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處疑殘雪。凜冬盡時,有幾分傲骨延至新春呢?
街上的當鋪無人問津,綢緞店熱鬧非凡,胭脂鋪十分擁擠,形形色色的人,掛著各樣的臉色,當空的太陽正艷,“凰照”的門,卻關上了,掌柜的還在店內,是他親自關上的。兩匹健馬,穿過繁華的街市,再沒有了嘈雜。
風塵一路橋邊柳,依偎兩心并馬頭。
夜微涼,掌柜的靜靜出了門,他的臉上浮現出久違的微笑,此刻的他要出去散散步。街上空無一人,明月懸空,灑下一片銀輝,掌柜的腳踏銀輝,如一位出世的隱者,清風徐徐,白發飄搖,掌柜的獨坐橋頭,望著天上明月,久久不肯撤去目光。
數道黑影落下,掌柜的從容自如,他撿起一根枯枝,在腳邊畫著月兒。
“你帶著贏先生去了水月觀?”一位女子向前走來,看得出,她并不害怕掌柜的。
“不錯。”似乎掌柜的和她有些熟悉。
“是你請來了蕭一仙?”
“不錯。”
“你想解釋一下嗎?”女子的聲音漸漸變得憤怒,她已后退,蓄勢待發,大有一副只要掌柜的接下來的話不讓她滿意就要開戰的態勢。
“不想。”
“你知道今天來的都是什么人么?”
“不知道。”掌柜的毫不在意。
“你救走贏先生在前,邀蕭一仙來涂山在后,宮主很生氣。”
“所以呢?”
“今天來的,都是你的老朋友。天地風火,還有我。”
“原來你們都變成了女人。”掌柜的不屑一笑。
“薛老頭,你不要太猖狂。今天的我們,與十年前可大不相同了。”一位男子高聲。
“楊嘯天,徐文地,曹風,兆炎,加上鐵娘子雷修雯。看起來,宮主是一定要殺了我才肯罷休了。”掌柜的冷笑。
“你冷笑什么?”楊嘯天問道。
“難道不可笑么?原來圍剿移花宮的你們,卻投靠了移花宮,原本宣誓要鏟除金葉子的我,卻勾結移花宮主,致使十二門分崩離析。”掌柜的蒼然一笑。
“哈哈,你以為就憑當年的十二門,真的能夠擋得住金葉子獨霸江湖?”雷修雯大笑。
“薛老頭,你的確武功蓋世,加上他,或許真能與宮主一戰。不過,你的好兒子給你下的七星散味道不錯吧?”兆炎的聲音本來低沉,他一笑起來,就顯得十分沙啞。
“功力盡散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曹風譏諷著。
“他不懂事,已經付出了代價。我們父子,取私情而舍大義,都是報應。我已贖盡了我的罪孽。”掌柜的滿目蕭然。
“哈哈,殺死十二位掌門人,你關在這里禱告就有用嗎?”
“你們錯了。我不僅禱告,還把武功盡數傳授給了一個人。就在昨晚,我已經將當年的真相寫下,飛鴿傳書給他。”掌柜的大笑。他與這眾人勾結金葉子,泄露圍剿金葉子的計劃,導致眾高手被屠戮殆盡,又顧及凰照的性命,一一地殺害了眾掌門。而后,凰照死于涂山,他守在涂山,守在小小的客棧之中,終日虔誠禱告,悉心培養弟子,傾囊相授,正是為了贖罪,也為了復仇!他不像個忍耐的人,梅曉之沒有看錯,但他卻忍耐了十年!
“就憑你,再加上個小徒弟,就想與金葉子為敵,無異于癡人說夢。”雷修雯道。
“染上血的手,要用血才能洗刷。”曹風的話,正如一聲號令!五人蓄勢待發!如箭在弦!
“你們投靠金葉子,就為了提升武功,今天,讓我來看看你們到底提升了多少。”掌柜的話音剛落,人已躍起,矯健的身法,哪里像位老者。
皎潔的月,映在河水之中,波光粼粼。清風拂起柳條兒,像一位智者,向著時間招手。
金葉子的五大高手面對著掌柜的,掌柜的絲毫不慌張。這五位高手采取了最原始,也最常用的戰術,車輪戰。楊嘯天當先出來,昔年的名號,他已不屑于使用,如今的他,才是他最強的時候!
楊嘯天手持一柄細劍,輕盈如葉。他是眾人之中最強的一位,由他來消耗掌柜的體力,再合適不過了。如果是一擁而上,反倒束縛了各人的武學,成了街頭打架的混混。
“你當年的那柄玄鐵重劍呢?”掌柜的輕蔑一問。
“劍,自然是越輕越好。”楊嘯天得意地笑了。他手中的這把劍,足夠讓他施展出最輕靈的劍法!
“開山劍,如今變成了切菜劍。”掌柜的也笑了。
“就不知道你的老雞爪,是不是還攥得緊拳頭。”楊嘯天在嘲笑他的年齡,他才四十不到,而掌柜的大了他許多。壯年的男子,和蒼老的男子,到底誰的體力更加旺盛,自不用說。
劍,在月光的映射下,迸射陣陣寒芒!完美的劍法,完美的身法,在夜色中,配合的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當劍劃空,留下一道殘影,下一劍的劍式已經備好,一劍接著一劍,劍勢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變式有如流云驚濤,靜則不動如山,動則洶涌澎湃。靜式暗藏殺機,如萬般寂靜之中的一根奪命毒針,動時殺意凌然,如烏云狂涌變幻莫測!楊嘯天的劍法,實已世所罕見!楊嘯天已擊出第二百三十六劍,他的劍式,已經用盡,但他在第二百三十六劍刺出之后,又再次使用了第一劍,兩劍的銜接,完美無瑕!
“軒轅劍法果然是非同凡響。每一劍都很完美,還能在劍式用盡之時,完美銜接。劍勢當真是咄咄逼人!”雷修雯贊嘆道。
“他已經練了十年。”曹風道。一個人若將一套劍法,練了十年,他的威力絕對非同凡響!更何況是一位早已憑借重劍而成名的劍客!
雖然楊嘯天沒有傷到掌柜的,但他的劍法依然連綿不絕,讓掌柜的沒有絲毫可乘之機,他正是要逼迫掌柜的,和他比拼體力!掌柜的比他年邁,這正是他的優勢!
掌柜的無可奈何,若他不破解楊嘯天的劍式,他必敗無疑!掌柜的縱身連避劍式,兩手結印,一道梵音從他口中發出,楊嘯天哪里能遮掩耳朵,梵音入耳,楊嘯天劍法頓時亂了,眾人連忙運氣護心,掌柜的趁機施展輕功,撤離了戰場。
愁眉難舒,斟幾杯苦酒?
知己難逢,會幾番輪回?
缺月難圓,算幾度春秋?
往事難追,付幾段相思?
苦酒入腸,相思自知黛眉緊蹙,愁未舒。
輪回有時,春秋可究舊事已覆,往怎追?
到底知己難逢?到底,缺月難圓!
相思的時候,踱步,實在是平常事,心亂,更是再平常不過的了。柳一一正在踱步,她已經來來回回在花園里踱了許久。
“你別晃來晃去了好嘛?”婉兒正坐在亭子里嗑瓜子。
“你說她們又去了涂山,可他,就在那里。”
“哎呀,別怕。她們不是去找你意中人的。”
婉兒話一出,柳一一像一只小貓一樣,一下子貼在了婉兒的身邊。
“你肯定嗎?”柳一一的目光滿是期待。
“我不這么說,你還得晃來晃去。”
“那就是連你也清楚了?但是,你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宮主那么疼你。”柳一一緊蹙眉,她不能相信。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晃了,安安靜靜地好嗎?等月亮躲到云里,我就告訴你。”婉兒實在不想她打擾自己賞月的美麗心情,如果只有她自己,她連瓜子都不會磕。
柳一一聽罷,就不再晃了。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婉兒旁邊,緊緊挨著她。
“你不是有喜歡的人了么?”婉兒嫌棄地笑了一句。
“多喜歡一個行不行?”柳一一終于被她給逗笑了。
“你要是喜歡我,我又能拿你怎么辦呢?”婉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晃起腦袋來,像極了一只搖頭晃腦的小貓咪,再沒有更可愛的了。
“好了,你快告訴我吧。”
“宮主雖然喜歡我,也不可能我問的所有她都告訴我啊。我只能告訴你,這一次,宮主很生氣,贏先生不可能讓她這么生氣的。所以!”婉兒正說得興起。
“所以,這次派出去的各位高手,不是沖著他去的!他不會出事。”柳一一聽她說著,眼睛瞬間放光了,以至于她打斷了婉兒的話。
“我還沒說完呢。你真掃興啊。”婉兒不想再理她了,她又開始嗑瓜子了。
“哎,我們好久沒有比劃比劃了。”
“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輸得還不夠多啊,還想和我比?”婉兒不屑地哼了一聲。
柳一一聽罷,頓時不再那么興奮了,她的手很快,嘴也很快,她飛快地磕著盤子里的瓜子,婉兒見她吃得越來越快,很是懊惱,因為她察覺到的時候,盤子里只剩一小撮了。
“你怎么能這么對我。你明明知道我最愛嗑瓜子了。”
柳一一趁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趁機把盤子里僅剩的瓜子一下子全抓在手里,還吹了吹里面摻雜的灰塵。
“喂!”婉兒很無奈,她一下子把盤子放了下來,拍了拍手。
柳一一嘿嘿笑了笑,慢慢地把瓜子用手絹給包了起來。
“你贏了我,它們就是你的了。”
“你說的?”戰書一下,婉兒頓時有了求勝的欲望,她并不是為了勝利,而是為了瓜子。
“我說的。來吧。”柳一一慢慢地把瓜子揣在懷里,拍了拍胸脯。
“我準備好了。”柳一一認真地說著,她已退出亭子里。
當她說完,婉兒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之中。
“我贏了。快把瓜子還我。”婉兒出現在了柳一一的身后,她已伸出了手掌。
“你哪里贏了?我們還沒開打呢?”柳一一笑道。
身如九天玄鳳,指如疾風閃電。柳一一已被定住,她毫無還手之力。
“哼。不見棺材不落淚,讓你在這里吹一晚上的風。”婉兒飛快地掏出了手絹,就靠在柳一一的身上嗑瓜子。
巍巍高山,蒼翠欲滴,云遮霧繞,裊裊如仙境,山澗清泉,兩岸亂石堆砌,一派靈芝仙草,吊橋懸于幽幽空谷,幾只飛鳥穿梭,蛇狼聞人語,盡隱入林間,穿過吊橋,一塊石碑矗立在眼前,上面刻著血紅色的三個大字,“鷹揚門”。
“就這樣放棄了。你甘心嗎?”薛定文已經問了很多遍,但是,到目前為止,他沒有得到一個滿意的回答,這一次,揚一超的腳步停了下來。
“我并沒有放棄,你只需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揚一超苦澀一笑。
“我們已經隱藏得太久。”薛定文恨聲,一拳打在身旁的樹上,“吱呀”一聲,樹已開裂。
“急則生亂,亂則出錯,錯,就會致命!”揚一超就像是個沉著的智者。
揚一超領著四人,不緊不慢地回到了他熟悉的地方,十年前,他走出了這里,現在,他回來了,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他已感覺飄飄然。
熟悉的地方,有著陌生的環境,安靜,讓人膽怯,那盼切許久的思念,被一掃而光。一具具躺著的尸體,已經凝固的血液,熟悉的面頰,讓他瞬間倒了下去,揚一超癱坐在地上。
從清涼的早晨,到日落時分,他沒有移動過,淚已流干,唇已開裂,忽然,他站了起來。捏碎了薛定文交到手中的那一片金葉子,粉碎!
從走廊到大廳,廂房到茅廁,沒有一處不讓他憤怒,沒有一處不讓他心碎,他依然慢慢地走完了所有的角落,哪怕有一個能藏身的地方,他也不想錯過。但他錯了,“鷹揚門”的弟子,沒有一個茍且偷生,就連丫鬟,手中也握著一只短匕!
他沒有咆哮,所有人的尸體,都被安葬在一起,墓碑,是一塊青石板,他拔出了佩劍,刻上了五個大字,“鷹揚門之墓”。
午夜已至,冰涼的月,映射著一道道寒芒,墓前,揚一超劍法如神,人有如出世之隱仙。
繁星漫天月如勾,子午斷魂判官愁。
“父親,我將用這套‘子午劍法’,為你們報仇。”
“這就是失傳多年的‘子午劍法’?”四人大驚,因為這是當年的“子午閻羅”薛長春的成名劍法。
“不錯。”揚一超收劍入鞘。
“我們有希望為掌門報仇雪恨了。”薛定文高聲。
當希望在一個人的心底泯滅之時,一只魔鬼也就從狹窄的心隙間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