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學史研究》文選:人物志卷(下)
- 汪高鑫主編
- 2577字
- 2020-04-07 11:49:50
中國史學將取得世人矚目的成就
田先生表示他支持《史學史研究》雜志的這一努力,并由此進入話題。他說:
我注意到報上登出的《史學史研究》今年第二期目錄,上面有訪問楊向奎先生的文章。我們一輩人跟楊先生他們一輩年齡相差十幾歲,而經歷和他們差別很大。楊先生一輩人,由于社會條件給了他們一個積累的過程,比較早就有成就,各專一方,在校教書或寫出著作來,成績都比較顯著。我們這些人,是抗戰末期的大學生,在解放前后進入歷史學科的教學或研究領域。當然這批人的情況也不能一概而論,也有的人由于個人努力,或是機遇性原因,學問不錯。但是一般說來,這十幾年的差別,對于學問來說,影響可大。我們上大學的時間,或者是處在顛沛流離的狀況,或者是后來學生運動興起以后,不同程度地參加了,把時間和精力用在這個方面去了。在這樣一個政治條件下上的學,所以論學問是差了一大截。我這個不是客氣話,是說明歷史學界的實際狀況。我也不是抹殺同輩中有少數人學問很好,但一般說來,包括我自己在內,是在先天不足的狀態下,后來一下子突然讓你去充當歷史學界的一個角色,從心理上來說處于很不相稱的地位。我講的實際上是說明對史學界總的估量問題。兩代人培養過程中條件的差別,造成了學術狀況的不同。
這里講對史學界總的估量,不是說史學狀況將一直這樣下去,一代不如一代。并非如此。現在確已面臨一個轉機。這個轉機,我想,是寄希望于三中全會以后,招生制度、培養條件改變以后新培養的這批研究生。當時招生以后就有這個感覺,因為接觸了這些學生,感到我們的學術振興有一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過程。大體講是到本世紀末、下世紀初,那時我們國家將實現一個大轉折,各方面取得階段性成就,我們培養歷史學科的接班人到那個時候也要取得成就,會大大超過我們這一批人。我對我的研究生說,我希望你們四十歲時,達到我這個水平。這里,刨去其他一些社會的、政治的和個人的條件之外,可以說是個算術問題。我們這一輩耽誤的時間太多了。除了讀書時間的多少以外,還有現在給你們提供的其他條件。比如在讀書的時候,心境就很不一樣。我們這些人,解放前,是學生運動,那是蓬蓬勃勃的潮流,離開這個潮流,去上圖書館,心情是不自在的。解放后,按理說應該有條件讓你做學問,但是政治條件卻不讓你這樣做,在一些錯誤思想引導下,大家不敢做學問,有的人只能偷偷地讀點書,那時候做學問挨批判。現在做學問受尊敬,心境大不一樣了。最近十年,真正是做學問的黃金時代。這也是比較而言。我們這個年齡的人,從來沒有遇到這樣好的時代。說這些就是作為反面教訓,反襯出今天年輕人和中年人,應該珍惜這個機會。
對歷史學科的現狀,我的估價是不高的。這不是說對每一個人。對于許多人的成就,我很尊重。我是用自己這樣的經歷、狀況,看周圍情況類似的人而言,這一代人也許有自己的特點和長處,但很難反映出比上一代更高的水平。希望寄予下一代。對于下一代,我是非常有信心的,下一代肯定會出現有一些人才,這些人中也許有少數可以稱之為“大師”。現在稱大師也不會犯錯誤了,過去大師這個詞也不好用。現在可以稱侯寶林是語言藝術大師,最近又表彰了一批工藝美術大師,大師一詞已經被使用了。但是我們想一想,歷史學科在解放后,是不是公認出現了一批大師?不好說。并不是說這些人都沒有希望成為大師,他們有的是在解放前已經達到了相當的地位,具備相當的條件,假以時日,可以成為大師。但他們沒有得到這種條件。我們這個年齡層次的人,由于時代條件不許可,解放后幾十年,沒有培養出大師。歷史學界沒有把哪一個解放后成長的人稱為大師,如稱陳援庵先生、陳寅恪先生是大師那樣。這是時代造成的一個錯誤。對此,大家現在正在努力彌補。近年來這種社會風氣、學術風氣,也能夠慢慢彌補。年輕一輩中一定有人上得來,但是步子要扎實,時間需要一個過程。我估計到本世紀末、下世紀初我們會出現一些大師,這個比例是多少呢?(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以來培養的研究生中,他們大都應該有所成就,其中,如果涌現出3%—5%的人成就較大,1%成為各種大師的話,這個數量就不小了。因為我們基數比較大。前幾年碩士研究生培養數量的增加,比例相當大,以每年百分之幾十的速度增加,現在當然剎車了,因為數量太多,質量下降,以及別的原因。總之基數相當大。在這么大的基數中,若按上述百分比,出現為各個學科的大師,包括我們歷史學科中各個門類,到那個時候,我們也許可以說,史學界就會有一個新的局面,會達到很高的水平,受到世界承認和尊重的水平。
在歷史里頭,中國史情況特殊,是中國自己的了。包括中國史在內的歷史各分支學科,我們到那個時候更應該取得與我們國家民族地位相稱的成就。我們應有這個抱負,應看到有這個可能性。所以我是打心里跟年青的這一輩人很親切的。
歷史學的發展還有個國際性比較的問題。別的學科,我不說它。拿歷史學科說,要振興,讓它放出異彩,我們大陸同行責任特別重大,大陸同行有可能在今后一二十年出大成績。我確實有這樣強烈的信念。十億人口的基數,要出人才。臺灣、香港,海外華裔,也是中國人,也會出了不起的人才,但畢竟人口少,盡管有各種比大陸優越的條件,能涉及的問題,能達到的深度,能形成的空氣,可能不如大陸。我接觸到的一些港、臺和海外華裔學者,許多人一說到學術問題都是這樣,從這個意義上尊重大陸。當然也覺得大陸這幾十年耽誤太多了,就現有成績說,確實很不夠。應該承認這一點,國家如此,學問如此,各方面如此。一說到今后,還是對大陸的信心非常強。中國人不笨,中國人勤奮,而中國人最多又是在大陸,大陸又有現在讓大家心安理得地讀書的空氣,這些都是好條件。中國歷史學科搞出成績,并不需要太多的條件,海內海外都是一樣。我接觸港臺或美國華裔學者時,我感到他們都很尊重我。我明白這不是尊重我個人,是因為我是大陸去的,北京大學的教師。當然,我也很尊重他們。他們在功力、思想、方法上很有特色,值得我們效法。海外學者很多是臺灣大學出去的,臺大相當程度上把自己作為北大在臺灣的延續。臺大第一任校長傅斯年,他帶去的臺大臺柱教授,都是北大清華去的。有這樣的歷史關系,這些人碰到一起都很尊重。更重要的是,看到學科發展的前途,大陸要擔當主要任務。所以過去十年,人們對學術的發展,對國家各方面,意見不少,多半都是合理的意見。但是我對學科今后一、二十年可能取得的成就是堅信不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