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成點點頭,說:“喬老不妨把所見所聞都說出來,好讓我等記錄在案,后世之人亦能略知一二。如能以此為鑒,亦不枉讀書人修書編史的一番苦心。”
喬老兒接著說:“當日發生之事,我活到這般歲數亦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當時我爬起來扶著墻,只看到滿地狼藉。后來就有赤身男女陸續走過。有的用瓦片遮擋軀體,有的婦女只用一條裹腳布遮掩,稍好些的就用撿來的褥子被單把自己裹起來。一個官家仆從說他聽到巨響時,身上所穿戴的衣褲鞋襪帽子突然就全消失了。當時眾人光著身子在破敗的街上游蕩著,猶如身臨鬼域……
聽說有一乘女轎經過玄弘寺的時候,突然一聲大響,轎頂竟被掀去,轎內婦人一身衣飾全部不見了,人卻安然無恙。別人問她發生什么事,她說聽到響聲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記不起來。而在承恩寺那邊就更嚇人。當時在街心有八乘女轎都被打壞了,女子與轎夫都消失無蹤……
說起這離奇失蹤的事,還有宣府楊總兵。聽說他那天出門拜客,經過玄弘寺的時候,巨響一起,楊總兵連同仆從一共七人便失去影蹤,連他所騎的那匹據說花千金買來的上等駿馬亦不見了。另外,在粵西會館路口有啟蒙老師顧必大開學,帶領著一班童子路過。誰知大響過后,師徒共三十三人都沒了蹤跡。”
“出門居然遇上這無妄之災,真是悲慘啊。”此時霍玉丹已是目瞪口呆,不禁連連嘆息。
喬老兒搖搖頭說:“天意難測啊。在路上失蹤的固然可怕,亦有不少在家被倒塌的房屋壓住的。那天有個官爺與家眷都在家里,突然大震起來,桌椅臺凳都被震翻,全家驚恐無措。妻妾們抱住梁柱哭泣不已。那官爺和仆從們站立不住,都倒在地上亂滾亂撞。過了一會兒天變明亮起來,大家相互一看,都蓬頭垢面,失魂落魄,像大病一場。還有嘉興大族項氏,房屋雖沒什么破損,但也因房頂墜物而壓死一小兒。他養的一匹駿馬,居然騰空而去了……
說起來最慘的還是屯院御史何廷樞,事發后全家被埋,連仆從都死光。屯院值班的幾個文書手持鍬镢,一起站在瓦礫上大喊:‘底下有人嗎?請回答一下!’喊了幾遍,忽然有人回應說:‘快救我!快救我!’眾人問:‘你是誰啊?’那人回答說:‘我是小二姐啊!’于是眾人才知道原來她就是何廷樞的愛妾,連忙把她救出來。只見她身無寸縷,羞赧無措,只好用手遮掩身子。一名文書見狀便脫下身上的大褂給她穿上。當她得知家里只剩自己一個僥幸生還,不禁傷心地哭起來。真是聞者心酸啊。后來文書找來一頭驢讓她騎著,攙扶著她離去,也不知道他們去哪里了……
唉……這次災變幸虧是發生在大白天,要是發生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傷亡就不堪設想了。”
田一成說:“喬老所言極是。此次災變著實讓人匪夷所思。我等必將您老人家所說之言錄入史冊。縱使此時無法釋疑,或許后世另有說法亦不可知。”
喬老兒說:“王恭廠位于京師內城,離皇宮不過幾里路,附近住的都是達官貴人。尤其是工部衙門至石駙馬街一帶,這五六條胡同內官員及其家屬死傷甚多。聽說到了長安街一帶還有人頭從天而降。有些衣服飄到西山那邊,掛在樹梢上。昌平州教場中落下的衣服成堆,家用的器皿、首飾、銀錢散落在地。如此不可思議,恐怕就像是傳言所說的天變警示啊。而且到后來老夫還聽到一件更吊詭的事。”
此時田一成看到喬老兒欲言又止的樣子,連忙說:“喬老但說無妨,我等洗耳恭聽。無論事情如何令人難以置信,我等都會記錄下來。至于世人如何評說,我等暫且不管。”
喬老兒說:“那天崇文門火神廟廟祝居然看到廟里供奉的火神動起來要走下神臺。他連忙燒香跪告說:‘火神老爺,外邊天旱,萬萬不可走動啊!’火神并不理會他,抬起腳就要走出去。廟祝哀哭著抱住火神,就在推阻之間,震聲就響起了。張家灣也有個火神廟,常年被鎖起來,事發那天門鎖居然無故斷開。北城巡按察院那天準備到衙門辦公,騎馬走在街上。忽然亮光一閃,巡按察院抬頭一看,只見一個紅色頭發、戴著紅色法冠的人,手持利劍坐在麒麟上,就在自己頭上飛過。巡按察院大驚墮馬,額頭都被撞破。就在路人喧嚷混亂之間,東城那邊忽然大震起來。后來人們都說那個在天上飛過的就是火神老爺,奉天帝之命懲罰凡間作惡之人……
還有一事也是詭秘莫測。在石駙馬街住的陳昭與鄰近新上任的陳州吏目紀明信相交深厚。初五夜陳昭發了一個夢,在夢里他被金甲神叫到一個大衙門,里面滿滿的都是犯人。陳昭看到紀吏目也在其中。后來聽到堂上判官大呼:‘叫到名字的都拉出去斬了!’忽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陳昭便驚恐起來,心里頓時涼了一大截。旁邊有個人說:‘此人無罪。’堂上判官說:‘那就放他走。’陳昭聽后松了口氣便轉身離開,剛走出幾步,忽然又聽到背后的判官喊:‘這樣就放走是便宜了他,給他腰下面上兩把鎖。’陳昭大驚,于是便醒過來。他醒來后那夢記得清清楚楚的,心里也隱約有些擔憂。第二天他跟紀吏目一起在家吃飯,也不敢提起夢里的事。忽然間地動山搖,陳昭猛然想起夢里的事,立馬跳起來沖到屋外。緊接著房屋便倒下,紀吏目被壓死在里面。事后陳昭傷感不已,而夢里兩把鎖的意思還沒應驗……
還有御史潘云翼的夫人長期獨居后房,每天吃齋念經誦佛。事發之時,潘夫人抱著一尊銅佛跪在中庭,口念佛經。事后她安然無恙,所住的房屋片瓦不動,而在前房的潘云翼連同十個愛妾都被磚瓦壓死。看來冥冥中自有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