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臨近中午，換班后的朱靜來到偽武漢綏靖公署大門，在衛兵與吳倩通過電話之后，她被放了進去。

偽武漢綏靖公署是南京汪偽政府為節制湖北以及河南南部地區的偽軍部隊所設，辦公機構設在漢口遠東飯店。綏靖公署名義上可以管理各偽軍部隊，但實際上也只能調動一小部分，因為各路偽軍基本上都只聽從其周圍盤踞的日軍部隊，而且日本人也不允許一個漢奸組織控制大量的軍隊。

朱靜表面上是受吳倩之約來到偽綏靖公署的，原因是吳倩的舅媽，也就是軍需處處長葉鵬的妻子身體有些不適，吳倩便想讓朱靜一起上門問診；不過朱靜還負有方岳峰囑托的另外一個任務，那就是與偽定國軍一六五團團長黃仁杰接頭。

在前一天黃仁杰讓錢道權帶回的消息包括可能的接頭方式，接頭時間和接頭地點，如果可以接頭的話。

接頭時間就是每天的中午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間，地點是三樓的廁所，因為綏靖公署成立之時，黃團長曾隨其師長汪不清到訪過一次，所以對大樓的布置還算了解，而三樓的廁所在大樓一端，而且男廁女廁相鄰。

朱靜順著樓梯爬上第二層樓，穿過一個不算長的走道，很快就來到吳倩的辦公室。

吳倩見來人是朱靜，連忙起身歉道：“哎呀！朱姐，你來的有些早啦，不是說好十二點來的嘛？我現在還有些賬目沒有做完呢！”

朱靜微微一笑：“呵呵，我今天沒什么病人，換班又早，就想著提前過來也無所謂。”

她隨意掃視了一下房間，辦公室里只有兩張辦公桌，另外一張是空的，房間只有吳倩一人。

“那你要在這里等我了，你可別嫌煩啊！”吳倩給朱靜倒了一杯茶水。

朱靜隨口答道：“能有什么好煩的。奇怪，你平時不是挺閑的嗎，怎么今天這么忙啊？”

“哎呀！別提了，軍法處昨天買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催我今天要連以前的賬一起報上去，要不然他們處里沒錢了。”吳倩一臉郁悶地回到座位。

“買了什么東西呀，一大上午還沒做完賬目？”

“哎！誰知道他們呢？你說買其他東西也就算了，還買什么臉盆，毛巾，枕頭，涼席，蚊帳……一樣東西一個，這都是私人用的東西，還來報公賬，真是煩死人了！”吳倩指著賬本上的目錄念道。

“這還真是奇怪啊！”朱靜應了一聲。

“你先喝杯水吧，我再有半個小時估計能做完。”抱怨之后，吳倩又開始繼續做賬。

“好。”朱靜端起水杯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但她的心思卻開始活泛起來。按說軍法處是沒理由臨時購買這些生活用品的，而且還只有一套；所以這些東西八成是為黃團長準備的。而從購置這些生活用品來看，基本可以斷定偽綏靖公署不會在短期內放回黃團長。雖然這從表面看起來不是一件好事，但從另一方面卻也說明日軍憲兵隊是沒打算逮捕黃團長的，否則軍法處也沒必要費勁購置這些東西。

“看來策反這件事一時半會兒難有進展。”朱靜在心里想道。

朱靜喝了半杯水，然后起身說道：“我去一下廁所。”

“好，那你自己去吧。”吳倩抬了一下頭，指了指廁所的方向。

朱靜之前也來過兩次綏靖公署，所以對樓層的布置還算熟悉。

她走到三樓女廁，發現里面沒有人，然后又出來在外面的洗手池慢慢洗著手、臉和胳膊。她洗得很仔細，目的就是為了拖延時間，期間有兩個人上廁所，都與朱靜相互看了一下，但朱靜發現都不是黃團長。

十分鐘之后，男廁和女廁里都沒有人了；此時一個穿著軍裝，神色略顯憂郁的的男人從一間辦公室徑直走向廁所，在那男人經過洗手池的時候，朱靜看到了他的面目，確定符合方岳峰描述的相貌。

朱靜說道：“哎！一到天熱吃飯就沒胃口。”

那男人一怔，轉身盯著朱靜說道：“這位同事，在廁所旁邊說吃飯的事不合適吧？”

朱靜又說道：“你是楊先生吧？”

那男人答道：“不，鄙人是黃仁杰。”

朱靜又低聲道：“黃團長，你好！”

“你是新四……”黃團長想問朱靜的身份，卻被朱靜抬手的動作打斷。

朱靜指了指男廁，示意黃團長進去檢查一下。雖然她根據進出人數推斷里面沒人，但畢竟沒進去看過，所以出于謹慎，還是需要檢查一下。黃團長進去了片刻，然后又馬上出來。

“里面沒人吧？”朱靜問道。

“沒人。”

朱靜小聲道：“時間很短，我長話短說；上級讓我轉告你，一旦憲兵隊提起有人舉報你準備投奔我們的話，你就一口咬定是污蔑和派系斗爭，我們在外面也會針對這一點做出相應安排；另外，你要在此安心地等下去，一定不能表露出急于離開的意思，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在短時間內，你越沉住氣就會越安全；起義的事，咱們從長計議。”

朱靜帶來的是方岳峰最新謀劃的脫身之策，這個計策一方面需要錢路權在里面配合，另一方面需要縱隊情報部的支持和安排，而縱隊情報部這邊方岳峰已經讓錢路權去根據地匯報了。

黃仁杰應道：“好，我明白了，但我也有兩件事要托你轉告貴軍領導；第一，我在上午獲知公署準備讓楊副團長全權代責一六五團，楊這人雖然表面與我不和，但暗地里卻也支持抗日，所以請轉告貴軍領導，如果我一直被軟禁的話，可以嘗試接觸楊副團長商議起義之事；第二，就以我目前在公署的待遇，我懷疑我的家人也遭到了監視，所以懇請領導幫我搞清這一點，并在必要的時候出手相助，保全我一家老小，黃某感激不盡。”

“好，我會向上級報告的，不過你放心吧，既然你是真心起義，我們又怎能丟棄你的家人？”朱靜安慰道。

“好，好！”黃仁杰有些激動，朱靜三言兩語就打消了他的顧慮。

“此地不宜久留，我得走了。”朱靜又看了一下手表，她已經出來快二十分鐘了，還得想好回去怎么跟吳倩解釋。

“好，拜托！”黃仁杰拱了一下手，朱靜能進來接頭他還是感到非常意外的，畢竟接頭地點可是偽綏靖公署，怎么說也是偽軍的心臟，他卻沒料到新四軍的情報員說來就來。

“再見！”朱靜匆匆向吳倩的辦公室走去。

……

下午，在日軍武漢憲兵隊本部美座大田的辦公室里，美座大田面色凝重地正接一個電話，而本清三郎正坐在他對面。

不久，在掛斷電話之后，美座大田說道：“本清君，告訴你一個沉痛的消息，那春吉一郎已經為天皇陛下玉碎了。”

“這真是一個遺憾的消息！”本清三郎并沒有顯露多少意外，畢竟之前醫生已經通報過他的病情了。

“這一件事讓我感受到了恥辱，本來是我們設下的圈套，但到頭來弄的我們憲兵隊損兵折將，他朱若榆卻大搖大擺的走了！”美座大田恨聲說道。

“節哀吧，大佐！”

“節哀是要節哀，但我大日本帝國的少佐怎么能白白死去？他朱若榆殺我一個少佐，我就殺他一個中校！本清君，那個軍統死硬分子叫什么名字？”美座大田問道。

“劉新魁，是行動處長。”

“對，就是他！馬上安排處決，讓李國深負責此事，再把新楚日報的記者叫來，明天見報。”美座大田發出一串命令。

新楚日報是汪偽HUB省政府弄出來的漢奸報紙，目的是美化日本侵略和消磨人民的抵抗意志。

“是，大佐！”本清三郎恭聲道。

而正在此時，辦公室門外想起了敲門聲。

“進來！”美座大田大聲說道。

伍島進推門而進，在將門關好之后說道：“大佐，我們抓到一個反抗分子。”

“很好，伍島君，是軍統的嗎？”美座大田露出笑容。

“現在還不清楚，剛抓到，目前正在審訊。”

“好，抓緊審訊！一定是那春吉一郎的在天之靈在保佑我們。”美座大田起身說道。

伍島進聞言一怔。

“伍島課長，那春吉一郎剛剛已經玉碎了。”本清三郎解釋道。

“我很難過，那春吉是為天皇陛下而死的，他的死閃耀著無上的榮光。”伍島進悲痛地說道。他也明白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那春吉一郎是替他死去的。

“好了，不必過多傷心，你們都忙去吧！”美座大田手一揮說道。

“是！”

……

半個小時后，在日軍漢口憲兵隊的殺人場，一隊日本憲兵押解著一個滿身血污的人從車上下來，那人雙手被反綁，腳帶著鐐銬，一瘸一拐地被推向行刑臺。

李國深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看著。劉新魁本是他手下的行動處長，卻因丁子璜的出賣與他一同被捕，但與他不同的是，劉新魁寧死也不愿投降。

處決劉新魁本與李國深不相干，但美座大田卻執意讓他負責執行，其中的目的，他當然心知肚明，但他卻無法拒絕。

“新魁，有什么話要帶的嗎？”李國深問道。

劉新魁昂首挺胸，將他那堅毅的目光轉向李果深。

“沒有，路是我自己選的，但我不后悔！”劉新魁緩緩說道。

“哎！”李國深長嘆一聲。

“我這條命早已經夠本，只可惜無法報答你先前的救命之恩了！”劉新魁腦海中又浮現起與軍統同事們并肩作戰殺敵的情景。

“我明白你的心意。”李國深不知道說什么好，就只好安慰一句。

而這時一旁的一個日本尉官卻說道：“李桑，行刑時間已到，請下達處決命令！”

李國深卻如未聽到一般。

“來吧！國家殘破如此，我又何惜此命！”催促的卻是劉新魁。

李國深卻心中一緊，似乎被觸動了某根心弦，但他仍遲遲不肯下命令。

“準備！”下命令的卻是那名日本尉官，他已等不及了。

幾名日本憲兵將子彈上膛，瞄準了劉新魁。

“殺！”那名日本尉官做了一個砍的動作。

“砰砰砰……”一排槍響。

李國深痛苦地閉上眼睛。

劉新魁倒在了血泊之中。

但旁邊的一名記者卻將李國深落寞的身影和躺在地上的劉新魁拍進了一張照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