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臻這一次到安寧縣，敏感地發現城內有些不對勁。

進城的關卡倒是一切如常，但她走在路上，覺得兩邊的小販和路上的行人許多都不是普通人。沒走多久，她就察覺了身后的尾巴，于是隨意轉進了一家服裝店想換個裝束。

她看見那迎上來的老板娘，神色忽然一頓，旋即恢復從容，挑了塊布說要裁手絹隨后來取，接著便出了門，待甩掉尾巴之后，重新又進了這家店。

老板娘竟是洛逸的妻子南薇，葉臻有過一面之緣。她跟著南薇去取手絹，見她嫻熟地繡好了花樣，忍不住問道：“這安寧縣的百姓不會全被換了吧？這動靜也太大了。”

南薇本來不想說太多，但忽然看見葉臻項鏈上那塊黑檀木的牌子，態度立馬恭敬起來，道：“并沒有，只是主要街區有很多被換了。幾乎都是安寧侯的人。”

“什么？”葉臻訝然看了她一眼，“可我分明看到幾個熟面孔。你們是……”她忽然想起南薇有一陣子沒出現了。“這也太兇險了。”

南薇道：“城外還有我們的人。不過，安寧侯換來的人很難殺死，應是那傳聞中的尸兵。”臥龍山后，血影中將那些用尸骨制作、按士兵訓練的東西統一稱作尸兵。轉運使別院和歸來山莊遇到的士兵是何模樣，南薇聽過很多回了。這幾天，有一個謝家軍的暗樁跟陳崇緒的人起了沖突，她親眼看見了尸兵是如何的強悍。

葉臻聞言，已經有些明白玄天承的想法。當時金溪別業和南郊山他就是這么做的。她看了眼南薇，欲言又止。

“夫人，您來安寧是有要事么？或許屬下可以幫忙。”南薇說道，“若是沒有特別急的事，您還是趕緊離開這里吧。”

“我能幫你們做什么？”葉臻反問道，又說，“三清堂我進去過，我可以把平面圖畫給你們。對了，書房里藏有陳崇緒的秘密，有因緣陣法把守，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總之你們小心。”

南薇道：“多謝夫人。您無需幫我們做什么，還是盡快走吧，這里危險。”

葉臻見她態度堅決，也只好先行離開。她畢竟身份敏感，若是壞了事就不好了。而且她明白，這種情況下她未必能幫上忙。她想了想，進了寒軒在安寧縣的據點，囑咐了一番。此時撤退太過顯眼，她只讓他們打起來的時候首先保全自身，若有機會就幫一下忙，能通過情報線傳遞消息是最好的。

她接著找到了無極閣的據點。她進宮一趟，女帝那邊顯然是又給她放了權限，影衛對她無不恭敬。此處掌事的竟是與碧鸞并稱雙子星的銀鳶，她們兩個都是女帝最開始便帶在身邊的心腹，碧鸞慣常留在宮中隨侍，銀鳶則統領外務。銀鳶向葉臻說了些無極閣收到的指令。葉臻算了算日子，竟是他們從臥龍山出來之后不久就布下的局。她心念電轉，已經有點盤通了。

青城山……竟也暗中來了。不知楚離仇上次回去到底跟鉞寧說了什么，現在又查到哪一步了。不過昨日葉臻說要來安寧縣，女帝并沒說什么，她應該不至于是壞了事。

葉臻問他們打算什么時候動手。銀鳶回稟說在等鎮北侯的消息。葉臻點頭，又問他們有沒有新的軍火庫和尸兵的消息。

這些全是機密，不過銀鳶還是給她看了。按照女帝新的指令，無極閣將無條件接受和遵守葉臻的任何要求和命令，見葉臻如見女帝。銀鳶是為數不多知曉葉臻就是蘇凌曦這個秘密的人，她知道從前鎮國公主的本事，想著如果這次行動能有鎮國公主坐鎮，想必勝算會大很多。

銀鳶顯然是以為葉臻已經全部恢復記憶了。但葉臻對此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女帝給自己的權力有這么大。她看完了機密文件，蹙眉道：“這跟排雷似的……陳崇緒那邊竟沒有什么反應。”不應該啊，陳崇緒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據點被一個個端掉。他又在謀劃什么？還是被什么絆住了？難道真的因為蒼梧山中那人本體被封印，他實力大大削弱甚至可能昏迷不醒？

由于陳崇緒之前玩了太多似是而非的手段，這一次自然就迷惑了她。她更傾向于這是誘敵深入。即便不是，陳崇緒肯定還有后招。她問銀鳶道：“你們有人進過三清堂么？里面可能有很危險的東西。”她越想越后怕，自己當時闖了三清堂能夠全身而退，或許只是因為運氣好。陳崇緒和他背后的人是能把江州沉海的，萬一涉及滄淵的勢力，這小小一個安寧縣城，隨隨便便就能夷為平地。

“進去過幾次。”銀鳶說，“其實之前鎮北侯已經探明，安寧侯在蒼梧山中還有老巢。三清堂里留的東西并不多。安寧侯在城里留了很多兵馬，應是想吸引鎮北侯的注意力。”她見葉臻神色緊張，微微笑道，“殿下，您放松些，這里不會有什么大事，應該還是蒼梧山那邊更危險。”

葉臻點了點頭，沒有說下去。眼下什么都沒有發生，況且該做的已經做了，她也不能憑著自己的直覺就說什么來動搖軍心。而且蒼梧山那邊確實更加危險。葉臻懂玄天承的心思，猜到他應該是要自己去救莫云禮和唐學孝。無論陳崇緒是不是在玩聲東擊西，玄天承實實在在是要用這一招。

他要拿自己做誘餌。

那么，她在此刻來了安寧，正正好給他打掩護。不管怎么樣，讓他那邊減輕些壓力也是好的。

想明白了這些并不妨礙她做自己的事，反倒讓她更加光明正大了。陳家的人在觀察了她一段時間后回稟：她除了開頭去找了寒軒和無極閣的人之外，都是單獨行動，而且不停地進城出城，看不出究竟想要做什么。

事實上，葉臻憑著自己的直覺和聯想來到安寧，是想要尋找佐證所謂空間維度交叉的跡象，但一無所獲。借此機會，她跑遍了安寧縣附近的每一座山，排查可疑的危險。在外人看來，她就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轉。這消息傳到群龍無首的陳家人那里，被分析出了千萬種心思，心急之人便要求提前起事。

陳家人目前確實有點慌，連帶著暗中追隨陳家的人也跟著慌了。

且說玄天承在云何家中老老實實養傷這幾日，西川轉運使代元熙失蹤的消息持續發酵，陳、代二人的罪行也被逐步揭露出來。而陳家人心知肚明在泗水游山玩水是個幌子，陳崇緒已經失蹤好幾天了，大家打聽了消息，如今陳家做主的竟然已經是陳霖大公子。

不得不說玄天承這一手借刀殺人玩得漂亮。陳崇緒雖然是個難以捉摸的對手，但陳家和其追隨者實在不乏烏合之眾，他的合作對象也并非無懈可擊。

陳、代二人的罪行起先是由襄陽侯家老三趙坤說漏嘴的。

這個趙坤生性風流好色，與他媳婦也就是代元熙的二女兒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代氏為著父親的事日日垂淚到天明，趙坤卻是尋花問柳毫不在意。這一日他又從舞低楊柳回去，兩人大吵一架，后面還動起手來。代氏頗有些身手，把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趙坤揍得鼻青臉腫。趙坤酒意上頭，又被打得羞憤難當，口不擇言道代元熙死了也活該，接著就開始細數陳、代二人做過的事，當然，他勉強還記得把趙家摘出去。

少爺和少夫人打架，當時院中烏泱泱全是人。襄陽侯就是看中趙坤常出入青樓方便傳遞消息，因此趙坤知道的陰私事還真不少。趙坤說了幾句有人反應過來沖上去捂他的嘴，但已經晚了，這么多人全聽見了。院中不乏陳家和代家的眼線，趁亂跑出去報了信。

襄陽侯本來在和東宮隨后到達的臣子們打交道，聽聞此事驚怒交加，回了府立刻先把院中的人全處理了，然后請家法把趙坤狠狠打了一頓，又安撫了代氏——代元熙生死不明，先不好動她。他接著才開始讓心腹調查此事。趙坤他是知道的，雖然是風流，但平常嘴巴很嚴實，否則襄陽侯也不會把這么重要的情報線交給他。

趙坤挨了毒打，酒也醒了，哭著跟父親說要休了代氏那個毒婦，他們代家要害死趙家了。襄陽侯忙問他怎么回事。趙坤于是說他從潛香殿的眼線那里套出話，代元熙落到了陳崇緒手里，代家為了投誠，準備設計把他們的罪行嫁接到趙家頭上；趙家從前跟他們多有合作，有些事的確也洗不清的。他又為自己辯駁，說自己這番舉動雖然是酒后沖動，但也為父親博得了一線機會。他這樣說雖有討巧的意思，到底也切中了襄陽侯的心思。趙坤知道父親在接觸東宮的人，于是又獻計道，如今女帝要除掉他們的心十分堅決，倒不如投了太女，若是能夠與東宮聯手除了陳、代，也算是為太女立功。

襄陽侯覺得趙坤說的有理，但并沒有表態。他順著趙坤所述的那個潛香殿的眼線往下查，同玄天承一樣查出了潛香殿莊家通吃的意圖。當然，他并不知道那個所謂的潛香殿的眼線是玄天承安排的暗子。

不過，暗子只是促進了事態發酵，并沒有歪曲事實。

玄天承在放出代元熙卷宗部分內容，卻沒有引起陳、代二家太大的反應之時，就意識到了不對。他當初對蟒縣、金溪別業、南郊山、邙山等地的一系列動作雖然快準狠，但由于不夠公開透明，自然就給了對手操作的空間。所有的關竅可說是都系在他身上，這才使得朝中對他的污蔑陷害經久不息——只要他倒了，這些證據都可以被推翻，視作他的陰謀。而只要陳、代兩家演得夠好，運作得當，完全可以片葉不沾身，甚至更添賢名。

玄天承派人查探后發現，代家的人果然正跟陳家在密謀要把臟水潑給趙家，不光要指認趙家走私軍火、豢養軍隊、通敵叛國，還要把自己塑造成完美受害者，甚至是忍辱負重的忠君愛國之人。代家應該也不甚在意代元熙的下落——即便他可能是被陳崇緒殺了。對于代家來說，此時除了和陳家合作已無路可走。

襄陽侯知不知道這一節也不重要了。他拖著趙坤連夜去了陳家別院。說實話襄陽侯要是知道真相，可能還要感謝玄天承，要不是趙坤這樣把事情挑破，他們趙家稀里糊涂就得跟陳家干起來了。趙元璟自覺籌碼還是有的，于是跟陳崇緒商量說，現在這個情況，我們與其內斗，不如把一切都安到鎮北侯身上；鎮北侯如今任西南巡撫，樹敵無數，讓他悄無聲息地死很容易。趙元璟覺得自己已經很低聲下氣了，這件事明明就是陳家不占理。他心里想著，要是陳家不同意，他就給女帝寫陳情書，歷數陳家罪孽，誰還不會演戲裝無辜了。

陳、趙聯盟這些年本就脆弱得很，如今一切都擺到了明面上。

不過，趙元璟卻沒有等到回復。陳崇緒聽著聽著他的話，突然就睡著了。趙元璟嚇了一跳，就聽旁邊的侍衛輕聲告訴他說：“這個不是我們侯爺。您的話我會帶到。”

趙元璟心有不甘地走了，暗罵道：陳崇緒在玩什么把戲？自知理虧不敢見他是吧！此時陳家他已經信不過了。他旋即派出了自己的親信去找陳崇緒的下落，但一無所獲。他難免心急起來，暗道糟糕，想了想，寫了封密信交給暗衛道：“即刻送往鎮南關。”

趙元璟從陳家別院離開后沒多久，玄天承那邊就得到了消息。玄天承從趙家和陳家的反應中，驗證了泗水這個陳崇緒是假的。他旋即便給蘇凌遠去信，讓他注意趙元璟在鎮南關的動作。與此同時，他也收到蒼梧山中來信，道此前發出的信號有了回音，基本確認小五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