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鄭國回成周后,墨穗問齊東是否知曉鄭伯突為什么要殺掉傅瑕。
齊東說道:“大概是鄭伯忌憚傅瑕功高蓋主,會脅功做第二個祭足吧。”
墨穗笑道:“吾兒看事很透徹!那鄭伯又為什么不犒賞九州會和你、燭之武、子祁父等人呢?”
齊東想了想,說道:“這個我還確實沒想過,還請母親賜教。”
墨穗笑道:“我也只是猜測,并不見得是這個原因。九州會是王子頹在統領,鄭伯突沒必要討好一個王子;再說,畢竟是因為鄭國的強大才導致九州會的創立,鄭伯未取得國君之位時可以倚重九州會,一旦登上了國君之位,必然不會讓九州會強大起來。”
齊東聽了,一邊贊嘆母親看得深遠,一邊說道:“我原以為是鄭伯突不喜歡九州會,如此看來,是他站在了鄭國的角度考慮問題,而不是個人的喜惡。”
墨穗點點頭,又說道:“東兒,鄭國的事已經塵埃落定。現在,是時候回齊國了,你去跟會尊說一下,我們準備啟程吧。”
齊東尋思,確也沒留在成周的理由了,便按照墨穗的吩咐,面見子頹,借口尋找新的齊國使人選回齊國。子頹通過大陵一戰,也認識到了齊東確實有才能,便對他找尋齊國使的事也就不懷疑,放他自行安排,還讓齊東自己挑選會眾跟隨。
齊東不愿意跟康黑臀再有瓜葛,也就不會讓康黑臀跟自己回齊國;楚雄又是墨穗不愿見的人,自然去齊國沒他的份;子祁父跟康黑臀關系不錯,也不考慮;曹仲等人與自己關系也不緊密,更不會考慮。最后,齊東只選了新的鄭國使燭之武和幾個親信跟隨。
墨穗歸心似箭,一路上曉行夜宿、風餐露宿。齊東一時吃不消,連連叫苦;燭之武倒沒覺得有什么,畢竟苦孩子出身,不怕辛苦。
臨淄齊宮內,齊侯小白春風得意:這一年是他繼位第六年,會盟了兩次,臣服了魯國,滅了譚國、遂國;又借著周王的旗號,搞定了公爵宋國,天下諸侯開始尊齊國為霸主。
聽說墨穗帶著自己的骨肉——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齊東回來了,小白更是高興:雖然自己繼位后有了幾個兒子,但是都才幾歲,是不懂事的年紀;齊東十幾歲了,人情世故也懂了一些,他要是了解到自己父親的豐功偉績,自然是高興萬分。
小白見到墨穗母子,有些手足無措,只能面帶微笑地說道:“你就是齊東呀,都這么大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呢。”
齊東一點也不激動,平靜地說:“沒記錯的話,我與齊侯已經見過兩次了。一次是會尊帶我來參加角試,另一次是北杏會盟時。”
小白聽了,一愣,尷尬地笑笑道:“是的是的,見了兩次了,我都有點忘卻了……”
墨穗趕緊打圓場道:“你父親說的是父子倆第一次見面,以前不知道的時候不算。”
三人又說了一會話,小白總覺得氣氛不對,沒法好好溝通。墨穗也感覺到了小白的煩惱,借口“安排住處”先帶齊東下去了。
墨穗安頓好齊東,又返回齊宮去了。齊東在住處待了半個時辰,百無聊賴,便欣賞齊國的擺設物件起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蟠虺(hui二聲)紋銅鼎,這樣的鼎,成周也是不少的,齊東對此并不稀奇,拍了兩下也就不再駐足。接著是一個銅敦,蹲在地上像一只癩蛤蟆,齊東素來不喜歡癩蛤蟆,也就憎烏及屋起來,不去搭理。一支銅觚(gu一聲)跳進了齊東的視野,只見它細長的身體上面載著一個喇叭狀的侈口,十分滑稽,齊東忍不住拿起來細看,又見上面刻著大頭大嘴的饕餮,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齊東邊看邊自言自語道:“齊國果然富饒,臨淄的物產、擺設竟與成周差異不大,甚至有超過成周之態……”
正在此時,墨穗推門而入,動作厚重,舉止失態,與平常的溫婉舉止判若兩人。
這還是齊東自與母親相認后,第一次見她這樣,連忙關心地問道:“母親,您這是怎么了?是他欺負您了嗎?我這就帶九州會滅了他!”
墨穗聽到齊東這樣說,又氣又笑,氣的是兒子要滅老子,笑的是齊東在為自己“出氣”。墨穗摸了摸齊東的腦袋瓜,笑著說:“沒有事,就是跟你父親聊到了一些有分歧的事情,不免生氣起來。人與人之間,有分歧是常有的事,過一會不去想它就是了。”
齊東“哦”了一聲,心想娘親如此掛念父親,想方設法帶自己回來與他相認,他們的關系自然是很好的,方才母親臉色不好應該就是她說的那樣吧……想到這,齊東也就不再多想。
墨穗趁這個空隙,隨手拿起一個云紋獸蹄足銅匜(yi四聲),盛了水,倒在銅盤里,捧水洗了洗臉,用葛布輕輕蘸了蘸臉上的淚痕……
其實,墨穗生氣的是小白的好色無度:小白還是公子的時候,在去莒國之前,心里只有墨穗;后來去了莒國,小白就戀上了那個鐘離婧,這也就算了,畢竟在莒國時都是這個鐘離婧陪著他、照顧他;成為齊侯后,小白又娶了王姬,墨穗又忍了,諸侯嘛,與王室締結姻親是常用手段;可是現在,小白居然又娶了幾個夫人,個個貌美,人人年輕!
墨穗真的忍不了了:自己風餐露宿、周轉列國,從孤竹找到燕國,又從燕國找到衛國,再從衛國找到魯國,接著又從魯國追到息國,接著又是楚國、郜國、鄭國、成周,辛辛苦苦找了兒子六年,一心只為著團圓;小白倒好,自己高坐齊宮,左擁右抱,膩了就再娶!
本來墨穗與小白聊的還好好的,但墨穗無意間從小白的話里又得知小白娶了新的夫人。墨穗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委屈、嫉妒和不甘,跟小白吵了一架,淚水也止不住地流下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吵架,也是第一次為感情吵架。發泄完了情緒,墨穗也不等小白解釋和安撫,氣沖沖地回到了住處。
這就是剛才墨穗生氣的原因。
氣歸氣,不消片刻,墨穗冷靜了下來:齊東雖然回來,身份畢竟還沒確定好,目前確定齊東的身份為要,其他的事可以放一放,再說小白娶夫人的事木已成舟,再有過多計較也無益。如今,后宮中又有了幾個小公子,當前之計,還是應當讓小白早日定了齊東的身份,最好是可以立為太子。
想到這,墨穗便讓齊東多跟小白接觸,以增進感情;齊東卻一臉反感,對著陌生人獻殷勤,他做不到,也不屑做。母子倆之前毫無嫌隙,現在卻為了小白弄的關系有了小裂痕,確實得不償失。墨穗意識到,小白與齊東的感情需要慢慢培養,不能太急,順其自然就好,也就放棄了讓齊東多見小白的想法。
小白這邊,也生了氣:對于墨穗的歸來,他是高興的;對于齊東的回來,他是歡迎的。然而,墨穗竟然要求自己要多陪陪齊東,還為自己娶夫人之事與自己吵了一架!
小白現在是齊侯,事情很多也很忙,哪可能光去陪齊東!再說了,齊宮中那么多兒子,要是這個要陪,那個也要陪,小白哪有那么多時間和精力!
在這一瞬間,小白有種預感,就是墨穗回來后自己就被束縛了,那種做國君自由自在的日子可能一去不復返了!
想到這,小白當下做了一個決定:疏遠墨穗和齊東。
墨穗消了氣,又來見小白。沒聊幾句,墨穗就問小白什么時候確定齊東的身份。小白見墨穗沒在生氣,也就忘了剛才的決定,商量著定個好日子確定齊東的身份。墨穗又假裝無意間提到了這么多兒子,最屬意哪個兒子做太子。
小白聽到這里,一下子警覺起來,沒有說話,在心里卻想著:“穗子呀,你這是來讓立太子了!我才繼位六年,做國君的日子還長著呢,就要立太子了!果然,女人有了兒子就一心只想著兒子,而不再考慮丈夫了!”
小白想到這里,腦海里疏遠墨穗的那個想法又蹦了出來。
小白說道:“寡人還沒考慮這個問題,等兒子們長大了再做決定也不遲。”
小白正擔心墨穗繼續追問下去的時候,鐘離婧從外面進來了。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拉過鐘離婧來,讓她給墨穗講講齊宮里的規矩,順帶帶墨穗到處去轉轉。交代完這些事后,小白又借口管仲找他有事溜走了。
墨穗自然明白小白的躲避自己的心思,甩開鐘離婧也離開了,只留下鐘離婧愣在了原地。
自此之后,小白故意躲著墨穗,齊東身份的事情也一直拖著。
鐘離婧早就看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便攛掇著其他夫人帶著兒子輪流去找小白“增進感情”。王姬無子,便沒參與;長衛姬帶著公子無虧,這個除了齊東最大的兒子,首先來找小白;少衛姬則帶著公子元來湊熱鬧;鄭姬也帶上公子昭分享小白的父愛;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的生母也不肯落于人后,抱著尚在襁褓中的三位公子參與了這場瓜分父愛的大潮。
小白望著這六個兒子,父愛也開始泛濫起來,抱了這個親那個……
這樣一來,反而是冷落了墨穗和齊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