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務長的佩劍抵在牧狼人的脖子上。
倒地的斯賓塞受傷之重已經超出了正常人的常識。
胸口,卡琳施法的全力一擊和阿圖爾未拔出的長劍提醒著眾人,兇名昭彰的牧狼人全靠自己強悍的生命力才撐到現在。
阿圖爾的那一劍刺穿了他的整個左肺,他的嘴角不斷吐出血沫。
警務長萬分緊張,依舊害怕眼前這個只剩下一口氣的人暴起。
阿圖爾則跑向了卡琳檢查傷勢。
“還活著。受刺激昏厥而已,沒什么大礙。”他松了一口氣,從卡琳的包里翻找藥劑,把僅剩的那支傷藥掰開嘴灌了進去。
“誰派你來的?”他拿著一支沒有寫標簽的暗紅色藥水,對著牧狼人說道。“老實交代,這支治療劑給你。”
“我,是,自己,來的。”牧狼人的意識可能已經開始模糊。
“給他倒水。”阿圖爾沖著安迪說。
后者把水壺送到牧狼人嘴邊,然而未及倒出水來,便被阿圖爾奪走水壺。
阿圖爾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把剩下的水從他臉上澆了下去。
斯賓塞盡力舔著落到嘴邊的水。
“仔細想想,比如是不是忘了秘儀集會。”
“沒有。”他吐出一大口血,喉嚨似乎因此通暢了不少。“我是為了血來的,我需要血。”
“什么血?”
阿圖爾故意一副疑惑的樣子。
斯賓塞掙扎著試圖調整到一個更合適的姿勢,但意識到無論怎樣都會牽動傷口之后,最終放棄了嘗試。
他頹然地停下之后,開始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我不知道這血叫什么,但我知道你也明白我說的是什么。”
“我知道,源生之血。”
“源生之血。我覺得叫狼血更好。二十幾年前,我被從軍隊趕出來的時候,在南頓被人追殺。”
“黑塔之變”。阿圖爾補充道。安克利姆的繼承人死在那次政變,隨后國內開始大規模清洗,他的父親就是那時逃往帝國的。
“我被人拋棄在這片森林,是狼救了我。我幫他們狩獵,他們分給我食物。”
斯賓塞閉上了眼睛,回憶起那一幕。
黑夜中,他與那只年邁的巨狼搏斗,生生咬破了它的喉管。
“我喝過那頭魔狼的血,我成了新的頭狼。”
他一邊咳嗽,一邊繼續講述。
“我從那以后就成了狼,和這群小家伙一起在森林里狩獵。”
“你還殺死了巡林隊。”警務長咬牙切齒地說。“前后累計超過40人。”
“他們是來捕獵我的,但不全是我殺的,森林里還有野獸。”說這話時,他的肺部如破損的風箱,每一次開口都是巨大的折磨。
“為什么襲擊這里的獵人?”
“狼狩獵,有什么錯嗎?”也許是受不了這種痛苦,他開口說道,“殺了我吧。”
阿圖爾沒有理會,轉頭看向了警務長。“按照安克利姆的法律他應該怎么處置?”
“謀殺,叛國,搶劫。十一年前,在白石堡壘,他被判處死刑。”
“很好。”阿圖爾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他沖著正在給傷員包扎的治安官說道,“去找一棵樹,掛好繩子。”
“不要繩子,用劍。”斯賓塞雙眼注視著插在胸口的奧金長劍,強大的體質讓他在承受了對別人早已致命的傷害以后仍然茍延殘喘。
在傳統當中,絞刑是一種卑微的死法。
小偷,強盜,強奸犯……種種出身低下的人,才會在犯下卑劣的罪行之后被以這樣的方式處決。
而稍有名望的人物,都會選擇其他的方式接受處刑。
比如,帝國的第十九任首相,被叛亂的北方軍團要求自殺而舉家服毒;灰地的著名學者耶塔姆,因為關于夜之子的異端言論而被槍決,那也是帝國歷史上第一次使用魔導槍處決犯人。而在安克利姆,至今仍然比較推崇斬首作為處決貴族的方式。就比如,黑塔之變當中,被王太子設伏生擒的前王位繼承人蘿西婭,她在被宣布叛國并剝奪繼承權后,拒絕認罪,要求斬首,最終于次日黎明之前被殺死然后倉促掩埋。
阿圖爾輕蔑地哼了一聲。
但是警務長小聲地提醒他,斯賓塞曾擁有貴族身份,并且擔任過高級軍官。
“如果不是黑塔之變,我們怎么會落到這個下場。”牧狼人的語氣里摻雜怨恨。
在阿圖爾猶豫的那個當口,安迪突然補充了一句
“大人,恕我多嘴,如果算上之前被殺死的獵人,這是個新的案件,還沒有被審理。”
安迪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直接讓阿圖爾和斯賓塞笑了出來。
“你是說我還要把他帶回去?要死他在監獄里再殺個人,那法院是不是要再拖上一個多月審理?”警務長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副官。
“那我估計你們整個監獄都要空了。多殺一個獄友,就得多審理一個案子。”阿圖爾調侃了一句,但是片刻之后,他改變了主意——不清算他的罪行,怎么能彰顯王太子主導的黑塔之變的正確呢?
“不過我同意把他帶走審判,但是要先做一些處理,以防止他造成其他威脅,各位沒有意見吧。”
安迪尷尬地點了點頭,警務長也對此滿意。
當天傍晚時分,卡琳從昏迷中蘇醒,其實在此之前已經醒來過一次,但是傷勢導致她不得不繼續躺好休息。據她所說,源生之血的受血儀式完成之后,那些血液就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迅速地恢復了被外力摧毀的節點,并且保護她在這樣的猛烈攻擊中幸存。
同樣的,斯賓塞的傷勢恢復之快也超乎了預計。
沒有外力的幫助,只得到了一點點硬得可以當作建筑材料的餅干作為食物的他,此時胸口的重傷已經開始結痂,甚至可以稍微活動。
“你打算直接抽出源生之血?”
“不,不行的。首先這會直接要了他的命,這和你的打算不一樣;而且源生之血一旦被接受,就會帶有強大的自主意識,我就算得到了那些源生之血,恐怕也得放上幾十年才能使用。”
“所以你要怎么做?”
“這樣,做一個簡單的處理,壓制住他的節點。”卡琳說著把左手按在了斯賓塞的腹部,找準位置之后右手的小刀劃開一個切口,魔力從這里緩慢滲入。“放心,不會疼的,只要你不使用節點,你就不會死于魔力的反噬。”
隨后,那一夜森林里傳來過幾聲狼嚎,遙遠而傷感。
守夜的人提心吊膽,而阿圖爾在獵人屋子的地鋪上睡得很深。
連日來的慌張讓他精疲力竭,這樣的戰斗更是從未經歷,實力的進步也顯而易見。
之前完全不能理解的劍術要領在戰斗中融會貫通,魔力的運轉隨著時間推移也愈發純熟,如果伊迪絲在這里看著,那即使是她也會驚訝吧。
次日,剛剛天亮時,警務長等人押送斯賓塞返回,只要到了冷泉鎮,交由當地駐扎的部隊看管就可以放心了,王太子的嫡系,他們毫無疑問盼著這個政敵接受審判。
“我會盡快給您申請勛章。”警務長告別時對阿圖爾鄭重地說道。一旁的安迪告別時顯得很遺憾,他本以為能夠幫上忙的,阿圖爾以過來人的口氣寬慰。
剩下的時間里,橫穿森林的計劃實行得非常順利。
雖然兩人經歷了找不到水源,行進路線與既定方向偏離,宿營時被毛毯下面爬滿的昆蟲嚇到等一系列新手不可避免的問題,但還是依靠實力,走出了大部分老獵人也比不上的速度。
隨著靠近墜冬湖,天氣開始變得寒冷。
此時正值夏秋之交,氣溫驟降雖然不是沒有過,但顯然不是眼下這種情況。
“你聽過那個傳說嗎?”阿圖爾主動開口,打破旅途中的沉默。
“龍墜之湖?”
“對,薩蘭人登陸的時候,摧毀了龍族的家園,幸存的巨龍向東方逃亡。在安克利姆,他們的首領再也支撐不住,墜落于此地。據說,那頭龍含怒墜地,鮮血飛濺,草木焚為灰燼,河流沸騰,幾近枯竭。凡納夫不忍看到生靈涂炭,于是施展法術,墜落的寒冰封住了巨龍的尸骸。”
“但凡有點地理常識,就應該直到墜冬湖的水來自河流匯聚,而不是什么天降寒冰。”卡琳直截了當地打斷。“只有民間傳說里,龍是這里的原生物種。然而有據可考的所有龍類,都是在霧海誕生的,龍裔的文獻里也從沒提過你說的那些東西。”
“但我覺得卡里普斯特的說法可能是有道理的,龍類遭遇薩蘭人后逃往霧海,如果龍裔誕生于逃亡之后,那就說明這是有可能的。”
“使用的假設越少越可能接近真相。”卡琳似乎不想爭論,但歪頭想了一下,“你要是對這個歷史真的感興趣,不妨去問一下那位‘龍之共主’,他就在安克利姆,拿著神圣遺物學會的推薦信去找他采訪,沒準他會回答你。”
“他才多大,怎么可能知道。”說著,阿圖爾伸出了手,拉著卡琳爬過眼前陡峭的巖壁。
翻過這個山頭,極力遠望,墜冬湖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