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翎千霜一事起，已經過去了十余日，長留山重新整頓，向六界宣布，招收新弟子。

“這么久了，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了。”霽華感嘆不止，如今看著這個養育了自己，教導了自己的地方重新恢復一片歌舞升平，他著實欣慰。

“是啊，太不容易了。”沄沛附和，這些天在凌云殿他是親眼目睹了慕涼清如何完美處理大小事務，奔波于人仙兩界之間救濟蒼生，同時還要悉心照料著翎千霜，他對慕涼清的敬重不由增加了幾分。

“你倒是輕松了，只恐怕軒言現在還一個頭兩個大呢。”霽華嘻嘻笑著，蘇念寒可真不是一個省心的主兒。

“可不是，要不怎么這么多天也沒見著他一面，連議事都不來了。”想也能想到白軒言被蘇念寒纏成了什么樣子，沄沛有些同情白軒言的無可奈何。

“霽華，沄沛，你們有沒有看見錦東？”瀟鷺匆匆來問，他本想跟秋錦東商討一下新進弟子的考核問題，結果跑遍整個長留都沒找到他的人，旻尊又正在閉關，自己也不好去打擾他。

“我們也有十多日都沒見他了，興許是老毛病犯了，偷溜下山玩去了。”霽華作為五個掌事弟子中的首座，多多少少還是了解四人的，所以他一直并不擔心。

“再等幾天吧，新進弟子的事咱們先安排著，前幾天旻尊一直忙著照顧翎師妹，含光殿的事情都是錦東操持著，他也累了，該休息幾天，這樣也好。”

霽華一向細致體貼，只是他卻沒想到，這一時的疏忽竟然會引虎入山，再次將長留送至危險之中……

碧霄閣。

“霜兒，長留今日招收新弟子，為師要下去一趟，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讓啟晗上來陪你。”

“新弟子？師父，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啊？”翎千霜眼巴巴地望著自家師父，這還是她失明以來，慕涼清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神采。

“可你……”

“沒事的，師父，我跟在師父身邊，不會亂跑的。”翎千霜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向慕涼清表示自己絕對不會給他添麻煩。

其實，她本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性格，但是，不知為何，她只想一直站在他的身邊，永遠。

“好吧。”慕涼清終于點頭，反正有他在，也不會讓她受到什么傷害，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那師父，我去束發了。”翎千霜靠著靈犀劍的引導，噠噠地跑回房間，喜悅之情自是不必言說。

等了許久，慕涼清雖還有耐性，但長留殿內的九閣長老怕是等不及了。

敲了敲房門，開口問道：“霜兒，好了沒有？”

“呃…那個，師父，你先進來吧。”翎千霜好不尷尬，剛才一時興奮，竟全然忘了自己已經失明的事實，硬著頭皮弄了半天，卻連簡單的綰發都無法做到。

慕涼清進門看到自己的寶貝徒兒一臉委屈和生無可戀地對著銅鏡坐著，手里還拿著個發簪和銀梳不知所措，竟嘴角微微上揚，不過很快便消散無蹤。

“給我吧，師父幫你。”

“不用不用，怎敢勞煩師父，稍等一下，弟子馬上就好。”

翎千霜手下一滑，那只精致的玉簪落在地上，清脆一聲，碎成兩節。慌亂之下，她伸手去撿，奈何位置找不準確，碎口又太過鋒利，生生將她的手指劃出一道血痕。

“嘶~~~”

“怎么這么不小心。”

慕涼清隨手一個清潔法術，地上的碎片已經消失不見。他拉過翎千霜的手仔細檢查傷口，確認無礙才輕輕放下，扶她重新坐回銅鏡前，鬼使神差地從翎千霜手中拿過銀梳。

“師父，使不得。”翎千霜試圖搶過銀梳，但果然沒有拿到。

“別動，你再亂動，今天就別想去了。”

翎千霜無奈，只好默默垂下腦袋，內心雖然惶恐不安，但是她也在享受著這如海市蜃樓般即將轉瞬即逝的片刻溫暖，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吧。

纖纖玉手在三千青絲中穿插輕撫，涼如玉，引得翎千霜一陣頭皮發麻。師父的手，竟會如此冰涼，沒有絲毫溫度，正如他的人一樣，高不可攀，屹立在浮塵之上，令人不敢褻瀆半分。

仙界沒有人間那許多講究，慕涼清便隨手一挽，梳出來個好看的云頂發髻，樸素而不失華麗，最是適合翎千霜這種小家碧玉型的樣貌。

翎千霜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她在做夢嗎？師父竟然親自幫她束發，這難道不是自己應該為師父做的事情嗎？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嘶，好疼，是真的。

“好了，走吧。”

興許是趕時間，慕涼清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他將衣袖伸到翎千霜手邊，等她抓住，這才御起落塵劍，帶著她往長留殿飛去。

長留大殿，此刻莊重威嚴，所有待考核的弟子都坐在自己的書案前，面對著一張白紙，一只毛筆，一個硯臺，等候著考官出題。

不知何時，那高高的尊位上已經落座了一位超凡出塵的仙人，他的身邊還站著一位清新脫俗的女子，兩人皆是一襲白衣，只是靜靜地坐著站著，就已經成為了這世上最美的一道風景，絕美畫卷，不過如此。

“拜見尊上！”殿內的弟子們紛紛下跪，這氣勢不亞于皇帝上朝時文武百官的覲見氛圍。

慕涼清輕輕抬手，所有弟子們就已經被一陣微風扶了起來，站定，等待著掌門的指示。

慕涼清看了一眼剛剛趕回長留的成垚，面容比之前憔悴了許多，看來人界的情況著實復雜，擔憂又加重了幾分。

知道現在不是考慮這事的時候，便收回目光，看向霽華，點頭示意。

“長留招新考核開始，考核分為兩試，筆試和面試。現在進行第一試，筆試，請五尊出題。”霽華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退到了一旁。

“第一題，請列舉出仙界所有門派的名稱及其方位，性質。”

齊昃作為大師兄首先出題，考的便是對仙界之事的了解程度。不過看起來這屆應試弟子基礎都還不錯，都在奮筆疾書，并無交頭接耳之輩，齊昃欣慰點頭。

看著大多數人已經停了筆，慕涼清卻始終未出下一題，齊昃偏頭喚了一聲，慕涼清依舊并未言語，只是看向云景晟，示意他先出題。

“第二題，請列舉金木水火土五系的入門法術及性能。”

云景晟瞇著眼睛走下臺巡視，時而搖頭，時而點頭，時而嘴角上揚，時而眉頭緊皺。不知是考生們已經答得差不多了，還是他的表情快用盡了，云景晟向晨旭使了個眼色，晨旭立刻心領神會。

他調動法術，以白玉地面作幕，投射出一片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之景，恢宏壯美又不失仙氣繚繞。

聽到殿內眾應試弟子的驚呼聲，翎千霜有些慌亂，此刻她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拉著慕涼清袖口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慕涼清的大掌附上她的小手，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隨即一道白光彈過，翎千霜的腦海中出現了這一番飄渺淡遠之景，甚至比晨旭營造出來的，還要美上幾分。

“這第三題嘛，那就請各位根據你所看到的，即興作詩一首，四言七律，限時一柱香，現在開始。”

晨旭打破幻境，長留殿恢復如常，白玉地面依舊是白玉地面，只是不同的是，殿內弟子們已經開始面面相覷。晨旭的眼眉比云景晟彎得還要厲害，可以說是有些狡黠了。

“師弟，你這是什么題！”齊昃的眉頭皺成了一團，云景晟這次倒是沒有什么怪點子，這晨旭又是怎么了。

“師兄，別擔心，我自有分寸。”晨旭向齊昃眨了一下眼睛，云景晟只覺無言以對，嘴角抽搐，成垚也是滿臉笑意盈盈，唯有慕涼清面不改色，端莊坐著。

半柱香的時間一晃而過，有些弟子兼修文才，早早作晚等在一旁；而另一些弟子就不這么好受了，他們跪在那上好的錦緞棉花制成的軟墊上，如跪針氈，好不容易拼湊出這四言七律，卻橫看豎看都像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誰解其中味啊。

“哈哈……”晨旭象征性地看了幾首詩，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竟直接笑了出來，只可憐了那些應試弟子，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師弟！”齊昃很久不贊成晨旭這般怪異的題目，現今又在大庭廣眾之下失了長留仙尊的風范，這外人以后指不定怎么議論呢，他想想都覺得頭疼。

“好了好了，成垚，該你了。”晨旭努力收回臉上殘留的奸笑，恢復嚴謹的態度，坐回尊位。

成垚終于體會到瀟鷺每次幫白軒言他們收拾爛攤子的感覺，真是有些欲哭無淚。冥思苦想半天，成垚這才挖空心思地想出了一個既正經兒，又有高度，還符合考核標準的問題，雖然老套，但終歸也能將就著看。

“第四題，請問在座的諸位，你為什么要來修仙？”

齊昃欣慰點頭，可是尊臺下的弟子卻百惑五解，在心里止不住地吐槽，這長留五尊一個比一個奇葩離譜，筆試的題都這么變態，那面試豈不是能把人嗆壞了？！

許久，殿內的所有人才再次停筆，齊刷刷望向慕涼清，只期盼他還能有些考官的人性。

慕涼清將翎千霜的兩只小手從袖袍上拿下，放在他尊位的琉璃靠背上，盡力讓她處在安全感之中。畢竟完全黑暗的世界是怎樣的，他不知道，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那絕對很恐怖。對于慕涼清來說，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證翎千霜身邊有足夠的安全感。

翎千霜明白是輪到師父出題了，比了個手勢表示自己沒事，慕涼清這才緩緩走到尊臺的邊緣。他環視四周，僅僅一個眼神，殿中的氣氛便安靜到詭異的地步，甚至都可以聽到每個人劇烈的心臟跳動的聲音。

猶如九天之上的圣人宣布法令一般，他用那清涼如玉的聲音道來：“仙界大大小小的門派少說成百，那么請問，你們為什么會選擇長留，而非其他各門派？不限時，答完即可。”

云景晟找了個更舒服的坐姿窩在自己的位子上，勾著右邊的嘴角，正對著晨旭拋媚眼，剛剛樹立起的仙尊形象瞬間倒塌。那翹著二郎腿的滑稽形象著實苦了殿中的弟子們，想笑不敢笑，只能忍著。蒼天啊，這世上怎么會有氣場如此強大之人?!

為什么會選擇長留？翎千霜的心頭不禁一酸，扶著白玉靠背的手緊了緊。蜀山，她很久都沒回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很久很久了吧，翎千霜陷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她沒有任何時間概念，找不到任何前進的方向，她想要追求的，唯有慕涼清在她的世界中，留下的那一絲光亮，那是人生的主宰與希望，哪怕遙遠，飄渺，她也會不顧一切地去追尋，料定會失敗，但是，她要試試。

“霜兒？”

“啊？哦，師父。”

“想什么呢？”

“沒有沒有，考完了？”

“嗯，走吧。”慕涼清牽起翎千霜的小手，御起落塵帶著她飛離長留殿。

若這是一對神仙眷侶，那該多好？暗影流光啊暗影流光，我到底該怎么辦？云景晟望著那天邊的身影遙不可及，他真的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幫他們才好？

“師父，等長留這邊的事情忙完了，師父可不可以陪霜兒回蜀山看看？”

“也好，不過蜀山在彥月的掌管下估計已非是原來的蜀山了。”

“我知道，霜兒懂的，彥月師兄也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

翎千霜垂下眼眸，沒有淚花，內心極其難受，想哭卻哭不出來。是啊，一切都變了，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就算是她，也都不是原來的那個她了。

“師父，那師尊？”

“清虛道長為護蜀山自散功力，當時的景象你也看到了，他魂魄受損，神識俱散，怕是永生也無法再入輪回。”

“師父，你這么厲害，一定有辦法的，對吧？”

“霜兒，你聽師父說，有些路，只能你一個人走，那些曾經相約同行的人，與你一起相伴雨季，走過年華，但終究有一天會在某個渡口離散，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就好比現在，只有你自己才能幫助你從悲傷中走出來，師父也無能為力。”

“可是師父，你會像師尊一樣，離開霜兒嗎？”

“世事更迭，人生無常，未來之景，任誰也無法預料。師父只愿你心中有光，眼前有風景，那么四季便都安然了，師父是否在你的身邊，也就無所謂了。”

翎千霜抬起頭來，癡癡地望著他。師父，可惜你從來都不知道，我心中的那束光一直都是你；我眼中的風景，因為有你才會美麗。

看到翎千霜久違的目光，慕涼清心下激動，果然，上天待她不薄，也沒有辜負自己日夜真氣的疏導調理。

“霜兒，你的眼睛？”

“咦？師父，我，我能看見了！太好了，師父。”

翎千霜激動地跳了起來，全然忘記了自己現在還在落塵劍上的情況，差點腳滑掉了下去，還好慕涼清眼疾手快，反應神速，這才將她拉住。

若是換作旁人，怕是現在自己早已粉身碎骨了吧，遇見師父，真的是三生有幸。這一刻，翎千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烈的安全感。但是，她已經陷入到了萬丈深淵之中，卻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