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自閉癥兒子同行2:通往自立之路
- (日)明石洋子
- 3582字
- 2020-04-07 11:52:00
自閉癥是腦神經受損的先天性疾病
人們對自閉癥的理解與時俱進,發生了顛覆性的轉變。以前認為自閉癥起因于心理問題,即母子關系冷漠、缺乏交流,使其心靈之窗關閉(心因說);現在則主張是孩子的腦神經出現了問題,是一種先天性的疾病。自閉癥的診斷標準也總結如下:人際關系有問題,和人交流有障礙,行為怪異,三歲以前發病。
[自閉癥的概念和治療方法也一直在變。現在有自閉癥譜系障礙的說法,概念上比以前有所擴大,諸如高功能自閉癥、阿斯伯格綜合征之類也被認為是自閉癥。因此,自閉癥百人百樣,因人而異。既有智能上沒問題的人,也有非常健談卻完全不顧對方感受的人。還有具有同樣行為特征的ADHD(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因認知遲緩被診斷為精神發育遲滯和學習障礙(LD)的人等等。區別和界限很難劃清,還有并發癥狀。另外,醫生的見解也各不相同。因此,不要以診斷的病名來區別小孩,而要了解自己小孩的興趣、特長、欠缺的技能、感受和想法,進而實施有針對性的培養,這才是非常關鍵的。為此,我們要制定個別培養計劃和程序,對孩子進行療育、教導和輔助。]
大約在徹之進小學的時候(1979年),我聽到了一種說法:自閉癥不是心理情緒障礙疾病,而是因為腦中的知覺、信息處理機能出現了問題才發病的。比如,腦中受到器質性損壞,腦的統合化過程出現了問題;超多動的原因在于細微腦損傷,感覺刺激的知覺出現異常,語言中樞有障礙等等。可知,自閉癥是一種先天性的疾病,與后天無關。這就否定了令我頗感冤屈的所謂對小孩教育不當、感情不足造成他自閉的看法。我記得當時曾松了一口氣:從此再也沒有人責難我了!
(但因為專家還沒有致力于糾正自閉癥源于教育不當的錯誤學說,至今錯誤的理解仍在一些老師和醫生的腦子里根深蒂固地存在著——而這些人本應該是自閉癥患兒的理解者和教育者。流弊所及,地方越偏,像以前的我一樣受冤屈的父母就越多,他們至今仍為此自責。我迫切希望專家們盡快糾正錯誤的成見,努力普及正確的認識。)
一方面我安心于徹之的自閉癥不是由于我的過失引起;另一方面,仔細一想:既然是“腦中的障礙”,應該是無藥可救的吧,于是心情又復雜起來。專家們所主張的各種學說、各種治療方法,眾說紛紜,令我無所適從,但有一點我理解了:自閉癥是難治的病。病因和本質至今不明。現在也沒有什么治療良方。也就是說,無論什么醫生、專家,都不能治愈自閉癥。既然是無法治療的疾病/障礙,我就沒必要帶著徹之為治療和訓練而奔走,更何況徹之本人也厭惡折騰。我認定:無論誰也治療不了我兒子的病。我決定一邊從自閉癥專家那里學習有關自閉癥的知識(自閉癥的特性等),同時收集最新的療育、教育、社會福利的信息,一邊自行摸索培育徹之的方法。
自閉癥到底是什么?對這些難懂的專業問題我可以不了解,但對我自己的兒子徹之的事情我必須了解。盡管有自閉癥這個特性,但他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孩,所以我無論如何要徹底了解眼前的這個小孩。
我不求其他,只希望徹之能認可我是會保護他的可以依靠的媽媽。沒有比徹之跟我撒嬌,喊我一聲“媽媽”更令我開心的事情了。
徹之被認為智商很低。既然我全心地愛他,我就要拋棄庸俗的價值觀——能力落后的小孩(非普通小孩)是無價值的觀念。
*就這樣也挺好,想通了以后,心理壓力一下子減輕了
徹之到處搗蛋,麻煩層出不窮,到處挨罵;我也跟著到處賠禮道歉。痛苦辛酸的記憶綿綿不斷,也找不到教導他的好方法,再加上周圍的訓斥和投訴接踵而來,我身心俱疲,感到快被壓垮了,甚至想到:徹之住在這兒,對大家是個累贅。既然這樣,他就沒有生存的意義,如果沒這孩子該多好……可每當夜晚看到他無憂無慮酣睡的樣子,厭惡的心情便如冰而釋,哪會忍心把他掐死,還會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哪怕一瞬間)而感到羞恥,愛護他的心情反而更強烈了。小孩子搗蛋沒什么大不了的,我道個歉不就得了,我感到對徹之的任何行為都能原諒了。
等兒子熟睡之后才好不容易有自己可支配的時間,我的心境也平靜下來。(這樣寧靜的時間確實來之不易,可對年輕的母親來說這多么重要呀!)
端詳著徹之無邪的睡容,我經常自言自語:不必硬要他成為普通的孩子,哪怕只有普通小孩的一半能力,他也夠可愛了(其實當時的徹之連普通小孩一半的能力都沒有)。給人家添點麻煩也沒關系。他添多少麻煩,我彌補給人家多少就好了,人家覺得可以就行了。徹之就這樣也挺好(哪怕是殘障兒童),也挺可愛。此時,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心頭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平日一直劍拔弩張、全力以赴地培訓徹之,如今心里總算放松一些了。每當想到就這樣也挺好的時候,我才反省平日的做法——平時只盯著徹之這樣不會那樣不會,急躁不安;也為他的一些怪異行為倍感壓力。現在想來,讓我頗感壓力的徹之的行為反而是他充滿活力、精力充沛、健康無邪、生命力張揚的體現。
*我想開了
成天玩水,排列汽車玩具,不也挺好嗎?
在宿舍的水泥墻壁上亂圖亂畫數字和圖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盡管他不找我說話,但不也學著兒童電視節目的兒歌,樂呵呵地哼唱著嗎?
與弟弟政嗣爭執而發怒,揍了弟弟一頓,也不必太在意——不就是普通的兄弟吵架嗎?
*怎樣才能自立?
我決定徹底改變育兒方針。
既然自閉癥治愈不了,就接受現實,不必刻意求醫治療。
既然他有障礙/能力缺損,那么我就尋找彌補缺損的方法。
平時注意發掘他既有的能力,幫他發展提升這種能力。
哪怕他有一項擅長的技能,也可以以此作為自立的手段。
選一些技能來培養:既是自立于社會所需要的,又是我力所能及的,同時也是適合他的技能。
雖說他有障礙,但我不想縮小他的生活空間。要讓他在我們的城市過上豐富多彩的生活。總之,我的愿望是徹之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過上主動的幸福生活。
從怎樣才能治愈徹之的自閉癥到接受現實的他,再到如何才能使之自立最終到如何才能使之幸福——這就是我的思想轉變的心路歷程。
(說說容易,其實我明確改變育兒方針是在他讀小學的時候,也就是我明白要想他成為普通的小孩不過是夢想而已的時候。到了他讀中學的時候,我才確信這個方針正確無疑。)
*
在我的腦海里,有一個徹之的美好未來:既然生而為人,某一天他定會對人產生興趣,會喜歡跟人交往,會主動與人交流。不受任何人的管理和強制,按照自己的意志,主動地選擇和創造普普通通的生活。能讓他過上這樣的人生該多好呀!
仔細想想,對普通人來說這些都是最平凡不過的事情,都是一些小小的要求,但對當時我們這些家長來說,為了實現這些最基本的愿望,需要巨大的勇氣、堅強的決心,并為之付出長年的心血。
*成為他與外界聯系的橋梁
腿腳不便的人可以借助于輪椅,盲人可以借助于盲文,有了這些工具,身體殘疾的人過上了非常好的自立生活。城市中的建筑物、車站等處的道路、樓梯都配備了無障礙設施,殘疾人生活的空間也隨之擴大了。
同樣,自閉癥患者也需要支撐,即人的支撐。就像輪椅和盲文起的作用一樣,能理解、援助并熱心擔當溝通角色的人對自閉癥患者是非常必要的。
因此,我作為家長不可回避的工作是:找出徹之今后生活上將要面臨的困難之處,發掘他將來賴以自立的必要技能和盡量多的交往意愿,擔當徹之與外界聯系的溝通角色——為孩子構筑一個支撐他健康生活的人際關系網。在孩子幼小的時候,擔當溝通角色的,除了父母之外別無他人。
為了讓周圍的人們盡量多了解、多理解、多幫助徹之,作為母親,我要義不容辭地擔當他與外界的溝通人(翻譯的角色)。
和徹之一起出去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氣的事情。必須忍受周圍責難的白眼——怎么這么沒教養!必須拋棄面子和尊嚴,即面對徹之怪異的行為,就連與他朝夕相處的我這個母親都覺得羞恥的想法。
徹之為什么會有打擾人家的怪異行為?我要努力感知徹之的心情(盡管我不明白的時候居多),如果明白原因,我將向對方傳達他的想法,說明情況,盡量爭取對方的理解,以得到諒解和寬容。
我想優先考慮徹之的心情。如果作為母親的我因為感到羞恥而去阻止他的行為的話,那么徹之的心情(想法)也就表達不出來了。為了盡量減少給人家添麻煩的行為,我決心培養他自立生活所必需的能力。兒子添多少麻煩,我給人家彌補多少,這種情況在孩子小時還行得通;等他大了,麻煩也大了,并不是我能一一彌補得了的。因此,為了防患于未然,培養他的自立能力是非常重要的。
另一方面,為了讓殘障的孩子能堂堂正正地在社區生活下去,消除周圍人們的心理隔閡(誤解、偏見、歧視),我有必要做許多鋪墊工作。不少人有一種錯覺:對殘障的孩子而言,待在福利院會比在社區生活得幸福,從而會說:你孩子進了福利院多好。恰恰相反,就像小鳥喜歡廣闊的天地而厭惡逼仄的籠子一樣,孩子本人也真心喜歡在社區生活。我要呼吁周圍的每一個人,希望他們寬容地接受這些殘障孩子:你們盡管有障礙,也一起在這里生活吧!因為你們也是這條街、這個社會的一個成員。
為此,我們要辛勤地耕耘人們的心田。除了硬件的社會福利,軟件的社會福利更為重要。相信殘障人士本人和他們家長的熱切企盼,會逐步改善周遭的人文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