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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湯島之戀
  • (日)泉鏡花
  • 3517字
  • 2020-03-30 09:31:26

譯本序

“此情惘然逝如夢,鏡花水月原非真。”

“鏡花”二字,既包含了本書作者鏡太郎那名揚后世的筆名,也昭示了其作品中男女相愛后那無常無告無望的、使人不由嗟嘆“造化弄人”的悲劇走向。

泉鏡花出生在石川縣金澤市。這座北國古城風雅沉靜,民俗文化絢爛,文人學士輩出,至今仍享有“北陸小京都”“天下書府”的美譽。位于下新町2番3號的“泉鏡花紀念館”是鏡花舊居,后經擴建翻修,成了一座兩層樓高的、具有江戶風情的建筑,對外開放。自江戶時代起,這里就是工匠聚集的“職人町”,手工藝者在此占據半壁江山,連鏡花父親泉清次,亦是一名佛像縷金師。母親阿鈴則生于江戶,受能樂世家藝術氣質熏陶,喜好讀書。鏡花出生時,因明治維新之故,佛教等外來宗教受到壓制,家中收入來源亦逐漸萎縮,陷入貧困。金澤濕熱多云,雨雪尤甚。鵝毛大雪連日紛飛時,幼少時的鏡花便少不了與母親的書籍為伴,也會于鄰家姐姐的閑聊漫談中領略故鄉風、雪、云、雨下流傳的奇談怪志。在此處度過少年時期的鏡花,因這座城市和母親的啟蒙,孕育出了日后那浪漫、敏感、幽玄的鏡花文學。明治十五年十二月,美麗的母親阿鈴因病去世,年僅九歲的鏡花年幼喪母,所受精神打擊可想而知,以至于日后跟隨父親參拜釋迦之母摩耶夫人時,恍惚間竟看到亡母面容與佛像重疊。自此之后,鏡花一生禮佛,對亡母的依戀和哀思,成為鏡花終生無法舍棄的創作源泉。

明治二十三年,已在家鄉私塾教授英語維持生計的鏡花讀到已名滿天下的尾崎紅葉的小說,心馳神往,不能自已。文學素養一旦被契機引出,便再也壓抑不住。鏡花反復閱讀紅葉作品,亦嘗試給紅葉寫信,此過程中,他堅定了“作為小說家立足于世”的信念,一年后正式踏上去東京的道路。到達東京后,面對大都市帶來的震撼,還沒有完全適應,便要為落腳之處和生計發愁。因囊中羞澀、房租交接不上,淺草大雜院、寄宿宿舍、寺院……鏡花被迫輾轉于多處。最窘迫時,半月就要換一個地方,甚至要寫信向家鄉的表姐求助——因他炎熱盛夏只剩一件白色單衣可穿。如此堅持一年后,正當鏡花心灰意冷,慨嘆無緣求見仰慕之人時,明治二十四年十月十九日,因友人的關系終于得以拜訪紅葉府邸的鏡花如愿訴說自己的志向,當即被紅葉收為門下弟子,并得紅葉賜以“鏡花”筆名,居住在紅葉家中接受寫作指導,兼做門童,負責開門迎客、謄抄文稿等雜務,衣食住行均由紅葉供給。直到明治三十二年正月邂逅與母親同名的神樂坂藝伎伊藤鈴并對其一見傾心前,鏡花都是在被其視作神明一般的恩師尾崎紅葉的照料和幫助下實現了自己作為小說家立足于世的夢想。紅葉的知遇之恩以及生活上的種種照顧,使得鏡花感銘一生。恩師逝后,鏡花于自家佛龕中供奉紅葉照片,每日參拜,一日未曾懈怠。對于恩師,說鏡花對其是絕對不會忤逆也不為過吧。

然而,在與伊藤鈴相愛這件事上,鏡花卻一輩子沒有妥協過。為此,他不顧恩師尾崎紅葉的大力反對,仍然在恩師過世之后娶了阿鈴,并與她相伴終生,從未變心。

這位阿鈴藝名桃太郎,原是京都商人之女。生父早逝,母親改嫁他人,后因生活所迫,被母親賣至藝伎茶屋。認識鏡花時,年方十七八歲,與鏡花相差將近十歲。彼時,鏡花雖有恩師紅葉的悉心教導和大力提點,但在文壇上,仍是位剛剛嶄露頭角的新晉作家,手頭并不寬裕,負擔不起常年光顧藝伎茶屋的金錢消費,亦無力為其贖身。彼此思慕卻無法順利結合,在這樣的心境中,《湯島之戀》于同年十二月面世。小說中的蝶吉,即此篇中的女主角,字里行間描繪出的勇于反抗世俗、一心追求愛情的少女,無論怎么看,都是伊藤鈴的真實寫照,也寄托了鏡花對純潔愛情的向往和堅定的追求之心。

《湯島之戀》甫一開篇,即以多人對話鋪陳出男主角身世。神月梓出身貧寒卻相貌英俊、文采斐然,受愛慕他的玉司子爵家的小姐供養,得以完成學業,并做了子爵家的上門女婿,成為華族,身份地位與貧寒時期已不可同日而語。然而,未曾發際時,他便在朝拜湯島天神時認識了女主角蝶吉——一位在他落魄時有恩于他的、嬌憨可人的藝伎。由于有這樣的前情,在梓與子爵家小姐性格不合、婚后不睦、憤而離家出走寄宿寺廟中后,與蝶吉的重逢便自然而然成為那朵點燃兩人之間往日情愫的火花。兩人相愛了。身世坎坷、于風月場所中摸爬滾打的蝶吉擁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骨子里,她天真爛漫、不諳世事、堅持賣藝不賣身的原則;現實中,她無視藝伎身份,一片癡情,身心皆奉獻給神月,卻遭受老鴇、嫖客等人的折磨與神月拋棄她的雙重打擊,最終精神發狂。一方面,神月因蝶吉受人蒙蔽去墮胎而害怕蝶吉被抓、害怕自己華族身份受到連累、前途盡毀,便在萬般凄楚的心情下與蝶吉分手,且逐漸看破紅塵,于街上游蕩時遭遇警察訊問;一方面,蝶吉因失去全部精神支柱而如行尸走肉般地活著,偏又被冷酷的眾人耍弄,無一人安撫她心中的苦痛,她便打碎伎館大門,渾渾噩噩地走上大街。兩人最終在警察局相見。警局中,警察們粗魯狂妄,聞訊而來的小報記者也毫無同情心地等著撰寫社會八卦。在這樣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兩個人便緊緊擁抱住對方,跳入河中。兩人死后,一眾友人將二人墳墓緊緊挨在一起埋葬。生不能堂堂正正結為夫妻,死后至少可以陪伴對方。

這篇小說結構清晰,行文優美。在描寫蝶吉出場時,鏡花用一向擅長描繪人物穿著打扮的文字,立體且鮮活地使得蝶吉的形象立于紙上;在描寫蝶吉說話時,仿佛能夠聽到少女清脆婉轉的聲音在腦內響起;在描寫蝶吉的動作時,配合著已經立體起來的少女的形象和少女的聲音,少女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便悉數呈現眼前。不管怎樣描寫,行文中透露出的那股縈繞不去的哀美,配合著殉情這一題材,使得譯者每每閱讀此文,從開篇至結尾,都猶如站在一股不知何時興起的輕煙中一般,隨著那似乎能夠唱出和諧韻律的句子,心情也上下起伏。感受得到愛而不得的強烈的悲情,卻只能隨著輕煙長嘆一聲,默然注視輕煙消散,心中一片悵然。相愛卻不能相守,面對無法反抗的世俗禮教和宿命的鴻溝,傾心相愛的男女只能雙雙赴死,以慘烈的姿態來保全那份純粹的、自由的、永恒的愛情。日文近代文學多有描寫這一題材的佳作,然論及古典風韻及藝術性,鏡花的寫作風格仍是獨樹一幟。在他的世界中,借由一個個人物、一場場生離死別,譯者感受到的是時空流轉中巍然屹立在某處的“物哀”之情。

除卻1899年發表的《湯島之戀》,本書還收錄了1895年發表的《外科室》、1900年發表的《湯女之魂》、1896年發表的《琵琶傳》、1909年發表的《海的使者》,共五篇小說。《外科室》是短篇,作為“觀念小說”的代表作之一,以批判社會弊病、反對封建倫理為主旨,講述了九年前驚鴻一瞥中互有好感的一對男女在命運的安排下重逢后大膽確認彼此感情即雙雙赴死的故事。已成為伯爵夫人的女主角在面對即將為自己動手術的主刀大夫——男主角時,那份慨然赴死的姿態近乎癡狂,這個場景成為這篇短篇的點睛之筆,表達出鏡花愛情至上的浪漫情懷。《湯女之魂》講述的是一男子周游四方,夜晚投宿溫泉旅店,發現店內女侍是好友情人,此女也對好友念念不忘、病魔纏身以至于性命即將不保。男子答應店家請求,看護她一晚,卻發現女侍原來是被鬼怪詛咒并帶走魂魄連日折磨,連自己也被牽連了進去,須背負女侍將死之魂魄送回友人身邊。鏡花曾自述“我是一個十分迷信的人”,稱自己相信超自然的力量。正因為這個傾向,他筆下的魑魅魍魎經常帶著神秘且不由分說的姿態坦然出現在故事中,恐怖并且妖艷,玄幻而又真實。是夢?是真?無法探清其中的界限。《琵琶傳》同樣貫徹了“愛情至上”的主題。遵照父親遺愿嫁給尉官的女主角被迫與青梅竹馬的表哥分開,在寧死不對丈夫妥協的對抗中終于等來了排除萬難來與自己相見的男主角。然而等待她的卻是丈夫的報復與愛人的被害。精神恍惚的女主角最終與丈夫同歸于盡,倒在表哥的墳前。《海的使者》是篇散文,字里行間充滿水的味道,對自然界的描繪介乎于寫實與虛幻之間,非常能夠體現鏡花在遣詞造句上的獨到之處。“我”在逢魔時進入一片濕地中,緊接著,與水密切相關的動物、植物,甚至幻想中的生物一個一個地登場,衍生出復雜的意向。種種景象在如夢似幻的描繪下如同一幅畫作,觀之如同身在畫中般身臨其境。這幾篇文章各有側重、氣質不同,然而共通的是,鏡花其人其作所透露的雙重性,在人類與鬼神、陽間與陰間、白晝與黑暗、男人與女人的碰撞中無不表現得淋漓盡致、扣人心弦。

面對鏡花大放異彩、字字珠璣的文字,譯者常常心中惶然,自覺文字淺薄,雖盡心盡力亦不能表達原文之一二。若您閱讀此書只覺了然無味,如云山霧罩,原是譯者功力不夠;若您讀罷掩書,或濃或淡,心中竟似有了感觸,對鏡花其人其作心生掛念,定是因鏡花幻想世界中的脈脈清流流淌過您的心間,打動了您。無論如何,筆已落紙。若拙譯能為您的閱讀時光增添一絲色彩,對仰望鏡花的譯者來說,便是最大的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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