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了陸堯反應敏捷，黑暗里向側后方一偏，才躲過那兇猛鑿來的鐵鍬。躲避的同時，右手持手杖向斜上方一揮，將那鐵鍬柄齊刷刷劈成兩截，接著又在老頭兒手臂上輕輕一杖，打得他撲在地上動彈不得。

“老頭子你沒事吧？”內屋里老太太舉著一支蠟燭沖出來，老淚縱橫地扶著老頭子：“咱們都這把年紀了，該認命啦，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陸堯打開手電筒往屋里一照，才發現屋里由內到外擺著四圈蠟燭，四面墻壁上分別掛著一幅肖像畫，畫里正是老夫婦的女兒，清秀，甜美，十分逼真。

陸堯下意識感覺這四圈蠟燭有講究，趁著老太太扶起老頭的間隙，他快速數了數，四，八，十二，十六，是個4的等差數列，但馬上又想，就是個等差數列這么簡單？這四個數字加起來是40，會不會是他們女兒的年紀呢。看這對老夫婦年紀都六十多了，極有可能。

他隨意點了幾支蠟燭，屋里倏然透亮，接著把麻袋往地板上一放，又將狀態尚好的王一扶在圓桌旁的椅子上。

那老頭兒先前吃了陸堯一杖，本來疼痛得緊，可他始終咬著牙一聲不哼，又去墻角找了根竹杠，要沖陸堯撲來，幸好有他家老太太死死拽著。

陸堯老實不客氣地往椅子上一坐：“我說你這大爺，怎么為老不尊呢？”

大爺又怒又懼，死板著臉，圓鼓著眼睛瞪向陸堯：“你們想干嘛？”

陸堯見桌上有水壺，就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灌了一大口，相當滿足，回味了好一會兒才說：“老人家，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你先是在林子里對我們放黑槍，然后又在洞口放火，咱們素不相識，你三番兩次要害我們的命，你到底想干嘛？”

老大爺怒吼道：“你們玷辱我女兒的墳墓，我活該打死你們這兩個兔崽子！”

“那你是承認你們在給女兒招魂嘍？”陸堯道。

老大爺嘴唇發抖：“什么招魂？招什么魂？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那之前大半夜跑進屋子的那女孩是誰？”

“哪有什么女孩！荒郊野外的，除了你們這兩個兔崽子還有誰會來！”

“行吧，你愛咋說咋說。”陸堯站起來，指了指地上的麻袋：“我時間緊迫，不跟你廢話了，你認識這個麻袋吧？”

老夫婦同時往地上看一眼，臉色登時唰地煞白。

陸堯確定自己的猜想沒錯。

“什么麻袋，我們怎么會認識。”老頭兒打死不認。

“那這個呢？”

陸堯在桌上扔出在麻袋尸體里找到的照片：“麻袋里有具尸體，這張照片就是在尸體身上找到的，我沒說錯的話，照片里是你女兒吧。”他說完還刻意往墻壁上的畫像看了一眼，確認跟照片上女孩一模一樣。

老頭兒往照片上瞟了一眼，聲音顫抖得不行：“請你們馬上離開，我家不歡迎你們！”

陸堯含蓄地笑了笑：“咱們擺明了說吧，我現在急需找到麻袋里尸體的家人，把尸體交還給他們，如果你們知道的話，請告訴我，至于其它事情，他是誰殺的，又是誰弄進山洞的，我一概不管，也絕不會把今晚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他本以為這話一說，老夫婦便會心軟，多少給他提供一點有用的信息，可他靜靜等了半分多鐘，兩夫婦一句話不吭。

“咋這么犟呢！你們是榆木疙瘩做的？”陸堯有些不耐煩：“你們這么緊張，這人一定是你們殺的，對嗎？我看說再多也沒用，我還是報警吧。”

他妝模作樣拿出手機。

“我跟你拼啦！”老頭兒舉著竹杠猛地一下向陸堯頭頂劈下來。

“哎呀我去！”陸堯心里一驚，手腕粗的竹杠已經在他腦袋上折為兩半，“這老頭兒手勁夠大的呀！”

他齜著牙摸摸腦袋，痛倒不痛，就是有點丟面兒，這可咋整，反擊嗎？這一杖出去，萬一把握不好……

“不要啊！”這時老太太突然沖上來把老頭兒推開。她身形瘦弱極了，腰背弓得厲害，滿臉褶皺，神情痛苦，眼角早就濕潤了。

她一步一頓地走向陸堯，每走一步，陸堯心頭就會縮緊一陣。看著老人家那張痛苦而可憐的面龐，他很快就心軟。他很容易暴怒，也很容易心軟。

接下來的一幕徹底擊潰了陸堯的心理防線。

老太太突然雙膝一軟，砰地跪倒在他面前，聲淚俱下：“求求你啦，放過我們吧！”

陸堯立馬撲上去把老太太扶起來：“使不得！使不得！折我壽命啊！”

老頭兒也沖上來使勁要把老太太扶起來：“老婆，你干什么，咱們犯不著跪下來求人啊！”

老太太死死拽著老頭兒哭道：“咱們等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把女兒等回來了，絕對不能出事啊！”

“你瞎說什么！”老頭兒連忙制止她。

老夫婦相互抱著痛哭起來，這下反倒是陸堯不知所措了，又心疼又著急。

“滴！”

靈葉及時跳出來找存在感了。

“恭喜你！尸體的家人已經找到，在你面前的二位，就是他的岳父岳母。”

“啥？岳父岳母？也就是說，他們家女人、女婿都……對了，岳父岳母，這是不是表示我任務完成了？”

靈葉：“沒錯。”

“那就趕緊完成交易吧，趕快把陽壽靈氣轉給我養父，趕緊啊！”

靈葉：“還差一道程序，你得讓這對夫婦認尸。”

“這么麻煩！”

眼看就要到岸，卻突然浮出一條木頭擋在面前，陸堯很難受。

“咱們爽快點吧！”

他舉起六九手杖越過老夫婦頭頂，往后面一塊門板點去，杖尖射出一道強勁氣流，木門砰的一聲碎成一地木屑。

門板后是一間小屋，昏黃的燭光下，立著個黑發垂肩、臉色蒼白、形銷骨立的女子，正是他們在林子里遇見的女亡靈，老夫婦的女兒。

他向屋里高聲說：“你老公的尸體在這里，你就不來看看嗎？”

可女孩站著始終一動不動，對陸堯的話充耳不聞。

陸堯心下大奇。這時老太太又哭嚷著撲上來：“求你放過我女兒，她什么都不記得了，你別問她，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讓她清凈一點吧！我什么都跟你說。”

……

在老太太斷斷續續、抽抽噎噎的講述中，真相跟他們之前猜測的大差不差。

這家人本來是在這山里看林子的，夫婦倆生了個女兒，麻袋里的尸體是他們家的女婿，本來是隔壁鎮上的人，父母死得早，但他為人老實，手腳勤快，這對老夫婦很喜歡，女兒也相中了。

可是哪想得到，結婚沒幾天，小伙子差點沒瘋了，看著亭亭玉立的一個大姑娘，怎么一到床上就跟僵尸一樣，碰一下就啊呀大喊大叫，發瘋了似的。剛開始他以為只是姑娘家害臊，女婿盡量體貼理解女兒，但這一害臊害了一年多，女婿憋了一年多，身心都受到巨大傷害，快瘋了。終于在有一天晚上，他狂飲了一斤白酒，發誓今晚無論如何也得把事兒辦了，當他強來的時候，女兒仍然瘋狂反抗，踢他，咬他，惱羞成怒的小伙子失手掐死了女兒。

接著，老夫婦（當時才四十多歲）發現女兒被害死后，暴躁的老頭兒幾鐵鍬就把女婿鑿死了。老頭兒連夜將女婿尸體搬進萬人坑溶洞里去，他知道，那個地方沒人敢去，自然也不會有人發現尸體的存在。

再后來，他們偶然收留了個老畫家，老畫家得知他們家喪失女兒后，就傳授了招魂之法……

陸堯聽了感慨萬千，對二老說：

“他雖然被你們活活鑿死，但他在靈境苦苦種了二十來年的樹，一心想著的，就是重新回到你們身邊，要我把他的尸體送回來給你們，可見他心中一直還把你們當成家人，從沒怨恨過你們。”

老太太哭得眼淚都干了，嘴里“老天爺啊”“老天爺啊”的喊個不停。那倔強的老頭也沉浸在傷感之中，躲到一邊去抹眼淚。

“老婆子，女兒不見啦！”老頭兒突然大喊。

陸堯立馬警惕站起來左右一瞧，豈止是他家女兒不見了，連地上的麻袋也不見了。他當即明白怎么回事，叫老夫婦道：“我知道在哪兒，跟我走。”

他們走出屋子，一路向他家女兒墳墓趕去，快到墳墓時，遠遠望見墳墓四周升騰著團團白煙，女子正將麻袋中尸體抱出來，緩緩放入墓中與自己同寢。

兩個人和解了。

“這才是生同床死同寢啊！”陸堯感動不已。

身邊的老夫婦也不知不覺緊緊抱在了一起，二十年來的思念與怨恨終于統統隨煙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