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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慈母心

  • 七情策
  • 近雪
  • 4531字
  • 2020-04-06 06:12:00

若言替她挽好發髻準備車馬,希夷上了車架,與從前一樣入宮,她這次復職,官場上的人精都看得出來聞秩宇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的處置了她,一時間來恭賀閑談的人多了起來。

希夷僅是客套、疏離的一一應付過去,和以前并無差別,東長鳴還是跟在她身側,出乎意料的,陳啟昂來找她閑聊了幾句。

“恭賀射卿大人了。”他神色復雜的說道。

“不必。”希夷還記得他在北山差點引了嘩變,所以是真有些不待見他,更加冷淡了一點,符舟來也沒給他好臉色,他討了個沒趣只好借故離開,他走后符舟顯然就放開了很多。

“射卿大人雖然貶職,終究還是射卿。”符舟輕聲道。“大人對此事是否真的歡喜?”

東長鳴因此話看了他一眼,希夷搖頭道:“將軍看我像嗎?”

“原來大人不止不喜戰場,也不喜官場。”符舟語氣中已經隱含敬佩之意,對她道:“其實大人一開始官復原職,末將也曾小人之心,認為大人北伐之舉是刻意為之。”

“說不定我就是。”希夷失笑道,符舟也開始會想這種事了啊,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還是那句話,官場之中,將軍最好還是掂量一下該說的話。”

“我不日將前往西北。”他輕聲道。“先生風度深深折服七書,七書方才有與先生交心之愿,七書與先生和潘將軍共戰草原,此生難忘,早已視先生為知己。”

“不論七書是不是真的了解先生。”

“符將軍。”她千言萬語終究匯做一句話:“此去西北山長水遠,不知何時可再見,多多保重。”

“大人亦然。”符舟終是換回了稱謂,但他掏出的真心,在她面前為何屢屢只能換回客套與疏離呢?

已是到了金殿,縱然是他也知曉該閉嘴了,與她分開,和東長鳴一樣走入武將之列,他如今的職位,甚至比起東長鳴還低了一品,早不是那個二品衛將軍了。

希夷站到陳祚身后,他回首對她點頭致意,喚了聲“射卿大人”。

希夷也微微頷首示意,縱然她已是二品,聞秩宇很快入內,環視一陣,掃了她一眼,緩緩坐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吧。”

“謝陛下!”

本次早朝不外乎就是納貢和一些瑣碎事宜,開春了又是農忙之時,加上大戰剛過,百廢待興,一番文職聞秩宇仍是照舊毫無芥蒂的交給射卿,至少面上是如此,等下了朝,希夷果然又被留了,聞橫川退出之時看了她發髻一眼,傳音入密道:“青衣也襯你風采。”

希夷真想瞪他一眼,可畢竟是大殿上,只能當做沒聽到,等過后再秋后算賬,而后跟著老于海繞到御書房,她這次倒是老老實實叩頭見禮了:“參見陛下。”

“你真是好得很!”聞秩宇一拍御案,怒聲道。

外頭守著的小太監們都抖了一下,什么叫帝王之怒,這就叫帝王之怒了!

“陛下息怒。”希夷伏在地上,她算是徹底明白了,君臣君臣,自己如今最好夾著尾巴做人一點,把那些舊情都泯了,把那點傲骨收了,那些能當飯吃嗎?

如此也更加簡單一些。

“息怒?你還真是無法無天了是嗎?你真以為朕不會殺你?!”聞秩宇把這段時間所有憋著的火氣全都發泄了出來,畢竟這還是第一次有機會當面罵她,她前所未有的恭敬也不能降低他半分火氣,“你眼底還有沒有朕這個君!”

希夷不敢回嘴,伏在地上由著他罵了。

見她穿著那件青綬官服小小的一團縮在地上,聞秩宇也罵爽了,悠長的吐息,如今她的打扮終不似以前那樣張揚,傲骨外露了。青色本就是淡泊的顏色,銀飾降低了華貴,盡管射卿還是特殊的,但已經淡泊了很多,不再那么有威脅性了,尤其她還像兔子一樣老老實實的跪著。

“你就不打算給朕一個交代?”聞秩宇冷冷問道。

“微臣抗旨不尊,死罪一條,本該無話可說。”希夷輕聲道。“只是當時北山群情激奮,陳大人的到來激化怒火,稍有不慎軍隊就將嘩變,即使不可能針對中原,我等終將失北山軍心。”

“北山軍民一體,軍心若失,民心便失,后患無窮,情況緊急,微臣只得軟禁陳大人換取潘帥信任,安撫北山軍。”

聞秩宇坐在椅子上,面前接受了這個說法,但是憤憤的怒道:“朕要潘華按兵不動,他還敢嘩變?”

“被屠兩城,中原已百年未經此劫難。”希夷出言解釋。“潘華軍中又不少將士家在遂城與樊城,必會影響軍心,縱然潘帥想壓,也壓不下去。”

她不敢多說下去了,深究下去必然就是聞秩宇旨意的錯了,若是柳氏尚在他剛即位時,希夷敢說一句“不可”“不對”,如今已是萬不敢說他半點不是了,連委婉相勸也都不再敢了。

權衡再三,她挑了一個中庸的說法:“臣在軍中與陛下斷了聯絡,但相信陛下定會妥善處理后方,方才敢進入草原,但糧草有限,微臣可以斷言潘將軍做不了太多,而后陛下果然派楊將軍前來接應,否則翰原一戰后,我軍已無再戰之力。”

“若涂欽達翰直取北山,你當如何?你要如何擔此大罪?”聞秩宇問道,若是北山真出了岔子,不說希夷是否被前后夾擊戰死草原,哪怕回來了恐怕聞秩宇也要砍她的頭了!

“當時既然已阻止不了潘帥,微臣只能以進為退反而收獲潘帥信任,他既敢放下后方,臣便舍命與他走一遭了。”希夷嘆道。

“北山潘華果真是目無尊主嗎?”聞秩宇冷哼道。

“潘帥那兒已不必去管,至少他對中原并無二心,涂欽達翰此人詭計多端,也唯有潘帥符帥這等名將能與之對壘。”

“何況你也已得了北山信任,潘華信任,這出苦肉計,北山軍心早已盡歸射卿。”聞秩宇冷哼道。

“微臣......”希夷語氣微微慌亂想要解釋什么,聞秩宇淡淡打斷了:“總而言之,你至少還是完成了既定的目的。”

“只是朕最后提醒你一次,不論你有什么理由,事不過三,你明白嗎?”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這件事情看起來便是希夷做對了,而他做錯了。

他已經聽到了不好的傳言,不論是“今上能坐穩江山不過都靠一個女人”,還是“今上怯弱畏戰射卿敢打敢拼”。

“微臣謹記于心。”

聞秩宇能聽到的流言,她也能聽到,這也是她完全縮起尾巴做人的原因之一,何況此事在天下眼中,希夷是鋒芒畢露了,聞秩宇卻得了一堆的差名聲,休說功高震主了,聞秩宇沒殺了她已算好的。

“退下吧。”他淡淡道。

希夷聞言恭敬退出去,御書房外,潘玉心正在臺階下候著,見她走來,對她屈膝行禮。

“皇后娘娘使不得啊!”希夷哪能受得了這禮,忙把她扶住,在她耳畔苦笑道:“娘娘要是想我過得好些,還是別如此了。”

潘玉心站起身,聞言才微微懊惱:“是玉心考慮欠妥,只是聽聞陛下召見射卿,這才急匆匆趕來,家父與兄長家書中都叮囑玉心一定要照拂大人一二......”

希夷與她客套的寒暄幾句,最終在行禮告退時傳音入密:“若要照拂微臣,還請娘娘與臣少些往來吧。”

潘玉心伸手扶她起來,疼惜的看著她,雖然在這深宮里,她這張揚的塞北雪蓮也已開始枯萎,可這外朝的空谷幽蘭,又何嘗不是如此艱難呢?

“哪怕為了皇兒,玉心也要謝一聲大人。”她自北山之事事發以后,便被聞秩宇冷落棲鳳宮中,再不去看她一眼了,若說她不沮喪,定是假的,如今選秀已過,她的日子越發難過起來了。

尤其是希夷下獄之時,人人都覺得北山必受聞秩宇芥蒂,陳貴妃在她那里也下了她好幾次面子了,可潘玉心這潘家女將,竟也一直忍氣吞聲,不與她鬧,一門心思只在兒子身上。

“娘娘......保重。”希夷自己也是自身難保,最多也就對她鼓勵幾句,捏了捏她的肩頭,退下了。

潘玉心看她遠去,比起第一次見面時,兩人都變了許多。

潘玉心從剩下滿堂怒放的蓮花變作埋在高山雪間的雪蓮,希夷則從張揚的鳳凰變作收斂鋒芒的幽蘭。

陳貴妃端著湯來了,她穿著華貴的鳳袍走了。

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既是如此,她便不要哭了,反正沒有人會看,唯一慶幸的是,自己還有孩子。

......

希夷到了衛戍府府衙上把公務辦了,下午便可安坐府中,馬上就是春選了,離國與齊國一般,選官都是三年一度,春選秋試,春選比較隨意,秋試是官方權威的,這還是希夷自任射卿以來,也是聞秩宇登基以來第一次正規的選官。

聞秩宇想必是比較重視的,他會派誰主辦也不言而喻。

一回府中,柳子墨便在院里和沈曇之學著什么,柳子墨一見她,蹦蹦跳跳的過來抱住她:“先生先生!您的醫術比沈先生還要高對吧!沈先生說和您學不如和他學!”

希夷摸摸他的頭,被他攔住了,說道:“不要摸頭了,子墨已不是小孩子了。”

希夷在北山時他已過了九歲生辰。

“好好好,不摸了。”她笑道,又習慣性的去摸,臨時改了動作改揉他臉蛋,問道:“怎么會想讓子墨和你學那些有的沒的?”

“至少比起學武,他學這些的確可稱奇才。”沈曇之如果不是愛才,以他的冷漠性子不會在乎旁人的,別看他整天讓人如沐春風的,他對希夷道:“我來替你看診了。”

“先生生病了?”柳子墨問道,他是從不知希夷有舊傷的。

“一點老毛病。”希夷走過去坐下,柳子墨似懂非懂,問道:“可先生的醫術不是比沈先生還高嗎?為什么要沈先生看診?”

“就算是事實,你老這么說我也會不高興的。”沈曇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子墨不明白。”希夷盯著他的雙眼。“醫者不自醫,縱我有心,也時常無力。”

“那......”柳子墨知道這句話,他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字一頓的道:“那子墨一定好好學醫,在先生不能自醫的時候,好好照顧先生。”

“哈哈哈......”希夷失聲笑了出來,笑得很開心,從未有人聽過她的笑,沈曇之不由微微勾唇,聲如冰下清泉,果真是十分悅耳的,“好,先生等著。”她只笑了一小會兒便止住了,柔聲道,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頭。

這次柳子墨沒擋,抱著先生的腿。

“留著這個小鬼,看來還有些用處。”熟悉的男子聲音,有點冷淡,他靠在柱上,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先生!”柳子墨抱住她的腰躲到后面去,岐王可怕極了,和先生見面的幾次都在吵架呢!

聞橫川看了沈曇之一眼,也不避諱他,大搖大擺靠在她閨房窗前,像是在宣告什么,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酸味。

“咳。”沈曇之假咳一聲,希夷伸出左手放在墊子上,拉開袖子,纖白細腕露出,血管清晰可見,聞橫川走過來把她隨手拉開的袖子拉下去很多,淡淡道:“用不著掀開,你讓他摸黑去把脈也一樣。”

希夷掩唇笑了,沈曇之本也對希夷這種無趣的女子沒什么興趣,不過是因著她身上寶藏才有幾分來往,你看看顧清歌他都可以樂此不疲的撩撥就知道希夷這里他委實是“不咋來往”了。

可聞橫川此舉難免讓他心生反骨,便把袖子完全拽下來,摸黑去探脈,還因“找不到脈”瞎摸索了一陣。

希夷自然又在咬牙忍了,看聞橫川黑了臉不由心下暗快掩唇偷笑,以往看他和鶯鶯燕燕來玩時的不快現在倒是借沈曇之扳回一城了,聞橫川深知沈曇之這種老辣之人閉著眼睛也能把脈找到,分明是給他找不痛快,剛要翻臉被希夷制止了。

“沈先生是我的客人,你坐下吧,別胡鬧!”

見她蹙眉認真了幾分,聞橫川瞥她一眼狠狠記了一筆,憤憤的坐下來,倒是沈曇之把脈把著把著,眉頭鎖死了。

“脈遲而沉。”他皺著眉頭,神色也認真了起來,用真氣探了探,說道:“你運氣,我看看。”

希夷如他所言,氣運周天帶動他探查的真氣,過了肺腑,氣息一滯頓時亂了,他只用了一小縷真氣,她自己也沒料到會承受不了,平衡瞬息之間被打破,她立馬咳嗽起來,但只能死死壓住咳意。

“先別動,穩住內息,我再觀察一番。”沈曇之閉眼認真感應氣脈,因他認真,哪怕希夷痛色上臉,聞橫川還是強行壓制了反應,還按住了柳子墨,不過幾息沈曇之道:“收斂內息,穩固傷勢吧。”

他收了手,嘆了口氣。

“很嚴重?”聞橫川不由問道。

“再拖個一兩年她死得很快。”沈曇之說的倒也不客氣。“原來,這世上從沒有人能逃過先天之間玉石俱焚的鐵則,哪怕她再多手段,人悍不畏死之時,總是威力無窮。”

“能治好嗎?”聞橫川看她皺眉調息,很快就咳嗽著把淤血吐出來了。

“先生!”柳子墨臉色慘白的抓著她放在腿上的手,呼喚道。

希夷睜開雙眸,收回左手,唇色平白少了幾分,笑道:“無事,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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