箭、潛射導彈和通信衛星的研制工作。曾經組織過原子彈試驗的張愛萍將軍再次出山,組織實施攻關。他向中央和軍委立下軍令狀,保證在80年代前半期完成任務。國防科委在張愛萍主任的主持下,制訂了戰略火箭和航天技術新的發展規劃,確定了80年代的主要目標是:向太平洋預定海域發射遠程運載火箭、發射靜止軌道試驗通信衛星、從水下發射固體燃料火箭。于是,這場國防科技的大會戰有了一個淺顯明了的代號——“三抓”。張愛萍要求擔負研制任務的單位,要抓住不放,抓住時機,抓緊時間,一抓到底。

1978年,國家恢復正常秩序,改革開放的春風為科學技術向現代化進軍提供了大好時機,被知識分子稱作“科學的春天”。隨著國門的打開,中國人把嶄新的眼光投向世界時,驚訝地發現,我們已經落后了。

1979年2月初的一天,美國的載人航天基地休斯敦航天中心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中國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鄧小平興致勃勃地走到1972年飛上月球的“阿波羅17號”面前,不僅仔細參觀了指令艙和月球車,還在資深宇航員弗雷德·海斯的引導下,登上即將試飛的航天飛機的模擬器,親身體驗了航天飛機從10萬英尺(1英尺≈0.305米)高空降落到地面的模擬情景。在參觀“天空實驗室”太空站的實體模型時,鄧小平不時詢問太空生活的種種細節。在美國宇航局舉行的歡迎宴會上,鄧小平還向陪同的宇航局官員詳細了解了載人航天飛行的軍事、經濟和科學意義。

這次訪美歸來后,鄧小平清楚地看到了中國與世界的差距,也深化了他對人類航天事業的認識。他意識到,60年代,沒有原子彈、導彈,在世界上說話就不算數;70年代,沒有人造衛星說話也沒有分量;80年代以后,航天成為世界高科技發展的主流之一,中國作為一個有著飛天傳奇的文明古國、一個正在崛起的航天大國,沒有理由缺席。

此時的中國,不僅有前20年的堅實基礎和經驗教訓,還有改革開放后激發出的開拓、創新精神,航天戰線瞄準國際水平邁開了趕超的步伐。鄧小平專門作出指示,“我國是發展中國家,在空間技術方面,不參加太空競賽,不必上月球,要把力量集中到急用、實用的衛星上來。”鄧小平的批示指明了中國航天事業發展的方向,更進一步推動了“三抓”任務的推進,思路和目標也更為清晰。

第一步是發射運載火箭。全國一千多家工廠、幾萬名科技人員和部隊官兵展開會戰。1980年,第一支遠洋航天測量船隊起錨遠航。5月9日,新華社發布公告:中國將于1980年5月12日至6月10日由本土向太平洋南緯7°0′、東經172°33′為中心,半徑70海里(1海里=1.852千米)的圓形海域,發射運載火箭。在浩瀚的太平洋上,這片海域微乎其微,但中國劃出了這個圈,等于讓全世界都來檢驗自己的運載火箭技術。5月18日,運載火箭發射升空,半個小時后,準確擊中目標,數據艙被順利打撈出海。1981年,“一彈三星”成功發射。

第二步是發射潛射導彈。1982年10月12日,首次潛艇發射導彈試驗獲得成功。中國擁有了自己的海基戰略導彈發射平臺。

第三步是發射通信衛星。1984年4月8日,第一顆試驗通信衛星“東方紅二號”被送入地球同步軌道……

20世紀80年代,錢學森等領導和科學家在地面測控中心視察工作

至此,我國國防科技事業發展史上著名的洲際導彈、潛地導彈和衛星通信發射試驗“三大戰役”在短短幾年間全部順利完成,驚人的發展速度讓世界刮目相看,國外紛紛猜測,中國的航天事業將面臨從技術試驗階段向應用階段的歷史轉變,接下來就要搞載人航天了。

中國人再一次啟動載人航天的幕布是在1985年,拉開大幕的是年屆70歲的老人任新民。當時,任新民正在擔任航天部科學技術委員會主任,還兼任著中國宇航學會的理事長。在“三抓”任務完成后,任新民開始思索下一個30年怎么干、干什么的時候,幾個曾經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問題在他的腦海中不斷閃現——

1978年6月,時任第七機械工業部副部長的任新民帶領中國航天代表團到日本進行學術訪問,在東京市的一家餐館就餐時,被聞訊趕來的記者團團圍住。其中一位日本記者問他:“你們中國航天準不準備上人?”

相隔不過兩三年后,美國眾議院一個專門委員會的主任訪問中國,點名要見任新民。兩人見面后,他問的第一個問題也是中國航天準不準備上人。

1984年春節期間,任新民在西昌衛星發射中心參加發射任務,香港《文匯報》的一位資深記者在采訪時問他:“中國航天下一步干什么?是否打算上月球?”

這三個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的提問,可以歸結為同一個問題:中國要不要發展載人航天?而偏偏就是這個問題把任新民給問住了。30年來,任新民的心思全部都用在了導彈火箭和衛星工程上,沒有更多的空閑時間去思考未來的事。而且,航天員上天對于當時的中國來說,就像茫茫的太空一樣遙遠渺茫。

如今,任新民覺得已經到了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該謀劃載人航天的事了。他怎么想都覺得,開展載人航天,無論是對國家的戰略需要還是對航天事業的發展,都具有重大意義。從國家需要的角度來講,圍繞地球有這么一個平臺,可以在上面做很多科學研究;從航天本身來講,沒有這種大型工程的帶動,人才就培養不出來,甚至流失到了國外,下一步的發展就很困難,所以必須通過大任務的實踐來保留和鍛煉隊伍。載人航天技術是現代最新科技的高度綜合應用,如生命保障、救生、人機工效及地面模擬實驗用的大型設備,醫監電子儀器等,都需要醫學、生理學、生物學、工程技術、電子技術諸多學科的參與,是一項復雜且涉及面廣的大工程,涉及人、人和機器、人與環境多學科跨專業的邊緣學科,要求學醫的、學工程的、學計算機的,除發揮自己的專業特長之外,還要向相關專業延伸。幾個、十幾個專業的科技人員組成集體,既可讓知識和技術相互滲透,又可使人人都有用武之地。開展這一工程,最適合培養和保留人才隊伍。

任新民反復琢磨著、思考著,促使他在1985年的盛夏,以航天部科技委的名義在秦皇島主持召開“中國首屆太空站問題研討會”。中國科學院、冶金部、有色金屬總公司、國防科工委和航天部的有關單位的領導和專家們齊聚北戴河。從火箭談到飛船,從太空站談到載人飛天,從國防科技規劃談到世界航天格局,從航天對社會的應用談到對國家經濟的促進……任新民聽了大家的發言、看了大家的論文后,深有感觸地說:“太空站遲早是要搞的,但等到人家都成了常規的東西,我們才開始設想就晚了。所以,從現在起,我們就應該有一個長遠規劃,對其中的某些單項關鍵技術立即著手研究,一旦國家下決心發展,載人航天就能及時起步……”

任新民之所以在這樣一個場合講這番話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綜合國際上的政治、經濟和科技形勢之后,經過深思熟慮,才作出判斷的。

1983年3月23日,美國宇航員乘“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返回地球的當天,時任美國總統的里根發表了一次震驚全球的關于“星球大戰”的電視演說,提出了一個要在高科技領域獨占鰲頭、搶占21世紀戰略制高點的計劃——《戰略防御倡議計劃》。1984年1月,里根宣布要用10年時間建造“自由號”大型空間站。針對“星球大戰”的話題立即在全世界炒得沸沸揚揚,到了1985年,幾乎整個世界都行動了起來。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與東歐集團制定了“科技進步綜合綱領”,提出了蘇聯的戰略防御計劃;法國總統密特朗與歐洲17國聯合簽署了一份建立“技術歐洲”的“尤里卡”計劃,核心是新技術革命和空間產業化;日本開始了人類新領域研究計劃,出臺了“科技振興基本國策”;印度發表了《新科技政策聲明》;就連韓國、南斯拉夫等國也開始制定國家長遠發展的構想,把目光集中在了航天領域。后來,1987年11月,歐洲宇航局部長會議決定建立獨立的歐洲載人航天系統。

面對這場世界宇航大國掀起的以經濟、科技為重點,帶動軍事力量發展的新一輪競爭,中國航天面臨的形勢是,要么徹底放棄,甘于落后;要么擺開陣勢,迎頭趕上。中國的科學家們坐不住了,密切關注這一事態發展的任新民更是焦急萬分,他在會上呼吁,“我們要爭取在21世紀初,在地球的近地空域翱翔著中國的永久型太空站,在太空和地球之間有中國的運載工具,裝載著人員、物資、設備穿梭往來,我國的航天員、科學家和工程師在太空站上緊張有序地進行各種各樣的科學技術活動”。

這次研討會只開了短短幾天,但卻在新的歷史階段,把沉寂了十幾年關于載人航天的議題重新提了出來。以至于在會議結束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專家們仍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合多次針對中國的載人航天應該怎么搞這個話題,進行了深入的、積極的、激烈的學術辯論。他們暢所欲言、各抒己見,雖然許多意見大相徑庭,但卻有一個共識:發展載人航天是大勢所趨。不過,大家也都清楚,開展載人航天既需要成熟的高新技術做基礎,又需要雄厚的資金做后盾。而中國正值改革開放初期,各個領域的建設都亟待資金的投入,對載人航天能否有足夠的資金支持呢?

1986年的春天,乍暖還寒的北京城里,正悄悄醞釀著一股暖流,孕育著一場新的革命。一個玉蘭飄香的日子,中國科學院技術科學部主任王大珩和國防科工委科技委專職委員、航天測控專家陳芳允一起在國防科工委參加一次會議。談到世界高科技變革形勢時,兩人發言的內容完全一致,都認為誰能把握住高科技領域的發展方向,誰就能在國際競爭中占據優勢,因此我國應該擁有自己的高科技。會后,陳芳允意猶未盡,連夜來到王大珩家中,繼續著白天的話題,越說越興奮,不覺便到了深夜。臨走時,陳芳允問王大珩:“要不要寫個東西,把咱們的想法向中央反映反映?”

王大珩點點頭說:“對,是應該讓國家高層了解我們的想法,為國家決策提供些幫助。”

陳芳允走后,王大珩當即伏在案頭,擰亮臺燈,鋪開信紙,一筆一畫地寫下這樣一行字:關于跟蹤研究外國戰略性高技術發展的建議……

建議寫完了,王大珩感到,要想促成此事,僅憑自己和陳芳允兩個人的力量還不夠,應該得到更多人的呼應。第二天清晨,王大珩找到了核工業部科技委副主任王淦昌和航天部空間技術研究院科技委副主任楊嘉墀。這兩位科學家聽到這個想法后,也非常贊同,當即和王大珩一起斟酌修改完善了建議信。

……我們四位科學院學部委員(王淦昌、陳芳允、楊嘉墀、王大珩)關心到美國“戰略防御倡議”(即“星球大戰”計劃)對世界各國引起的反應和采取的對策,認為我國也應采取適當對策。為此,提出了《關于跟蹤研究外國戰略性高技術發展的建議》。現經我們簽名呈上。敬懇察閱裁定。

四位科學家在這封信中,建議國家制定“高新技術發展規劃”。他們說:真正的高技術是花錢買不來的;高科技研究的實效要花力氣和時間;提高技術不僅可以集中現有的科研實力出成果,而且可以培養新一代高技術人才,等等。

信寫好了,可應該呈送給誰呢?王大珩說:“還是報給小平同志吧,以他的膽略和魄力,最有可能引起中央的重視。”大家表示贊同。于是,第二個問題出現了,通過什么途徑才能把信送到鄧小平手里呢?按照常規,應該先報給中國科學院,再由中國科學院逐級上報,但這樣做必然要等很長時間,還不敢保證鄧小平一定能看到。

世界局勢的急劇變化和我們落后的國情不允許再等下去了。王大珩心里十分焦急,他從辦公室的座椅上站起身來,笑著問坐在對面的助手張宏:“張宏同志,怎么辦?你說怎么送上去?”

張宏有個特殊的身份,他是鄧小平同志的女兒鄧楠的丈夫。王大珩話一出口,張宏就明白了這位老科學家的用意,也深知這件事的重要性,更理解王大珩的心情,就爽快地說:“把信交給我吧。”王大珩等的就是他的這句話,馬上把寫好的信和《建議》一起裝進信封交給張宏。張宏也毫不含糊,馬上放下手頭的工作,當即就騎著自行車趕回家里,把信和《建議》親手交到了鄧小平同志辦公室主任王瑞林的手中。這一天是1986年3月3日,鄧小平當天夜里便讀到了這封信。

面對著世界新技術革命的挑戰,中國應該不甘落后,要從現在就抓起,用力所能及的資金和人力跟蹤新技術的發展進程,而不能等到十年、十五年經濟實力相當好時再說,否則就會貽誤時機,以后永遠翻不了身……

當讀到這幾句話時,四位科學家的《建議》與鄧小平的戰略思考產生了共鳴。他提起筆來,在信的空白處寫道:“這個建議十分重要,請國務院主持,找一些專家和有關負責同志討論,提出意見,以憑決策。”鄧小平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遠遠超出大家的預期,他在批示中還特意強調說:“此事宜速作決斷,不可拖延。”

鄧小平的批示下達后,國務院的領導同志高度重視,立即會同有關部委、院、所,組織不同領域的幾百名專家,進行了周密的調查論證。8個月后,在充分論證的基礎上,形成一個詳盡的方案,中共中央、國務院批準了一項具有深遠意義的重大決策——《國家高技術研究發展計劃綱要》。由于促成這項計劃的建議的提出和鄧小平的批示時間都是在1986年的3月,所以,這個由科學家和政治家聯手推出的計劃被稱作了“863計劃”。

“863”立項后,主管這項工作的國務委員張勁夫把王大珩等四位科學家請到自己的辦公室,征求他們對“863計劃”經費的意見。張勁夫說:“你們這個計劃估算一下,大概需要多少錢?”

四位科學家沒有馬上回答,他們知道,對于剛剛從“文化大革命”的創傷中走出的中國,錢是個最頭疼的問題,一時難以張口。

張勁夫看出了他們的顧慮,便說:“沒關系,你們大膽說個數字,我才好向國務院匯報,做經費預算時也好有個底。”

四位科學家互相看了看。王淦昌咳嗽了一聲后,開了口:“我來說吧,我們搞國防科技一直都是艱苦奮斗,這次也不例外。每年有幾百萬……一兩千萬……一兩個億都行。”

“你們的意見呢?”張勁夫又問另外三位科學家。

“我們也贊同,”三位科學家說,“我們知道國力有限,可以先撥一部分,把工作做起來,以后慢慢再補充。”

張勁夫在工作日志上記下了他們的話。

四位科學家做夢都沒有想到,后來,黨中央、國務院為“863計劃”撥下來的專款竟然是100個億。

“863計劃”是一項具有明確目標的國家科技計劃,國家給予長期、重點支持,并隨著每個階段國民經濟發展規劃的制定實時調整。其主要原則是:瞄準世界高技術發展前沿,加強創新,實現從重點跟蹤到突出跨越的戰略轉變。它的內容也非常豐富,從世界高技術發展的趨勢和中國的需要與實際情況出發,堅持“有限目標、突出重點”的方針,開始先選擇了生物技術、航天技術、電子信息技術、先進防御技術、自動化技術、能源技術以及新材料技術等七大領域的17個主題項目。當時制定的目標是,在之后的15年里,在選取的這7個高技術領域,嚴密跟蹤國際水平,縮小同國外的差距,并力爭在我國有優勢的領域有所突破。

其中,航天技術是7大領域中的第2領域,兩大主題項目都與載人航天緊密相關——大型運載火箭及天地往返運輸系統、載人空間站系統及其應用。這兩個系統工程既相互聯系,又各有使命。這兩個課題連起來的意思很明朗,大型運載火箭是登天之梯,天地往返系統是天河之舟,建立空間站是目標,而開發利用空間資源是根本。

盡管“863計劃”明確要進行載人空間站及其應用項目的研究,但中國為什么要搞載人航天?怎么搞?搞什么?特別是在并不富裕的中國,搞這樣高投入、高風險的事業,是否能夠獲得對長遠發展有實際效益的高回報?這些問題是需要明確的。

從國際上看,截止到1986年,全世界共進行了100多次載人航天飛行,開展了大量的空間實驗活動,但這些成就是幾十萬人用20多年的努力和數以千億美元的投入為代價的。盡管付出了這么多,但人類似乎并沒有從中得到多少回報,不少人對此提出了質疑。

在國內,意見也不統一。一種意見認為,經過30多年的努力,我們已建成了具有相當規模、專業齊全、完整配套的航天研究、設計、試驗、研制、生產、發射和測控體系,完全有能力開展載人航天。另一種意見認為,開展載人航天研制不僅投資巨大,而且風險很大,很多人連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我們不應該跟在別人屁股后面搞一些沒有經濟效益的事情。

兩種意見不分上下,引發了“為什么搞載人航天和值不值得搞載人航天”的曠日持久的激烈爭論,不光在其他領域,就連航天戰線也長期存在著這樣的分歧。消息傳到中南海。中央的態度是慎重的,決策者們并沒有直接表態,而是在1986年的第24號文件中決定,先在航天領域安排概念研究,論證充分之后再行決策。

這是一場“百花齊放”的科學論戰。在國防科工委的組織下,任新民、屠善澄、黃緯祿、梁守槃等航天界的知名專家組成專家委員會,開始系統全面地論證。星夜兼程的26天過去了,專家們逐漸意識到,人類已經進入了大航天時代,世界上能夠制造衛星的國家已遠不止美國、蘇聯少數幾個國家,衛星應用已經成為各國科技發展的重要部分,載人航天更是人類開發、利用太空資源的重要手段。同時,載人航天是宇宙天文科學、大氣地球科學、航天醫學、空間科學、近代力學,以及系統工程、自動控制、計算機、推進技術、通信、遙感、新能源、新材料、微電子、光電子等高科技領域能力與水平的綜合體現;是引領和帶動通信與定位、航天遙感應用、計算機及其應用、微電子集成、特種材料制造和冶金、海洋運輸、能源交通,乃至現代農業等重要產業部門發展的動力。因此,載人航天對于一個國家而言,在政治、經濟和科技等方面的重要戰略意義不言而喻。就像60年代以后,如果中國沒有“兩彈一星”的話,中國就沒有現在的國際地位。同樣,如果21世紀中國不搞載人航天,也就不會是一個有“重要影響的大國”,民族復興的中國夢就只能是停留在紙上的一句空話。

論證期間,專家們還深入到火箭、航天器研制及發射、測控和生產一線考察調研。他們欣喜地看到,自1956年以來,經歷了艱苦創業、配套發展、改革振興和走向世界幾個重要時期,中國的航天事業已達到了相當的規模——我國獨立自主研制的11種不同型號的長征系列運載火箭,將近地軌道的運載能力提升到了8噸,成功發射了幾十顆衛星,進行了20多次對外商業發射;掌握了返回式衛星的制造和回收技術;建成了酒泉、西昌、太原3個航天發射場;航天測控網已初具規模……中國已成為世界上第五個能獨立發射衛星特別是地球靜止軌道衛星、第三個能回收衛星、第四個掌握了一箭多星技術的國家,在許多重要的技術領域已躋身世界先進行列。如果想再進一步利用空間環境、開發空間能源和物資資源,就需要發展載人航天。更重要的是,當時中國的綜合國力和技術水平較20年前有了長足的發展,已具備啟動載人航天工程的基礎。

專家委員會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中國應該迎難而上,發揚當年搞“兩彈一星”的精神,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立即著手開展載人航天工程的研制,這是新一代航天科技工作者義不容辭的歷史重任。

1987年2月,“863計劃”航天專家委員會正式成立。這個專家委員會由國家高科技領導小組直接領導,組長由當時的國務院總理兼任,副組長是國務委員兼國家科委主任宋健。屠善澄為首席科學家,王永志、閔桂榮、黃克成、顧誦芬、李自廣、胡文瑞為委員,囊括了國內航天領域的優秀專家。

當時,“863計劃”課題組雖然描繪了載人航天發展的總體藍圖,但飛船采用什么構型,專家們并沒有明確。特別是載人航天工程開展起來后,第一步怎么走,起點多高,與后續發展如何銜接,這些具體問題都留給了剛剛成立的專家委員會。這個難題讓專家們苦苦鉆研、思考和爭論了4年之久。爭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用什么樣的運輸工具往返于天地之間。

20世紀80年代中期,正是國際上航天飛機發展的黃金時期,美蘇兩國的成功經驗給正在進行論證的中國專家們以深刻的印象和影響。雖說美蘇兩國的宇航員最初都是乘坐載人飛船飛向太空,但自從1964年美國開始著手研制新一代天地往返運輸系統之后的十幾年間,航天飛機的發展突飛猛進。美國的“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于1981年首飛成功,蘇聯的“暴風雪號”航天飛機在1988年進入太空,日本、歐洲也都在研制航天飛機……

這股熱潮之所以愈演愈烈,是因為就航天技術本身而言,從飛船到航天飛機是一種技術上的進步。這種思想也影響著中國的航天專家們對開展載人航天路徑的判斷,進而形成了兩種觀點和看法,究竟是以飛船起步,還是下大力氣研制航天飛機?

支持航天飛機方案的人認為,中國的載人航天雖起步晚,但應當有一個高起點。飛船是一次性的,而且運載量有限,作為天地往返運輸手段已處于衰退階段,而航天飛機卻可以重復發射、運載量也大,結合了航天器和飛機的特點,既能代替運載火箭把人造衛星等航天器送入太空,又能像飛機那樣在大氣層中滑翔著陸,還可以搭乘多名航天員,顯然具有更多的優勢,代表了國際航天發展潮流。

支持載人飛船方案的人認為,航天飛機無論是造價還是維修以及發射場的建設都相當昂貴,中國還不具備生產的工藝條件。而飛船既可搭乘航天員,又可向空間站運輸物資,還能作為空間站軌道救生艇使用,而且經費較低,更符合中國的國情。

1987年2月,國家“863計劃”專家委員會專家組在〇六七基地考察

根據這兩種不同的意見,中央專委并沒有急于作決策,而是由課題專家組在1987年4月發布了《關于大型運載火箭及天地往返運輸系統的概念研究和可行性論證》的招標通知,向全國招標。應標的單位相當踴躍,短短一個多月時間里,航天部、航空部、國家教委、中科院、總參謀部、國防科工委等系統的60多家單位的2000人參加了這場大論證,提出了11種可供選擇的技術方案。專家組從這11種方案中,篩選出了空天飛機、火箭航天飛機、小型航天飛機、可部分重復使用的小型航天飛機、多用途載人飛船5個技術途徑方案,要求他們在1988年6月底前,完成技術可行性論證報告,以便參加高層專家的評審。

1988年7月下旬,專家組在哈爾濱召開的天地往返系統論證結果評審會上,針對這5個方案,經過激烈的辯論,達成三點共識:一、空天飛機和火箭航天飛機雖然是未來天地往返運輸系統可能的發展方向,但我國還不具備相應的技術基礎和投資能力,不宜作為跟蹤目標;二、帶主發動機的航天飛機要解決火箭發動機的重復使用問題,難度比較大;三、可供進一步研究比較的是多用途飛船方案和不帶主發動機的小型航天飛機方案。

此次會議之后,載人航天發展途徑的選擇就集中在載人飛船和小型航天飛機之間,并逐漸傾向于采用小型航天飛機方案。專家組組長錢振業將一份厚厚的報告送到了錢學森的案頭,這便是航空航天部呈送國家航天領導小組辦公室擬報中央的方案。這一年,錢學森已年逾古稀,雖已從工作一線退了下來,但仍密切關注著這場大爭論。這份報告是國家航天領導小組在正式上報中央之前特意征求錢學森意見的。

拿到這份報告后,錢學森迫不及待地戴上老花鏡,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報告中說:載人飛船作為天地往返運輸手段已經處于衰退階段,航天飛機可重復使用,代表了國際航天發展潮流,中國的載人航天應當有一個高起點。搞飛船做一個扔一個,不但不能爭光,還會給國家抹黑……

讀到這里,錢學森明白了這份報告的核心意見是,航天飛機方案優于飛船方案,建議選擇航天飛機方案。錢學森思考良久后,拿起鋼筆,在報告上慎重地寫上了一句話:“應將飛船案也報中央。”

錢學森的建議雖然只有9個字,但卻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也清晰地表達了他的主張。錢學森深知航天飛機的絕對優勢,但他更清楚中國的實際情況。左右載人航天起點之爭的,其實并不是兩種航天器本身的優劣,而是經濟和技術實力。當時,我國的飛機研制水平還很落后,假設要生產飛機,光是一個起落架就做不了,而航天飛機的起落架比一般飛機要難得多。還有,航天飛機是在大飛機基礎上研制的高度復雜的航天器,而我們別說大飛機了,就連一般的飛機都生產不了,航天飛機顯然不是當時的國情和科技水平所能企及的。所以,錢學森認為應當實事求是,量力而行,因己制宜,放棄航天飛機方案,走載人飛船之路。

錢學森贊同的載人飛船方案,便是由航天部第五研究院也就是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的專家們提出來的。當時正擔任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科技委主任的王希季院士,還專門為此寫了一篇題為《重復使用的并不都是經濟的》的長篇論文,對航天飛機的使用費用進行了令人信服的詳盡分析,指出期望以耗資巨大的航天飛機實現“廉價航天”是不可能的,他強調說,“在國家財力有限的現實條件下,有所不為才能有所為,要以是否系國家急用實用為取舍標準”。

根據錢學森的建議,航空航天部委托莊逢甘、孫家棟兩位專家主持召開“航天飛機與飛船的比較論證會”。議題只有一項,最后在航天飛機和載人飛船兩者之間選擇其一。經過對技術可行性、國家經濟承受能力和技術風險等方面仔細比較和論證,專家們接受了錢學森的建議,認同了王希季的觀點,逐漸統一了思想,一份《大型運載火箭及天地往返系統可行性及概念研究綜合報告》終于出臺了。這份報告提出,從載人飛船起步,充分利用返回式衛星的回收技術,研制多用途飛船,盡快突破載人航天技術。這次會議結束了載人航天的技術途徑之爭,推動了載人航天工程的決策實施。

會后,屠善澄親自趕到錢學森家里,向他匯報了這次會議的論證情況。錢學森聽后,深有感觸地說:“將來人上天這個事情,是國家的最高決策,就像當年搞‘兩彈一星’一樣,不是我們這些科技工作者能定的,而是中央定的。所以,我們一定要慎之又慎,要為中央的決策提供有價值的意見啊!”后來的實踐證明,按照中國的實際情況,從飛船開始一步一步向前走,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1989年9月19日,航空航天工業部部長林宗棠向國家航天領導小組呈報了《關于開展載人飛船研制的請示》。10月8日,國務院和中央軍委成立了由國務院總理李鵬兼任主任的新一屆中央專門委員會。

1991年1月7日,為進一步推動載人飛船工程立項,航空航天工業部決定成立載人航天工程領導小組,統一組織論證工作,由航空航天部副部長劉紀原任組長,并由19名專家組成聯合論證組。這個領導小組與“863計劃”的航天專家一起負責進行需要確定的技術指標、需要攻關的關鍵技術、需要建設的大型設施等的論證,以便為中央的決策提供基礎。在劉紀原的主持下,經過三個月的工作,聯合論證組完成了《載人飛船工程實施方案》,提交中央專委審議。中央專委認可了這份方案,正式將一份《關于發展中國載人航天技術的建議》上報中央和鄧小平,建議中特別寫道:中國航天事業的發展,面臨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領導創建的、得來不易的航天國際地位得而復失的危險。懇請中央盡快決策。2月,航空航天工業部在呈送給中央的《航空航天重大情況(5)》中,匯報了一些研制工作的情況。

鄧小平十分重視這件事,事情進展得也非常迅速。3月14日早上,正擔任航空航天部高級技術顧問的任新民一走進航空航天部辦公大樓,迎面碰到了劉紀原。劉紀原向任新民轉達了剛剛接到的國務院秘書局的電話通知:李鵬同志將于3月15日下午15~17時邀見任新民和了解飛船情況的同志,聽取匯報。劉紀原明白這次匯報的重要性,特意將任新民和錢振業請到辦公室,對他們說:“向總理直接匯報的機會很難得,我們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爭取工程早日上馬。”

“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任新民(左)和“神舟”飛船總設計師戚發軔(右)

第二天下午,任新民和錢振業準時來到了國務院202會議廳,剛一落座,李鵬就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開門見山地說:“今天請你們來,主要是想聽一聽有關載人飛船的情況。”任新民胸有成竹地匯報說:“我國已具有研制飛船的技術基礎和研制條件。從運載火箭上看,在已有的長征二號E的基礎上,可采取相應的措施提高可靠性,使其達到發射載人飛船的要求;就載人飛船而言,返回技術有衛星返回技術可供借鑒,防熱材料已有研究成果和產品,運行及返回控制技術有導彈和各類衛星控制技術的基礎,我們已掌握用多臺計算機的冗余和容錯技術對航天器進行控制等;航天員的培訓及環境控制和生命保障技術等,有70年代研制‘曙光號’飛船時的基礎和預研成果;我們在固體火箭發動機和空氣動力學技術方面也是有技術基礎的。”

匯報完現有的成熟的技術條件之后,任新民又實事求是地說:“載人與不載人是航天技術一個質的飛躍,在工程的研制實踐中還需要付出努力,但據目前的分析,還沒有不可逾越的重大技術關鍵,新研制的主要是飛船上升段的應急救生技術,也就是飛船逃逸技術,我們過去沒有搞過,需要研究尋求解決的途徑。”

李鵬總理認真地聽完兩位專家的匯報后問:“中國搞載人航天工程需要多少投資?研制周期要多長?”

錢振業看了一下匯報提綱后說:“大約需要30億元人民幣,如果投資能多一點,保證及時到位,研制需要6~7年。”

李鵬聽后笑了笑說:“錢雖然有困難,但對于我們這樣一個大國來說,還是可以解決的。我們就從飛船搞起,爭取在1999年新中國成立50周年的時候,讓載人飛船上天!”

談話結束后,李鵬親自將任新民和錢振業送到門口,看著他們上了車。兩位科學家回來后,當即向國防科工委主任丁衡高和航空航天部副部長劉紀原作了匯報。

第二天,李鵬又請劉紀原單獨去中南海談了兩個多小時,詳細地詢問了載人飛船方案論證的有關情況和各種不同認識的看法。

3月20日,航空航天部機要室收到了一份中共中央辦公廳秘書局轉來的機要文件,機要室當即呈送劉紀原審閱。劉紀原敏感地意識到這是一份不同尋常的文件,他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里面裝著的正是他不久前報送中央的那份《航空航天重大情況(5)》。劉紀原發現,原本干干凈凈的扉頁上留下了江澤民、李鵬、劉華清等中央領導的名字和他們的親筆批示。

劉紀原逐字逐句看得非常認真。劉華清寫下了深有感觸的一段話:澤民、李鵬、尚昆同志:最近幾年,許多專家都希望中央盡快下決心搞我國的載人航天技術,建議中央下決心干起來,不要再拖延。經濟是個大問題,但二十多年的時間,每年分擔出,也是可行的。當前財政實在困難,動用國庫的金子,每年出點兒也得干!李鵬批示道:此事由專委討論后報中央。在劉華清和李鵬的批示上方,是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的畫圈和簽名,落款的日期是:1991年3月9日。

看到這些批示,劉紀原意識到,載人航天工程的論證與立項工作已經步入快車道,進入了全面、緊張、有序的狀態。

在劉紀原的組織下,一批俄羅斯的航天專家應邀來華講學,專門介紹載人航天技術,特別是研制“聯盟號”飛船的技術和經驗。航空航天部還派了20名年輕的技術骨干到俄羅斯學習兩年。后來,這批人成為了中國航天各部門的領導和業務骨干。

1991年4月,航空航天部科技委副主任莊逢甘主持召開了針對“載人飛船工程實施方案”的討論會。莊逢甘是中國空氣動力學的首席專家,早年留學美國,回國后,在洲際導彈研制、風洞建設方面屢建奇功。這次會上決定由航空航天部一院、五院和上海航天局根據會議提出的技術指標和要求,一邊完善各自的實施方案,一邊招標擇優。

6月29日,中央專委召開第四次會議,聽取了“863計劃”航天領域專家委員會《關于發展載人航天的意見》和國防科工委《關于發展中國載人航天及其應用的意見》。“863計劃”航天領域專家委員會在《意見》中建議:在20世紀末建成載人空間站工程大系統,并對工程的研制經費、時間進度和組織實施提出了具體方案。

會后,航空航天部組織航空航天部一院、五院及上海航天局進一步開展了載人飛船工程方案的論證工作。經過半年多緊張的工作,1991年11月,3家單位分別提交了整套的《載人飛船工程可行性論證報告》,屠善澄、任新民等專家參加了這3套方案的評審。在此基礎上,航空航天部綜合他們的方案優勢,最終形成了《關于我國載人飛船工程立項的建議》,12月,正式提交中央專委審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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