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宇文楓是在接到一個緊急電話后，才急急驅車趕到宇園的。

漆黑的天幕下，刺眼的車頭燈將前方的道路照得亮如白晝。

車速加大到最快，他緊繃的下巴落寞而清貴，身體內卻仿佛有痛苦燃燒的火焰，自眉心撕裂而下，硬生生要將他焚燒成灰燼。

宇文楓雙手緊握著方向盤，指骨在幽幽的光線下皓白如印。

銀色寶馬車急轉彎駛進了宇園的黑色高欄桿式大門，沿著筆直寬闊的馬路徑直往前方的歐式豪宅飛奔而去。

——

昂貴的雕瓷天花板，一座豪華奢侈的水晶燈，那華麗而刺眼的白色光芒將寬敞的大廳裝飾得美輪美奐。

莊修玲在斟茶，老人一言不發的坐在白皮沙發上，似乎在斟酌什么。

就這樣已經坐了一個多小時了，可是老人沒有發話，還沒有人敢徑自走開。

滄亂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宇文楓跑進了客廳，看到眼前的陣勢，不覺得一怔，繼而面無表情地走到了爺爺面前。

“爺爺，子凌醒了嗎？”清俊的臉上閃過一抹蒼白，他艱難地問，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有什么東扼住了咽喉。

老人眉頭一緊，抬起眼睛看著孫子，有些惋惜地嘆息一口。慢慢地，他拄著拐杖緩緩站起身來，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客廳，往一旁的書房走去。

心里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宇文楓有些壓抑地低下了頭，深邃的眼底忽然閃出了濕潤的光芒，他緊抿著嘴，一動不動地站著。

“他走了，鄭醫生去了他的病房，發現床上的人已經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醒的？”聲音有些哀婉似的，莊修玲惆悵地站起身來，走到了兒子身邊。

“走了？”宇文楓靜靜地問，揚眉冷笑一聲。未待得母親回答，他凜凜地轉身，向樓上走去。

二樓的走廊上空靜靜的，一個人也沒有，只有青煞的月光從盡頭的窗戶直射進來。

宇文楓修長的手指在猶豫了幾秒鐘后，倏然推開橙黃色的房門。

里面一片死寂。

伸手開了燈，他怔怔地走到病床前。

淺藍色的床單上有一大堆繃帶，白色的繃帶上透出點點奪人眼目的殷紅血漬。

看得出羽子凌醒來以后是自己解開了頭部的繃帶。

秀氣的手指緩緩垂下，抓起那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宇文楓慢慢低下了頭，瞇起眼睛審視著。

片刻的冷靜之后，一抹唏噓而冷徹的笑容在他的嘴角漸漸漫延了開來，他的眼角眉梢浮出了掩不住的妖嬈霧氣。

他走了，一句話也不解釋，就這樣倉惶的離家出走了。

不給任何人說什么，留下什么，就這樣又從宇文家的視線中消失了。

沉睡了半年，改頭換面之后的他，面容是什么樣子？他要去做什么？想要做什么？沒有人知道了。

羽子凌，你這是要徹底跟宇文家劃清界限了嗎？

宇文楓憂郁的眼睛里交織起心力交瘁的怒光，驀地抬起手支住了眉心，劇烈地喘息起來。

他最害怕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難道在冥冥之中，有些注定的事情真的無法改變！就像他和羽子凌從小到大一直存在的隔閡一樣，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會消弭愈合，只會更加分崩離析。

——

書房的燈光調到了最暗，瘦骨嶙峋的老人靜靜地坐在書桌前，萎靡成一條線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手中的相框。

那里面有一張相片，是張全家福。

那時候煥兒，綺兒都還活著！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在一起，多好！

可現如今呢？

黯淡的燈光在老人身上涂上了一層悲涼的陰影，他的雙手開始不自主地哆嗦。

宇文楓靜靜地走了進來，在老人的面前坐下，他閉下了眼睛，努力平定著自己紛雜的思緒。

“楓兒，爺爺錯了！”書桌前的老人忽然開口了，低低的聲音里充滿了刻骨的悲涼，有些顫抖，“其實子凌出事以后，爺爺就開始反省了！你姑姑死得早，天豪又一直忙碌于公司的事情，他們對子凌的關心本來就很少，子凌雖然從小跟你一塊長大，卻始終沒有歸屬感。爺爺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平日里對這個孩子關注得太少了，對他太冷淡了，以至于他一直對宇文家懷有敵意？”跺了跺手下的黑玉拐杖，老人布滿皺紋的眼底有漫溢不住的悔意悄悄流了出來。

宇文楓沉默不語，低著頭，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反應，似乎是陷入了某種惶惶的深思中難以自拔。

“是我剝奪了子凌身上原有的光環，同時又給予你過大的壓力和責任，爺爺一直說想要平衡你們之間的關系，卻反而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拉大了你們之間懸殊的地位和身份關系！一切都是爺爺的錯啊——”老人微微咳嗽了兩聲，嘴角隨著激動的面部表情牽動哆嗦，“子凌這孩子這一走，恐怕是不愿意再回來了！”

片刻壓抑的安靜之后。

“爺爺你不用擔心……”意識到了老人心中愧疚的不安和悔恨，宇文楓的心忽然感到不忍，他看著自己的爺爺，用無比堅定而決絕的口吻道：“子凌會回來的，就算他不回來，我也會想辦法讓他回來！”他冷靜的抬起雙眸，低沉地下保證。

走廊上柔和的燈光靜靜地揮灑到了每一個角落。

一身優雅別致西裝的宇文楓，雙手插在褲兜里，腳步緩慢，神情抑郁地往前走著。

臉上有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深邃的眼睛卻一寸一寸黯淡了下去，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楓哥哥！”走廊的另一邊，一聲清脆的呼喚乍然想起，喚醒了他游離的神思。舉眸望去，他看到自己的妹妹宇文熙正在向自己跑來。

“我有話要跟你說？”宇文熙跑了過來，一把拽住哥哥的手臂，歡喜的臉上沒有一絲悲傷。

眼前的道路漫長而沒有盡頭。

宇文楓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簾，沉吟不語。然后他側過身反握住妹妹的手，拉著她繼續向前走去。

花園內，一片靜謐。遮蔽著夜幕的璀璨櫻花孤獨地盛放著，空氣中蕩起一層婉約的清香，神秘而動人。只有隱約的蟬鳴聲，一聲接著一聲，顯得有些聒噪。

綠綠的草皮在夜燈的照耀下，變成灰暗的一片。

這是一片空曠的草坪，中間有一席白色的雕鏤桌椅。

“我知道凌哥哥去哪兒了！”宇文熙的表情有些神秘，她仰起可愛的小腦袋，天真地笑著。

“哦？”宇文楓若有所思，繼而彎下腰，輕輕地問，“你是怎么知道的？”雙手按在妹妹的肩膀上，他瞇起了眼睛，深郁的眼底帶著些許茫然。

“真的！”看出了哥哥眼底流露出來的懷疑和困惑，宇文熙堅定地重復了一句，“他肯定是去找晚冰姐姐了！”

妹妹這一句話，宇文楓冷郁的目光陡然僵直，仿佛渾身的血液在霎那間凝結成冰。

“你怎么知道？”站直了身子，他苦笑著仰起頭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因為早上的時候，我去看他，還聽到他在喃喃地叫著晚冰姐姐的名字，他一定非常想她，所以一醒來，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她了！”瞪著哥哥冷清的神色，宇文熙鼓了鼓腮幫子，一本正經地分析道。

“是嗎？”淡淡地鎖住眉宇，這一刻，宇文楓的眼底有許多痛苦與復雜不明的波瀾一閃而過，然而他英俊的臉上卻依舊強忍著沒有任何表情。淺笑了一聲，他凜然若風的傲視著蒼穹，仿佛并不在乎這個殘酷的事實。

夜色狂舞，漫天的星斗歷歷在目，晶瑩剔透，仿佛是照在了人的心坎上。

晚風徐徐地吹來，吹亂了他的頭發，宇文熙望著哥哥堅毅的臉色略略有些吃驚，“哥，你怎么了？”她抓住了他冰涼的手臂，輕輕搖撼著。

“小熙，你喜歡你凌哥哥嗎？”宇文楓的目光沉穩而清冷，深處有微弱的笑意一閃即逝，他側過身來，望著自己的妹妹，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小熙眨了眨眼睛，“喜歡啊！”她歡喜地回答，神色有些散漫，顯然不明白哥哥為什么這么問。

“那你喜歡晚冰姐姐嗎！”語氣悠悠，宇文楓抬起明眸，沉靜地淡淡一笑，目光悠長如遠山。

宇文熙下意識地嘟了嘟嘴，然后仰起頭，注視著哥哥的眼睛，低低道：“喜歡啊！楓哥哥喜歡的我都喜歡！”她調皮地晃了晃腦袋。

宇文楓反而怔了一下，劍眉一軒，他低頭凝視著可愛的妹妹，恍惚地笑了笑，似是啞口無語了。

“我可以帶她來見你！”目光變得稀薄而溫暖，猶如月下的輕霧，宇文楓輕輕笑了，似乎想起了什么牽動心靈的動人故事。

“真的？”心中一震，宇文熙霍然仰起頭來，開心地笑了起來，眼睛里有亮盈盈的光芒。

“當然是真的，哥哥什么時候騙過你？”宇文楓一派氣定神閑，明滅不定的眼眸里略有深意，“我還要帶她去見爺爺！”下一秒鐘，他冷下聲，淡淡地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