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傳習錄注疏
- (明)王陽明 鄧艾民
- 1861字
- 2020-03-26 18:41:41
序一
陳 來
艾民先生的書終于要出版了。
現在海內外的朋友多知道我和馮友蘭先生、張岱年先生的關系,但很少有人知道我和鄧艾民先生的關系。
艾民先生是我碩士論文的指導老師。1979年夏,研究生一年級結束,當時作教研室主任的張先生(岱年),要我們“中國哲學史”專業的十個人,各報自己希望研究的方向。醞釀之后,我看大家多報“先秦”,于是就選了“魏晉”。暑假過后,張先生告我:“你的方向要改一下。”決定由艾民先生作我的論文指導老師。艾民先生專長在宋明哲學,特別是朱子和王陽明。于是我就確定以“宋明”為方向,選定朱子為研究對象。以后的研究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艾民先生早年畢業于西南聯大,“文革”前在北大哲學系主掌系務工作。他雖然在北大從事中國哲學的研究,可是他最推崇的,是他的朋友馮契。馮契與艾民先生在西南聯大曾同學,又有志同道合之誼,但他們是終身相知的朋友。一般人極少推崇同行中的平輩同學和朋友,可是艾民先生多次向我說,他認為馮契的研究最好,要我注意看馮契的東西。也是在艾民先生的建議下,我去旁聽了數理邏輯專業的幾門課。從這里看,他似乎也很欣賞邏輯分析的方法,因為馮契的特點,就是把馬克思的辯證法和金岳霖的邏輯分析加以結合。
我給艾民先生寫過一些讀書報告,依次為“孟子”、“莊子”、“公孫龍”、《易傳》、“郭象”。“莊子”的一篇在1980年北大“五四科學討論會”宣讀過,“郭象”的一篇發表在《中國哲學》,而艾民先生比較欣賞“孟子”的那一篇。我也寫過一篇“二程”,未獲發表。但我的用力所在,主要還是朱子。記得上來讀王白田《朱子年譜》時,對于朱子早年的“已發未發”說,頗覺難明,就寫了一頁問題,請問艾民先生。艾民先生要我自思而得之。于是我自己又去用功,而終于深造之而有所得。此在憤悱啟發之功,不可不歸于艾民先生。
1979年到1980年,杜維明教授在北京訪學,在北大的座談結束后,與北大幾位先生同游未名湖。杜教授問起艾民先生的研究興趣,答“宋明理學”,杜即為之精神一振;又問最喜歡何人,答以“王陽明”,杜大喜之。于是兩人深談良久。當時艾民先生主持北京市哲學會的工作,即邀請杜教授在北京市哲學會講演,艾民先生特為介紹,當時北京研究中國哲學的名流都在座,我們也參加了旁聽。
1982年艾民先生從夏威夷參加“朱熹思想研究國際會議”回來,全力投入王陽明的研究,那時他給1982年入學的研究生開“王陽明哲學”的課,他寫了講義,從生平到哲學,論述很精彩、很細致。他讓系里把講義油印,發給同學,要同學在講義上面的邊、眉處寫他們的讀后意見。他在學期結束時把這些講義收回,要我來看(那時我已在系里教書),學生的評價也很好(如李仁山、景海峰)。其中《王陽明生平》一章,他曾在1981年秋天“全國宋明理學討論會”上講過;他認為王陽明是封建時代的圣人。聽說這個講法當時受到一些人的批評,不過他并不在意。他的想法,是以這些講義為基礎,寫成一本“王陽明哲學”的書。同時,他又作了王陽明《傳習錄》的注釋,也是交由系里油印,作為研究生的教材,希望經過討論修改后成為專著。這個時期是他學術創作最旺盛的時期。他的這兩部陽明學的著作,在他生前雖未出版,但可以說代表了80年代初中國大陸王陽明研究的水平。《傳習錄注疏》這部書,即使放在今天的學術界,也仍然是陽明學研究的一流著作。這里僅舉一例:《傳習錄》第一條中:“‘作’字卻與‘親’字相對,然非‘親’字義。下面治國平天下處,皆于‘新’字無發明。”《四部備要》本、《王陽明全集》本、陳榮捷先生本文字皆如此。而《傳習錄注疏》作“然非新字義”。下出校注:“《王文成公全書》本,‘新’訛作‘親’,據閭東本改。”這個改正顯然是正確的。本書的價值由此可見一斑。
可惜,1983年他被發現得了癌癥,次年過世,否則,他給予中國學術界的貢獻一定會更大。他患病住院期間,我曾多次去探望,當時他在醫院仍在積極修改這兩項研究。在剛剛住院時,他對我說,王陽明哲學的書,還差幾章,如果來不及,希望我幫他補寫這幾章;而《傳習錄注疏》的修改如來不及,就希望魏常海幫他完成。最后,《傳習錄注疏》終于還是完成了。而王陽明哲學的部分后來也由馮契先生將之與艾民先生有關朱子的論文合并,在上海出版。
多年前,楊祖漢教授聽我說起艾民先生有關于《傳習錄》的書稿,對我表示可以安排在臺灣出版。于是我就將此意轉達給鄧師母左啟華教授,她為了書稿的打字,付出了多年的辛苦。現在,這部書終于付印,既可以告慰艾民先生,也使鄧師母的心愿得以達成。書將付印,鄧師母要我寫幾句話,我就將艾民先生與我的淵源往來,略表出如上,亦用以紀念艾民先生。
公元2000年2月序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