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國外客戶，無非就是語言溝通存在點障礙，其他的完全不是問題，秋山涂私下里把這次接待客戶看做是一種恩賜，因為跟在客戶后面吃喝玩樂，樣樣都可以沾到。

不過這德里斯也很有意思，不吃飯，他基本上不和你說什么，比較拘謹。一到餐桌上，他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滔滔不絕。

雖然她不懂，但得益于有個好翻譯，她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最讓她吃驚的是，這人竟然也敢喝白酒，這簡直沖擊了她的三觀。

她眼中的老外，只熱衷于啤酒，威士忌，不太難能接受白酒的口感！蘇曜為了滿足德里斯的需求，竟然真地自帶了一瓶白酒過來給他過把癮，看來這人對中國文化多少有點了解。

不過很快，她就見識到德里斯的酒量了，實在是忒小了吧！才喝了不到50毫升，就已經開始舌頭打顫了。

老外也是人，醉酒之后和一般的酒鬼也沒啥兩樣，說話也就更加地肆無忌憚。而得益于他的醉酒，秋山涂從他酒后的言辭中，大概也了解了一下他的過去。

這個德里斯醉酒，先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罵人。

秋山涂對此倒是習以為常，她又不是沒有見過客戶醉酒之后丑態百出的樣子。

其實他們除了國籍和我們不一樣之外，其他處處都和我們都存在共性，他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會犯傻犯錯。

有時候她是挺不能理解熱衷于贊揚老外素質高的那些人的。

素質是相對的，能以偏概全地說國人的素質都低嗎？同樣的，跟一個外國酒鬼講素質，就等于對牛彈琴。

只見那醉酒的德里斯一邊咀嚼著烤鴨，一邊對著大家抱怨道：

“我平時都忍著，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罵人的。但是趁著這個機會，我來跟你們說說在我的家鄉，人口最多的那些人。不對，這群豬頭，我最煩他們。”

好犀利的一個德里斯，現在世界的主題不就是和平相處么？咱們國家56個民族都可以這么和諧相處，他們國家占主要人口的也就那么幾個民族，這樣還不能和諧相處？

還有，要命了，這人竟然用豬這個詞，不是說他們很忌諱豬的么，看來這位原籍阿爾及利亞的柏柏爾人是真的有故事啊，至少當時在那里估計過得不好，不然怎么會移民呢？

這個老外果真是酒喝多了，噼里嘩啦地說了一大堆他們聽不懂的法語，葉詩涵就跟有所顧忌一樣，一直不翻譯。

“詩涵，你直接翻譯吧，其實也不是什么禁忌的事情，你不相信秋山嗎？”

“好吧，我只是怕有些事情太巧合而已……”

葉詩涵知道這些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她對德里斯很了解，哪怕他不說，她都知道原因。

她就是怕，如果這個德里斯真的是秋山涂以前的老客戶，她會不會做出什么威脅客戶的事情來，到時候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你放心，就算是巧合，她也不會做什么的，是吧？”

“我能做什么啊！放心，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看看，聽聽。糊涂了這么多年，也許今天可以大徹大悟一下，僅此而已。”

葉詩涵說巧合這兩個字的時候，秋山涂就預料到，這已經不是巧合了，直接說是事實更好。之前蘇曜已經提前給她打過預防針了，對于貨款被騙這件事情，她現在比誰都看得開。

她也挺感謝葉詩涵的，這姑娘還挺會替人考慮的，可現在她大可不必在乎自己的感受。鴻涂并入梓美，財務早就清算完畢，現在來談之前的舊賬，根本毫無意義。

“秋山小姐，德里斯是因為他自己的親身經歷才這么口出狂言的，他也不想這么以偏概全，可經歷過慘痛之后，他內心留下陰影了。”

“是關于他的眼睛嗎？”她也從上到下打量過德里斯，他的眼睛顯然之前很慘烈的痛過的。人只有痛過，才能深刻，德里斯這么偏激，怕是和他的眼睛脫不了關系。

“真是個細致的女孩，原來你早就發現了。對，是關于他的眼睛。”

“那是什么原因導致的呢？”

“德里斯原來是阿爾及利亞的柏柏爾人，他們的族人一般都是以部落群居的。

尤其是越靠近撒哈拉沙漠附近的柏柏爾人，他們和阿拉伯人的區別還是挺大的。

雖然他們有同樣的信仰，但是和阿拉伯人相反，女性在靠近撒哈拉附近的柏柏爾人中的地位還是蠻高的。”

“是的，這我聽說過，上學的時候我們的地理老師偶爾會科普一下地理知識，跟我們講一些異域風情和傳統。”

“德里斯當時住的地方并不靠近撒哈拉，反而靠近阿爾及利亞的首都，所以他和阿拉伯人本應該走得更近。”

“那后來是發生什么意外，以至于他和那些人背道而馳？”

“嗯，你知道的，當地的治安不是太好的，德里斯受過高等教育，正常情況下也不會和什么人結仇，只是運氣不好，他被綁匪盯上了。”

“我懂了，然后他逃出來之后就移民了吧！”

秋山涂內心咯噔了一下，不會這變故的時間點就在她出那票貨柜期間吧！

“是的，阿爾及利亞日用品很匱乏，制造業也不怎么發達，所以德里斯一直從事日用品進口生意，最大的貿易國是法國和中國。

他當時在當地差不多包攬了三分之一的阿爾及利亞日用品市場。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可是這樣的他卻不小心被綁匪盯上了。

他們搶砸了德里斯的市場，掏空了他所有的資金，綁架了他，竊取了他所有的供應商以及客戶資源，并且對他進行了長達三個月的折磨。最后德里斯還是堅強地活下來了，綁匪覺得還可以大賺一筆，就威脅他的家人付高額贖金。”

“天吶，三個月的折磨，他的求生欲望也很強，不然正常人誰能堅持那么久？”

她估計一天都堅持不下來吧！如果她被綁了，估計只求死得痛快了！

“對！”

葉詩涵當時被綁過去，正好見證了德里斯被強行挖去左眼的一幕。她其實挺后悔的，當初自己為什么會去那個國家做翻譯，為什么不聽前輩們的話，盡量少出去走動。

她的中指也是被那群綁匪硬生生砍斷的，她痛得幾乎暈死過去，醒來的時候看到那個半邊臉都是血的德里斯用英文問她：

“你好點了嗎？這些殘害我們的家伙，神是不會原諒他們的！他們今后一定會受到懲罰的！”

她用法語問他：“我們還有救嗎？”

“我有救，但是你……”

德里斯突然有點惜材，這大概是個翻譯吧，會說法語，看打扮也就是個小姑娘，她要是被這群滅絕人性的人殺了，他的家人應該會很痛苦的吧！

這樣一個人才就這么毀在這幫人手上，太可惜了。正好有她陪著自己說說話，也不孤獨。再說這群人的受教育程度不高，他和她可以秘密交流。

于是他改了主意，用法語對這個翻譯說：“我決定救你，我們一起出去。”

“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情呢？”被囚禁那么久，一只眼睛被毀掉，難怪他這么恨呢！

德里斯這段經歷確實令人同情，但秋山涂還是覺得做任何事情都不能以偏概全，那些迫害過德里斯的人應該受到懲罰，但那些無辜的人不應該被他如此仇恨，他這樣還是有點極端了。

“2015年5月，臨近中國勞動節。”她永遠忘不了那個時間段，那本應該是她回國的日子，她被這群人意外帶到了昏暗無比的，比監獄還恐怖的地方渡過了整整一個星期，而德里斯在那之前已經在這里渡過了將近三個月。

“那后來呢？”

“后來德里斯的家人到處湊錢，終于湊齊贖金出去了。不過那之后他就移民去了摩洛哥。”

“難怪說，他依舊想回到阿爾及利亞的呢，原來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誰想遠離家鄉，漂泊一生呢？落葉還要歸根，自然界的植物都懂的道理，人豈能不懂？

“這么多年，他都沒有忘記自己的祖國，他依舊想回到這個國家。但是那件事情給他的心靈造成了不小的創傷，他還是害怕被迫害，久而久之就有點偏執。”

葉詩涵知道其實當時德里斯本可以很快出去的，不過兩個人的贖金有點多，所以耽誤了一個星期才出去。

秋山涂卻在心中做了一番糾結，德里斯的事情她同情歸同情，可是這個出事的時間點……

原諒她此刻內心的波濤澎湃吧！她只想學著蘇昊的口氣說一句話：臥槽，還有比我更加倒霉的嗎？

她可以斷定這個德里斯就是她當時的客戶。她記得當時是15年春節出的那批貨，三月中旬貨已經到港，她催客戶付款，客戶卻一直沒有反應。最后對方親自打電話給自己，看來那個時候德里斯早就被綁架了。

那個給她打電話的人，應該就是那群綁匪中的一員。不過這綁匪還挺用心做功課的，竟然還把她和德里斯之前約定的永久定金都查得一清二楚，通過這個騙她放了貨。

貨放掉之后，他們覺得沒利可涂，就跟失蹤了一樣不再聯系她，最后她不得不請她父母幫忙收拾這個爛攤子……

“葉小姐，當時也在場的吧！”秋山涂敏銳地發覺葉詩涵對這個客戶很了解。她才不相信，她是今天才見到他的。

外界傳言，她在北非曾經受過傷，結合今天的所見所感，她相信葉詩涵應該也是被當地被綁架過的。

“是的，我這個中指也是在那場變故中被砍斷的。”葉詩涵回答得很淡然。

“你真勇敢。”秋山涂不得不佩服她，要是自己的手指被這么砍斷了，還不知道要怎么和家里人鬧騰呢！

“如果換做秋山小姐，說不定會比我更加勇敢！”

葉詩涵認為每個人都有勇氣面對困難，當困難降臨的時候，人所表現出來的求生欲和頑強，是平時生活狀態中的自己所察覺不到的。

就像影視劇中經常演，那些無所事事的人們，在國仇家恨面前，團結一致抗敵。她覺得這不是傳說，也不是虛構，這就是人心最真實的寫照。

只不過現世生活太過安逸，人們漸漸忘記了自己那本來就具備的高貴品質。如果有一個契機觸發一下，那么再普通不過的人都會瞬間變得高尚無私起來。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吧！”人對未知的事情不都是這樣的態度嗎？未雨綢繆，那也得有個預見性，像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誰知道怎么應變呢？只能說等遇到了再說了吧！

而秋山涂覺得她這輩子基本上不會去到那種地方，這對于她來說是很小概率的事件，所以一切也就無從說起。

“秋山小姐，覺得德里斯這人怎么樣？”

她想找個人問問，給個參考，蘇曜就算了，他從一開始就警告她要遠離德里斯。那么秋山涂呢，她是個細致的姑娘，她是如何看待這位海外來客的？

“脾氣性格很好，直接大方。可我最近很相信一句話，那就是物極必反。所以我暫時不好怎么評價他。”

“這樣啊，那蘇曜呢？”葉詩涵有點失落。

“你是問我德里斯和蘇曜哪個相對而言比較好？”

秋山涂得確認一下葉詩涵是不是這個意思，她要跟著葉詩涵的思路說下去，她可不敢在未來的老板娘面前說錯話。

“算是吧，你怎么看他們兩個的？”

“蘇曜肯定比德里斯優秀啊！”

“為什么？”葉詩涵明顯有點不相信。

“不管從年齡、語言還是從其他方面來看，蘇曜都比他有優勢啊！”

秋山涂保證，此刻她絕對沒有說錯話。而且私下里，她也覺得自己說的是事實。但奇怪了，這葉詩涵分明一臉的不相信，這是鬧哪樣，她真覺得這老外好？

葉詩涵又不是沒有出過國，這德里斯哪里強了，至于讓她這么左思右想還拿蘇曜來對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