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瓊英。”媽媽細細品味著這個名字。

“嗯，且將新句琢瓊英，既美麗又不失英氣。加上文這個姓，有貌且文武雙全。”姥姥眼睛看著窗外，貌似漫不經心的說。

“這個名字好聽，玉堂佳人配瓊英，月下乍見心眼明。”媽媽笑逐顏開，對這個名字很是滿意。

“關于名字的事情，你還是得回去征得文家老人的同意才好，還有小文那，也得商量。”姥姥知道文家有幾斤幾兩重，心里卻是也是擔心的，但是畢竟是文家的孫輩，還是要考慮周全一些為好，“小文起的名字我看過了，用起來也還算是可以的。”

媽媽想想爸爸起的名字，嘆口氣，“他起的名字，一個叫文彩玉，一個叫文國英，媽您說他也是讀過書的人，起個名字怎么感覺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姑娘是個大村姑！”

文暄妍心想，這是家風，爸爸讀的那幾本書怎么能強的過家庭觀念的影響。到了三十年后也沒見他有多大長進，您這時候能盼望他有什么大改變呢！

姥姥沉吟了一下，說“不管怎么說，還是跟孩子爺爺奶奶商量過再做決定。其實，這個文國英，呃，也沒那么難聽。”姥姥可能說了句違心話，都開始打起了磕絆。

文暄妍一掂量這幾個名字，頓時對姥姥的感恩之情洶涌。文彩玉，嗯，妥妥的古時地主家大小姐的名字，文國英，因為這個文姓，讓頗具時代感的“國英”也熠熠生輝起來，勉強可以接受，但是，怎么都覺得沒有文暄妍、文瓊英這樣的名字有文采。幸虧自己有姥姥，要不現在肯定是叫國英、彩玉的了。

“最后，是這個重男輕女的問題。你的擔憂我全都明白，其實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姥姥點上煙，有點落寞的問。

“我？”媽媽有點不知怎么回答。

“對，你怕的是什么？到底是真的覺得男孩女孩都一樣，還是因為怕被別人指點？”

媽媽愣了，她自己肯定也沒想過這些，“這個，我……”媽媽思忖片刻，“我想可能兩方面原因都有。”

文暄妍忽然明白，在這個時代最瞧不起女孩的可能大部分還是奶奶、媽媽這樣的女子，她們雖然同樣身為女人，卻一樣鄙視著性別為女的后代，甚至有些比男人更甚。文暄妍想過這個問題，她覺得，一部分原因是這些女人就是被壓迫的太久了，就像“斯德哥爾摩”癥一樣，她們完全接受了“綁架者”—思想綁架者的理論；而且她們因為是女孩被欺壓過，如果生出來還是女孩，她們可能會受更嚴厲的欺壓，她們心里恐懼那些不幸再次降臨，所以將這些情緒翻倍加諸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沒有文化的女孩在這個時代中不能獨立，不能自己愛自己，她們需要依附太多人，所以怯懦，所以抱怨，所以變本加厲。更有甚者，會把自己生活的不幸全部歸咎于自己的女兒身上，她們覺得自己的希望自己的未來都毀在女兒身上，多么無知。對于這些為難著跟自己最親密女人的女人們，文暄妍只能說“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姥姥沒說什么，只是一笑，透過窗戶看著藍天，說“你如果自己都沒辦法改變想法，也不要要求別人改變想法。自己先想明白些吧。”

在姥姥面前，媽媽確實顯得很弱，能看出來姥姥是一位有著先進思想、目光長遠、胸襟也開闊的老人，媽媽卻處處畏首畏尾，如果她從小跟在姥姥身邊，是不是會有不同？

姥姥沒等媽媽回答，又開了腔“如果你想讓文家接受這個孩子，就把她培養到別人挑不出錯出來，那樣就算再不喜歡也不能怎么樣。如果你覺得還是有困難，就把孩子放到我這里，我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這時日頭已經偏西，只留一絲余暉照進窗戶里，是橙黃的那種，溫暖又柔和，灑在窗臺上，融化了媽媽的心，同樣也融化了文暄妍的心。原來姥姥對自己是這樣的好，她的嚴厲外表都是為柔軟心臟建造的鐵皮房，承載了那樣多的感情。

傍晚，姥姥的小院子開始熱鬧起來。

先是三舅和三舅媽帶著五姐來了，三舅媽比三舅小幾歲，兩個人要孩子就稍晚些。兩口子都穿的算比較樸素，但是五姐被舅媽打扮的很是漂亮，四歲的小姑娘，頭發貼著頭皮扎了一溜的小辮子，旁邊還別著一個精致的小發卡。

跟姥姥打過招呼，三舅媽就喜氣洋洋的向著小家伙走過來“多伶俐的小丫頭啊！”說著她輕車熟路的逗著文瓊英，小家伙給面子的咯咯直笑，伸著手捅捅三舅媽的臉蛋，笑的更開心了。三舅媽趕緊把五姐拉過來，說“這是你小妹妹，可愛嗎？”

五姐看一眼床上的小娃娃，嫌棄的不得了，“這么黑啊，連頭發都沒幾根，小的傻乎乎的，一點都不可愛！”說著傲嬌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辮子，似乎在說，哪里有我可愛！

三舅趕緊上前貌似嚴厲的“嗯”一聲，說“云靈，怎么這么說妹妹？”

三舅媽聽到三舅教訓寶貝女兒，一個眼神瞟過來，三舅就沒再出聲。五姐仿佛早就習慣這樣的情景，有恃無恐道“本來就是，難道她不黑，難道她頭發有我多嗎？”四歲的小姑娘嘴里說話不依不饒，臉上全是驕縱之氣。

看著小時候的五姐，文暄妍想，還真是一點沒變，從小就這么看不起別人，還不是三舅媽慣得。

媽媽還沒說話，姥姥先看不下去了，開口叫道“云靈。”

聽到奶奶喊自己，鐘云靈回過頭去，看到姥姥的臉色，應該是對自己剛才的表現很不滿意，迅速換了一副面孔，臉上立刻堆上甜甜的笑容，湊近奶奶身邊，晃著小腦袋一臉的求親昵，“奶~奶~”

這招對老人總是百試不厭，姥姥假裝用手推開她的小腦袋，本來想好好教訓一番，還是沒狠下心來，用手點著她白凈的額頭“你呀，就是嘴上不饒人，這是你的妹妹，現在她還小，你看看你小時候的照片，比她好不了多少。而且我不止一次跟你說過不要以貌取人，總是改不了。”

鐘云靈嘴皮子溜著呢，看自己的計策得逞，姥姥沒發火，趕緊順從的說“姥姥，我記得的，看一個人不能只看長得好不好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最重要！我只是沒見過這么小的小孩兒，下次肯定不會這樣的！”

“記得奶奶說的話，這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好好對他們。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能這樣隨意的品頭論足，明白嗎？”

也不知鐘云靈真懂還是假懂這一番話，反正她就著自己奶奶的話往下說“嗯，這個妹妹以后一定會跟我一樣的聰明伶俐、美麗漂亮，我一定好好跟妹妹相處，奶奶放心吧！”

姥姥聽她這樣說，還算滿意的點點頭；三舅聽她這樣說，喜上眉梢的樂開了花；三舅媽聽她這么說，暗暗舒了一口氣，只要能把婆婆哄好，一切都好說。

這時媽媽才插話進來道“小靈兒，來，姑姑給你帶了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鐘云靈一聽有禮物，笑瞇瞇地湊過去，甜甜的說“五姑姑，有什么好玩的呀？”

媽媽拿出一套在大連買的木質套娃，遞到鐘云靈手中，“這個叫做‘俄羅斯套娃’，看起來挺不起眼，但是你看”說著媽媽掀開了外面那層娃娃，露出里面的，連著掀了好幾層，里面都還有更小的。鐘云靈哪見過這樣稀罕的小玩意，立刻捧起來愛不釋手的左看右看。

三舅媽做做樣子要從孩子手中拿走這禮物，客氣一番說“這可不行，妹妹，這禮物太貴重，可不能收。”

鐘云靈一見自己媽媽這架勢，立刻裝模作樣哭起來。媽媽連忙把套娃摁在鐘云靈手中，說“三嫂說的什么話，就是帶給孩子們的禮物，一點點心意，小靈兒喜歡就拿著，別聽你媽說，啊！”

三舅媽本來也就是作勢客氣一下，鐘云靈拿到套娃也不哭了，躲到一邊開心的去玩。

這時三舅媽拿出個小布包，塞到媽媽手里，笑的喜慶“我也沒準備什么，封個紅包給外甥女的，你也別嫌棄。”

倆人照例假裝推諉了一下，最后媽媽還是收下了紅包。

文暄妍特別看不上這樣的假惺惺，心里吧“虛偽”說了太多遍。

每一會兒，大姨、大姨夫帶著兩個兒子到了。這一下屋里熱鬧起來。大姨年紀比媽媽大得多，兩個兒子也不小了，大兒子13歲，是大哥，二兒子8歲，是三哥。

這下屋里或坐或站了六個大人，三個小孩。不過還好，這屋里有地。想起小時候過年，姥姥家的所有孩子都來，再加上自己這一輩的孫輩們，大概二十來口人，都能給安排的明明白白。

屋里經過了一陣喧嘩，除不開見面寒暄那些，大家終于又恢復了正常說話，三舅和三舅媽陪著姥姥說話，大姨和大姨夫在這邊逗弄著孩子。文瓊英依然非常給面子的沖兩個人咯咯笑個不停，還手舞足蹈的夠著大姨夫舉高高的手，逗得大家也笑個不停。兩個哥哥對這個小不點的妹妹顯然也很感興趣，圍在一旁也加入了逗孩子大軍。

媽媽趕緊拿出給兩個人準備的禮物送給他們，這次是兩本書，那種最原始的還帶點插畫的故事書，但是是舊書。媽媽不好意思的說“我看著書還挺好的，封面稍微掉點色，但里面的書頁還算好，想著男孩子應該喜歡，咱們這邊也沒這種的書，就帶上了。”媽媽家里的情況大家都明白，書也是個貴重物件，大家誰也沒嫌棄他是舊的。兩個哥哥更不管是新書舊書，這對于他們來說可是寶貝呢，整個班里也沒幾個同學有這樣的彩色圖畫書，他們接過來愛不釋手的爭相翻看著，都沒顧上說話。

大姨夫瞪大了眼睛，說“混小子，拿了禮物什么也不說啊！”

“謝謝五姨！這書可真好，值得我們炫耀一年了！”小孩子確實是容易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