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日。

一大早，朱若榆就來到周凱的家中。當周凱告訴他同意冒充王一峰打入偽武漢綏靖公署時，他在意外的同時又感到欣慰，本來他還打算再費一些口舌的。不過朱若榆也沒光顧高興，他又抓緊時間與周凱商量一個迫在眉睫的行動，因為時間不允許再拖延了，而且無論王一峰的冒充者是不是周凱，都不能再拖下去。

朱若榆急需要做的事是讓周凱假裝去偽武漢綏靖公署拜訪。之所以說是假裝拜訪，是因為這一次拜訪絕不能見到正主葉鵬，而且不論是葉鵬，還是其他的參謀長處長之類的人，周凱都不能見到，原因就在于王一峰父親王金輝寫給葉鵬的那一封信。

因為朱若榆從王一峰最近的日記里得知，葉鵬和王一峰在之前并沒有見過，這樣一來，王金輝的那一封信就成了王一峰最重要的身份證明，但問題在于那一封信已經被河水浸濕了，即使是再晾干，也仍然能看出水跡，這是一個致命的破綻。

而無論是以葉鵬，還是綏靖公署中其他軍官的眼光，這個破綻都不能輕易搪塞過去，畢竟最近幾天都是大晴天，書信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被水打濕。如果周凱就帶這樣的一封信去找葉鵬，很可能會被對方抓住這一點死磕到底，最后十有八九會露餡。

但讓朱若榆認為不能再拖延下去的原因卻是那封信上的落款日期，日期是六月二十八日，應該是王金輝在王一峰出發前兩天寫下的，現在是七月二日，按照一般行程來說，王一峰也該拜訪葉鵬了。而如果再拖下去的話，朱若榆擔心到時候這多出來的幾天行程去向難以解釋，畢竟按照常理來說，王一峰舉目無親地來到漢口，應該在第一時間去找葉鵬，而不應該有第二種可能。

所以這樣一來，留給朱若榆的就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盡快讓周凱去綏靖公署拜訪，但又絕不能真地見到葉鵬，而且具體表演需要假冒者在現場隨機應變，稍微一個應付不好就可能是自投羅網。

朱若榆將這其中的利害向周凱講清楚之后，周凱只是略加思考就覺得問題不大，他在平常給人跑腿辦事的時候，也得察言觀色，雇主的喜怒哀樂會在無形中會波及他的報酬，他每次不得慎之又慎才勉強在這亂世之中討口飯吃，所以對于什么樣的人說什么樣的話也是他在底層練就的本領之一，他有把握只說三言兩語別人就把他轟出門外。

而且周凱有一點讓朱若榆比較滿意，那就是他的身高和王一峰相仿，大概一米六的樣子，假如王金輝曾經對葉鵬描述過王一峰的話，周凱應該會比較符合葉鵬的預設。至于周凱略微有些偏瘦，臉上布著一些風霜，只要解釋得當，問題倒不算大。

商量好細節之后，朱若榆讓周凱換了一身最好的衣裳，并讓他背起王一峰的帆布包，然后兩人一前一后就朝著偽武漢綏靖公署的方向走去。

快到偽武漢綏靖公署的駐地遠東飯店時，朱若榆裝作一個乘涼的路人，在一百米開外的一棵樹下蹲著吸煙。

周凱則直接走向遠東飯店的大門，只是他還走到門口時，就被一個哨兵攔住了。

“小伢子，這里不是你進的地方，快走！”那哨兵冷冷喝道。

“大哥，我想跟你們打聽一個人！”周凱一邊說一邊朝門里的院子瞅去。

那哨兵一聽就有些怒氣，敢到綏靖公署門前打聽消息的人可不多，不過他也擔心周凱是里面什么大人物的親戚，就強忍著問道：“你找誰？”

“我想問葉處長在不在里面？”

“你是他什么人？”

周凱假裝想了想才答道：“我是他……一個同鄉。”

那哨兵又耐住性子接著問：“你跟他約過嗎？你找他什么事？”

“沒約過，我就想找他混口飯吃！”周凱的聲音弱了一分，給人的感覺是不太自信。

那哨兵一聽就再也忍不住了，葉處長的同鄉多了去了，如果都來找他混口飯吃，那綏靖公署豈不成救濟棚了。

“趕緊，有多遠給我滾多遠！”那哨兵指著馬路大聲咆哮道。

周凱被嚇了一跳，這個倒不是裝的。

“你這人怎么這樣啊？說翻臉就翻臉？”

“我說了，快滾！不要讓我再說一遍！”那哨兵微微抬起槍托，意思再不走就要打人了，他也懶得跟周凱這種半大小子解釋什么。

周凱后退幾步，裝作屈服的樣子，不過他一邊退一邊說道：“不說就不說，這么厲害干嘛？”

那哨兵嘲諷道：“臭小子，也不看葉處長是誰，是你想打聽就能打聽的嗎？”

在他看來自己又攆走了一個癡心妄想攀高枝的底層人物，這種情況雖然少見，但他也碰到過幾個。

周凱“心有不甘”地離開綏靖公署，不過當他路過朱若榆身邊時，兩人露出了會心的一笑。

之后朱若榆又帶周凱去了他租的那間位于大智路晉商會館旁邊的房子，因為有一些事情他必須得給周凱交代一下了。

房東老頭不在家，兩人到了以后，朱若榆將房門關好并帶領周凱走進最里面的一間屋子，屋子里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兩人在桌邊坐下就開始小聲地聊了起來。

“一直沒有跟你說我的身份，是出于安全考慮，現在既然你已經加入我們，那我的身份就沒必要再對你隱瞞。我姓朱，名若榆，你記住就行，不過平常還是叫我‘大哥’吧。”朱若榆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蘸著桌上的一杯水，并在桌上寫起了自己的名字。

“朱，若，榆。”周凱小聲地念了一遍。

“對。聽說過軍統嗎？”

“沒有。”周凱搖了搖頭。他確實沒有聽說過，方岳峰雖然已經同意他答應朱若榆的邀請，但既沒有告訴他他的神秘大哥就叫朱若榆，也沒有告訴過他軍統的事情，目的就是讓周凱在聽朱若榆說起這些時能表現地自然一些。

朱若榆又問道：“中統呢？”

“也沒有。我只聽我爹說過飯桶。”周凱一本正經地答道。

朱若榆頓時哭笑不得，但他看周凱一臉天真無邪，不像是在說笑。片刻后他又說道：“你不知道也沒關系，這些以后再對你講吧。現在我正式向你宣布，你被國民政府征用了。”

“什么玩意兒？”周凱又是頭一次聽說。

“就是……你現在算正式跟我們一起抗日了，明白嗎？”朱若榆拍了拍周凱的肩膀。

“明白！”周凱的回答難掩一絲興奮，雖然這是他“第二次”加入抗日的隊伍。

朱若榆又補充道：“不過你只能算編外隊員，因為你年齡還不夠。”

其實即使周凱的年齡夠的話朱若榆也沒打算把他轉正，原因純粹是為了周凱本人，因為軍統的家規是隊員在抗戰期間是不許結婚的，如果周凱加入編內，萬一日后他找到自己的青梅竹馬，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麻煩。

所以朱若榆打算在上級面前把周凱描述成一個高級線人，并從自己名下撥出一些補貼和活動經費支持周凱的潛伏工作。

“什么外？”周凱又沒聽懂。

“這個你不用管，我會替你安排好的。另外從現在開始，你就不要回你在大夾街那個家了，你白天就在這里，認認真真地把這些日記讀完。”朱若榆指著桌上的一摞日記本，那是他搜集的王一峰的日記本。

“那晚上呢？”

“晚上你就在祥云旅社投宿，一會兒我去給你訂個房間。”

祥云旅社就在大智路上，距離朱若榆這個出租屋只有兩百多米。

“那不行啊……我那屋子里還有很多東西沒拿來呢！”周凱不情愿地答道。

朱若榆擺了擺手：“東西都不要了。你需要什么就告訴我，我會給你置辦新的。”

朱若榆打算讓周凱以突然失蹤的方式跟過去告別，并以另一種身份重新開始生活。

“可是……可是……我還沒準備好呢。”周凱露出為難之色。他有一些珍藏的東西在那間屋子里，還有兩個街坊平常沒少關照他，他不想讓他們為自己擔心。而且他也擔心方岳峰找不到他。

見周凱確實不愿意，朱若榆又說道：“那你現在回去一趟吧，天黑之前再過來，就跟街坊們說要與表哥一起出遠門尋找父母，不過東西不能帶太多了，不然容易惹人懷疑。”

朱若榆實在擔心周凱暗地里偷跑回去，就作出了妥協。不過與街坊告別也不影響周凱即將要“人間蒸發”，因為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對于老百姓來說千里尋親和離奇消失都是司空見慣的事。

“好，那我現在就回去了。”

周凱說罷就起身出門了，他生怕朱若榆又會反悔。

朱若榆則開始思考后續還需要做哪些工作，因為要冒充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絕對不止是演戲那么簡單。

比如拿周凱來說，他首先要盡快讀完王一峰那將近十本長長的日記，并且對其中的某些事情要心中有數，尤其是關于王一峰和王金輝之間的感情，王金輝的習慣，愛好等等之類的描述，更要做到熟記于心，否則即使他能取得葉鵬的一時信任，也難說在什么時候因為一件關于王金輝的小事露出致命破綻。

朱若榆這邊則需要馬上做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干掉王金輝；因為王金輝在黃陂縣是個有頭有臉的漢奸，黃陂縣距離漢口又是咫尺之遙，一旦王金輝處理完家中的事，他隨時可能來漢口見他的私生子，到時周凱肯定得露餡；至于王一峰的姑姑，由于是鄉下婦道人家，短時間不太可能到漢口來，朱若榆倒不是特別擔心。

第二件事是對周凱進行一個入門的培訓；周凱人雖然機靈，也有將近兩年的底層社會經驗，但畢竟不是科班出身的特工，也不對偽裝有什么特別的天賦，朱若榆擔心他在遇到某些情況時沒有應對的經驗和能力，最終會功虧一簣或者丟了小命，所以對周凱進行一個特工速成培訓也是一件緊迫的事。

在理清這些頭緒后，朱若榆先是用備用電臺向軍統總部發了兩份份詢問電報，由于李廣元目前處境不妙，他不得不親自發報聯系總部。

接下來他燒了一壺水，弄了一些簡易的午飯。待下午收到總部的回復后，他又出門朝法租界的方向走去，因為他要需要聯系一個行動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