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內，若靠近圓形石樓看，會發現石樓的每一層都有兩丈多高，三丈來寬。石樓基層一門兩窗，往上兩層，正面都是一個偌大的落地木窗，窗外伸出一個陽臺。石樓后方則建著一個個方方正正排布整齊的小石屋，那是演武場護衛軍的軍營。

石樓內，頂層大廳里正寂然坐著十來人，一個身穿白袍的青年男子安坐主位，氣定神閑，正自閉目假寐。

男子左邊又有四男一女，皆是錦衣長袍，男俊女俏，氣度非凡，只是較白袍男子都少了一絲縹緲氣息。男子右方則坐滿了清一色的軍服壯漢，緊挨著主位的大漢身上，制服雙肩處鍍了一條金邊，正是演武場最高話事人——樓主。

白袍男子昨天突然神秘降臨，亮明“仙家”身份后，只扔下一句“為門派招收弟子”，就像座雕像般坐在這里，若不是那幾個古裝男女不時張望，樓主會以為他們就是一群苦行憎。

白袍男子不愿細說，樓主自然不會不識趣，草草發布了招募令后，前來參加選拔的人竟出乎意料的多，好在他們帶來的都是實打實的門票費，樓主自是樂得其成。

一開始樓主還對白袍男子心存芥蒂，畢竟對于自己這個黃水鎮第一高手，且修出內勁的武者來說，被人無視是很沒面子的。

但隨著白袍男子坐定時間的延續，樓主敏銳察覺到白袍男子周圍漸漸出現了活躍的“氣”，嘗試著吸了些“氣”后，樓主倍感神清氣爽，連體內內力都在隱隱歡呼，似是變得凝練了一分。

這一發現令樓主欣喜不已，干脆拋下主持演武廣場大局的任務，靦著老臉，在男子旁邊座位坐下，暢快吞吐著那堪稱寶貝的“氣”。演武場其他主事也不是省油的燈，很快便發現了其中貓膩，也有樣學樣的坐下吐息。

而這，便形成了后來那寧靜又略顯詭異的一幕。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著，外面演武廣場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石樓頂層大廳內卻出奇地安靜，演武場樓主與各主事都在專注地吸納著“氣”，只有白袍男子帶來的五位青年耐不住性子，隔段時間便開個小差。

好在頭頂那輪炎日總是要往西邊移去，演武廣場上被汗酸味熏了一個早上的人們，千盼萬盼終于等來了演武場護衛軍的開飯時間——午時。

演武廣場上喧聲驟起，護衛軍們也沒有起身用餐的意思，個個都在迎接著那關鍵性一刻的到來。

石樓頂層大廳內，白袍男子緩緩睜開了眼睛，如鷹般的犀利目光掃過眾人，最后才望向演武廣場。

“淼云，運起你的‘青之眼’探查一下，下方眾人是否有修煉潛質。”白袍男子輕聲開口道，聲音如金石，字字敲在廳內眾人的心頭上。

一連串悶哼聲中，演武場諸位主事個個臉色發白，眉間慍怒卻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演武場樓主則無聲運起內勁緩緩壓下心中的不適，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還是叫淼云的女子率先打破這短暫的沉默。只見位于白袍男子左邊第二位的女子站起身，向白袍男子微微躬身行禮，道：“是，師叔。”

淼云走出廳前的落地窗，窈窕身影立于陽臺上，居高臨下望著下方的人群。白袍男子悠然自后方走出，與淼云站齊，四個古裝男子則位于白袍男子另一側。

廣場上眾人一直都在盯著石樓，此時看見三樓陽臺上忽然出現的身影，眾人立時炸開了鍋！

淼云毫不理會下方眾人的反應，只是緩緩閉上雙眸，再睜開時，原本黑色的瞳仁竟盡數化為天青色！

人海中，站著標準軍姿的班常收回望向石樓的目光，一臉興奮地用手指捅了捅身前跟自己差不多高，但顯精瘦的賴哥兒。

班常伸長脖子道：“要開始了呢，不知道是怎么個玩法。”

賴哥兒臉蛋尖尖的，一臉神往，憧憬道：“這么多人，希望年紀小會有優勢，對，年紀小就是優勢。”

班常開懷笑了，正要說話，倏地感到一股冰冷的氣息落在身上，頓時如墜寒冬，肢體瑟瑟發抖。

“找到了！”

陽臺上，淼云身軀微微顫抖，細微汗水滲在光潔的額頭上，青色瞳仁周圍的眼白冒出了些許血絲。

顯然，用“青之眼”查探整個廣場，對她來說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白袍男子用欣慰的目光望著淼云，點了點頭，同時送出一縷“氣”傳給淼云，淼云臉色這才好了起來。

后方的樓主吩咐各主事到廣場下面組織護衛軍維持秩序后，便知趣地貓在角落里，靜觀其變，充分扮演了吃瓜群眾的角色。

另幾個青年礙于白袍男子的威信不敢出言議論，暗地里卻在傳出神識交流：

“淼云師妹真了不起，憑煉氣七層的修為，就能探查這么大范圍的人群。”

“那可不是，作為咱們外門弟子的第一天才，將來晉升內門弟子也是指日可待。”

“有‘青之眼’異能在身，內門長老都有意收她為徒了，真是羨慕啊。”

……

幾人用神識交談，意識一接觸便能傳達想法。理論上，神識一瞬間就能傳遞無垠信息，只要腦袋能承受得住。

白袍男子轉頭，雙眼猛然迸發出攝人的光芒，筆直投向人群中不知所措的班常。

班常剛被突如其來的冰冷氣息震懾，望向身邊眾人卻都毫無異樣，好像就只有自己遭到特殊待遇。驚惶意亂間，班常抬頭就對上了石樓三樓陽臺上一雙璀璨的星目。

霎時間，一道龐大的壓制力降臨在班常身上，極致的重壓讓班常以為背負了一座大山，身體沉甸甸的，各個關節竟在巨力下生出要脫臼的跡象。

恰在這時，身體內久不見動靜的暖流悄然出現。普一出現，就令班常身上壓力驟減，同時全身舒爽，竟有種沐浴春風的溫暖感覺。

隨著暖流緩緩流動，身體內的血液又把暖意帶遍全身，帶給了班常冬日驕陽下溫馨取暖的錯覺。

白袍男子劍眉輕挑，頓時在班常腦海里響起一個充滿詫異的聲音：“竟是真氣！”

這讓班常回憶起昨天類似的一句話：“竟然是殘體”。

恍惚間，班常身前的人群驀地向兩邊分開，眼前很突兀地出現了一小塊空地，緊接著人影一晃，一位身穿白袍的英偉男子已然立于前方。

白袍男子伸出手搭在班常肩胛處，動作似緩實快，沒等班常做出反應，眼中又是一陣天旋地轉，景物模糊。

待眼中的金星消失后，班常遽然看到身前站著那位白袍男子，另有四男一女五位青年人神情淡漠，分散站開。往后少許，一個身穿演武場制服的惡臉大漢倚在落地窗沿，正饒有趣味地看著自己。

班常注意到那制服大漢肩上的金邊，才反應過來那是樓主。而自己所站立的地方，竟然是圓形石樓頂層的陽臺上！

只是在視線模糊那一剎那，班常有感覺到自己右腿褲腳被什么勾了一下。扭頭望去，那抱手縮腳渾身顫抖的，竟是賴哥兒。

“賴哥兒，你怎么樣了？”班常趕緊扶人起來。

“挺疼，嘶~但還頂得住。”

“區區凡人竟敢伸手擾攔師叔，被硬拖過來自是免不了磕碰。”站在一旁的一個灰袍青年哂道。

“那我怎么沒事？”班常詢問道。

淼云已經恢復了黑瞳，此際掩口輕笑道：“你個呆子，師叔帶你過來自然會護著你，總不能像拖死豬一樣拉過來吧？”

白袍男子一聲輕咳，隨即正容，右手一翻，掌中便多了塊灰不溜秋的人頭大小的石頭。

后排的樓主瞳孔緊縮，死死盯著突然出現的石頭。

“小友，把手放上去測一下。”白袍男子把石頭伸到班常身前。

感到周圍密集的目光，班常心中豪情油然而生，干脆大手一揮，直直按在石頭上。

剎那間，小腹處那未曾完全消隱的暖流如被牽引，竟加速流動起來。

班常因此首次在清醒情況下，清晰感受到暖流從小腹處往上盤桓游動，循過臟腑，逡及胸腔，流往四肢后又竄回小腹，之后再從小腹流出開始下一個循環。

暖流流動的速度奇快無比，沿途卻帶起陣陣延綿的灼痛感。正當班常要忍受不住越來越強烈的灼燒感時，那塊灰溜溜的石頭卒然發光，同時向班常手心產生一股強橫的吸力。

班常體內膨脹的灼痛感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腦地涌向左手心處，再奔騰著闖進石頭里邊。原本灰暗無光澤的石頭瞬時變得火紅，看那表面裊裊升騰的熱氣，加之白袍男子托住石頭的手上浮現的一層光幕，已無人懷疑石頭的溫度。

“嚯~~”

班常則像是剛泡完熱水澡一樣，全身肌膚泛著殷紅，臉上、手背還在冒著細汗，就連呼吸之間都帶出了肉眼可見的霧氣。此際的班常只覺酣暢淋漓，舒服得像是飄進了云絮。

白袍男子也輕微嘆了口氣，眼中的喜悅毫不掩飾，道：“無比純正的火靈根，雖然是中等資質，但也夠了。”

班常愣了愣，睜大眼睛問道：“什么是火靈根？”

白袍男子莞爾一笑，抽回右手，掂了掂手中仍然滾燙的石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顧道：

“吾名司馬丸·懿，乃‘纓水宗’外門長老，你若肯拜入我宗門派，可稱我‘師尊’。”

“師尊！”

班常條件反射般叫道，腦子里把白袍男子剛說的話重復過了一遍，這才被突如其來的喜悅淹沒，頓時齜牙傻笑起來。看那欣喜若狂的表情，就算白袍男子收回原話，估計班常都要死死賴上這根粗大腿了。

白袍男子，現在是司馬丸·懿，嘴角扯過一道弧度，算是笑過了。

司馬丸·懿身旁的淼云一身素衣，卻掩不住曼妙的傲人身材，加之眉眼如畫，光是站在這里就是一道風景。只是此時的淼云神色有異，眼神飄忽，心想道：

纓水宗以“水”、“火”法決為主，自己雖有“青之眼”異能，本身亦是木靈根，論資質比班常略高一線，但在宗門內卻還是班常的純正火靈根吃香，自己這個外門第一天才弟子的頭銜怕是要易主了。

想到家族內的仇恨，再聯想自己今后的處境，淼云心中唯有一聲長嘆。

其他男子就沒有這樣的顧慮了，反正爭不到第一，爭取到第一的友誼就夠了。

“這位，師弟，我是你李吉信師兄，是風靈根的，風助火勢啊，以后多多關照哈。”還是灰袍男子會說話，上來就拉攏關系。

“我是班常。”

“班師弟，我是你黎承光師兄……”青衫男子也不甘落后。

“班師弟，我是你……”

……

班常如入云巔，一一回應，好不痛快！

這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霍然響起：“諸位仙師，小子不才，愿為貴門派做些雜活，懇請仙師收留！”

班常轉身，呆住！

望著腳邊額頭貼地匍匐著的賴哥兒，班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賴哥兒嗎？就算在于府，他也沒這么跪過吧？長揖及地就是最大的禮數，那現在這又是什么？是尊嚴的分量小了？還是仙家法術的誘惑太大？

“這人一看就沒有修煉資質，班師弟你怎么看？要收了他嗎？”叫李吉信的灰袍青年望向班常，臉上隨意的神情，好像在跟同伴商量要不要買一個玩具一樣。

回想過去幾年的陪伴，班常終究是心軟了，竭力壓制住快要爆發的連串質問，班常把頭一偏，不愿看到這個昔日大哥那張把尊嚴放在地上的臉。

班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道：“他既然那么想來，那就由他來吧。”

這一刻，班常依稀明白了一點“仙家”何為“仙家”，那無關乎權勢、地位與財富，也不單單止于武力的差距，而是像地上牛馬對能翱翔藍天的鷹的瞻仰；那是作為凡人對人這個物種的，更高生命層次——“仙”的向往與追求。

司馬丸·懿默默看著班常處事，從頭到尾都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因為他知道，修仙一途路上必定布滿荊棘，而從踏上修仙的第一步起，就有必要讓班常清晰認識到，他到底是為了什么而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