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是來討酒的是吧，好，今天就讓你們喝個夠！小麥，給我灌！”小麥爹怒道。

“好！”小麥啪的一聲把酒封撕開，倒入碗中，端到楊清風面前，一只手掰開他的下巴，惡狠狠道：“喝！一滴都不許剩！”

楊清風深吸一口氣，被小麥喂了一大碗酒，剛喝完，小姑娘又端來一碗，楊清風再次喝掉。

另一邊，聞笛在小麥娘面前也是同樣的下場，沒辦法只能喝唄。

兩人分別都喝了一整壇子桃花釀，由于喝的太快，味道沒怎么細品，神奇的是喝了這么一大壇酒，楊清風和聞笛居然沒有撐的感覺，反而覺得心曠神怡。

“接下來，奏樂！”

小麥爹坐了下來，不知何時抱了一把琴，就這么彈了起來。

小麥娘也從腰間拔出一根竹簫吹了起來。

小麥也吹起了塤。

被綁在兩個樹上的楊清風和聞笛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一家子搞什么名堂，又給喝酒又是奏樂的，這到底是復仇還是報恩??？

很快，附近幾戶人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樂器聲音。

有吹笛的牧童，有拉二胡的老頭兒，有女子的錦瑟，也有中年人的鐘鼓……

雖然很多聲音摻在一起，但并不雜亂，反而相互配合，彼此襯托，像是演練了幾十年一般熟練。

很快，楊清風和聞笛眼中就浮現出這樣一副畫面：

年輕時的無名老人既沒有隱埋姓名，也不是老人，而是江湖聞名的風流大盜——李遠明。

只不過，別的盜賊偷的是金銀珠寶、美酒美人，而李遠明偷的是武功秘籍，這玩意兒對王公貴族和平民百姓一點用沒有，但對于各大門派來說就是命根子。

初出茅廬的李遠明仗著天賦高，跑路快，倒也不怕，每次偷看完，抄一份自己留著，再把原版放回去。

就這樣浪跡了數年，二十多歲這年，碰上了一個農家姑娘，正要被父母賣掉換糧，李遠明看那姑娘哭喊得厲害，一腳踹飛了她父母，隨手扔給他們幾兩銀子，然后拽著姑娘的手就走了。

本來，李遠明想給那姑娘一點錢，隨便找個地方生活，至此分道揚鑣，誰知那姑娘鐵了心要跟著他，李遠明懶得理她，不顧身后那姑娘的哭喊，施展輕功眨眼就消失在姑娘面前。

幾年后，李遠明偷看完秘笈，想走的時候發現被這個門派聯合好幾個掌門把他圍攻了，李遠明即將被拿下的時候，一個蒙面女子突然闖進來，扔出毒煙，然后持劍和李遠明一起殺了出去。

“我謝謝你啊，不過，其實沒有你我也能跑出去的，那些人奈何不了我。”李遠明傲然道。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你還記得我嗎？”那蒙面女俠把面罩一揭，露出原來的臉龐。

“不認識，我走了。”李遠明看了一眼，轉身就走。

“哎，真不記得了？我是五年前被你救下的那個人啊?！迸舆B忙去追。

李遠明心有不耐，加快了腳步：“我救的人多了去，哪里還記得?！?

哪知，他施展了輕功后，竟也沒能甩掉這女子。

“哼，我就知道，所以這五年我日日夜夜練功，就是為了追上你。”女子冷笑道。

李遠明停了下來，道：“你功夫不如我，真要跑的話，我還是能甩掉你?！闭f著就要再次加速。

“不要！”

那女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扯著李遠明的衣袍，不復剛才的高傲：“你別再丟下我了?！?

李遠明低頭就看見她哭成了大花臉的皺巴巴表情，本來想笑，不知道為什么，心里觸動了一下，這次沒有再甩掉她，而是任由她跟著自己。

“李遠明？這名字還不錯，你要去哪里？”那女子不哭了，笑著問。

“有沒有聽過一句詩，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今日出師不利，心里不痛快，我自然去喝酒了。”李遠明搖頭晃腦道。

“你還背起詩來了，我不懂這個，但我知道了，對了，我叫彩蝶，你要記好，這輩子都別忘了！”女主一把摟住李遠明的肩膀，她的個子不低，比李遠明差不多少，站在一塊勾肩搭背倒也挺像對兒哥們。

“你又知道啥了？那誰，彩色蜜蜂？哦，彩蝶?！?

“我當然知道你喜歡喝酒了，你看，我為了追上你，練了五年功夫，我有這種毅力，什么事都會做成的，所以，我接下來要學釀酒，釀天下最好喝的酒，能讓人醉一輩子，永遠醒不過來?！辈实麌\嘰喳喳道。

“這個想法不錯，若是真有這樣的酒，我真想嘗嘗看。”李遠明也來了興趣。

就這樣，兩人結伴而行，中間李遠明說要去閉關苦修，等出關時，彩蝶已經不在外面了。

也對，這一閉關就是半年，誰能等自己這么久呢？不知為何，李遠明心中有些空落落的，看著滿山秋色，心想：一定是山中風景空曠的原因。

是該找個地方打幾架，然后喝酒了。

重出江湖之后，李遠明武藝大進，把曾經追殺自己的幾個掌門輪番吊打了幾遍，一時間在武林好不快活。

這一天，彩蝶再次找到他，帶來了她自己釀的酒。

李遠明沒想到她真的去學釀酒了，一年沒見倒是有些想念，便認真品了起來。

“怎么樣，味道如何？”少女已漸漸不再是少女，而是二十多歲的“老女人”，但眼神依然明亮。

李遠明看著窗外的桃花，忽然又想起一句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怎么忽然便感傷了，你也承認自己老了？”彩蝶端著下巴看著他。

李遠明回神，和彩蝶對視了一眼，忽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道：“是有些感慨歲月，彩蝶，你也歲數不小了，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彩蝶站起身來：“浪費時間？你這是在侮辱我，你一生都用來練武，你覺得值得嗎？”

“當然?！崩钸h明毫不猶豫。

“那我一生只愛一個人，就不值得嗎？”彩蝶說到這里，背過身去，淚水潸然而下。

李遠明愣住，道：“這我不能理解，為什么要愛一個人，為什么不多愛幾個人，萬一你愛的那個不喜歡你呢？而且，愛別人不如愛自己啊，就像我，多快活?！?

彩蝶轉身，看著他：“我偏要這樣做?！闭f完，施展輕功很快就離開了。

李遠明愣在原地，回想起彩蝶剛來的時候笑語嫣然，走的時候卻是帶著悲涼，心中不自覺涌起一股愧疚。

他給自己斟滿了一碗酒，慢慢飲盡，明明是甜香的味道，不知為何變得有些苦澀。

轉眼又是七年。

此時的李遠明已經天下無敵，獨自享受著高手的寂寞，在一座不夜城宿醉了兩年，厭倦了，決定回歸山林。

但是，此時的他已經太過出名，每天想挑戰他的人絡繹不絕，他已經滿身疲憊。

某日，路過一家鄉間酒館，獨自喝著悶酒，沉浸在往事里。

這時，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坐在自己對面。

李遠明下意識就想問“大姐，你是誰？”還沒出口就反應過來了，歲月無情，自己都已經四十歲了，她又如何能不老呢？

彩蝶這次眼中的光黯淡了許多，沒有像以前那樣主動開口，而是默默給自己倒了一碗酒。

李遠明趁著醉意才敢開口：“這些年還好嗎？”

彩蝶郁悶地開口，聲音卻不復悅耳，帶了些歲月的嘶?。骸拔疫€在釀酒，技藝越來越好，現在已經開了一家酒館?！?

“彩蝶，你的聲音——”李遠明心中一痛。

“怎么，現在知道心疼了？”彩蝶呵呵一笑：

“你以為我是因為你才這樣？我是為了試酒，天天喝，天天醉，時間長了可不就這樣了，身材也走樣了，聲音也啞了，本來武功就練的不咋樣，現在也拿不動劍了，你現在么，呵呵，天下無敵，想甩開我就更輕松了?！?

李遠明握緊了拳頭：“不，在我心里，你還是和當年一樣——”

“你只是歲數上來了，開始懷念年少時的我們罷了，你并不愛現在的我，我今天來找你，就是見你最后一面，問你最后一遍。”彩蝶趴在桌子上像個死人一樣朦朧道。

“什么？”李遠明酒醒了大半。

“李遠明，我真的老了，追不動你了，但我也不是沒人要的賤貨，幾年前有個漢子就在我酒館做事，他人品很好也會些功夫，當然肯定不如你，但有一點你永遠也比不上他，就是他真的愛我。”

“那你，愛他嗎？”李遠明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已經顫抖，哪怕用深厚內力也控制不住。

“呵，他愛我，等了我五年，我為什么不愛他？”彩蝶笑道：“可是，我仍然愿意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所以一直沒答應?！?

李遠明道：“我知道你更想跟我廝守終生，可是，我這人漂浮不定，恐怕沒法像他一樣穩重可靠。對不起了，這一次，我還是——”

“還是這樣嗎？呵呵，我早就該知道了?！辈实α耍骸澳阌肋h不會懂，他再好，也不是你啊，也許要很多年之后，你才會領悟，回憶起來，遇到的女子那么多，但一定不會有一個能代替我的位置?！?

“是的，你是無可取代的。”李遠明承認。

“這次一別，大概就是永遠了，李遠明，我沒有放棄愛你，但我也不能辜負別人，更不能辜負自己的青春，你恨我也好，我不會再等你了?！?

“我怎么會恨你呢？是我對不起你啊。”李遠明心中默默道。

“以后，還有機會再見嗎？我想嘗嘗你釀的酒。”李遠明見彩蝶走遠，問道。

“我和他說好了，此生想去一個沒人找到的地方，種一大片桃林，在那里隱居一輩子，琴簫合奏。對了，這么多年你還不知道我真正喜歡什么吧。”彩蝶轉身，卻沒有看李遠明，而是望向周圍的山色。

“我以為你喜歡釀酒、練功和我?！辈实溃骸澳阈睦镆欢ㄟ@么想對吧？”

李遠明心中一驚，她怎么知道？

“你真是傻的可以，我一個女子，為什么要喜歡酒，喜歡打打殺殺?。课蚁矚g的是奏樂，是種花，是和愛人一起游玩山河，是讓人心中寧靜的東西，我想要的是一個家。而你，你只屬于你的江湖，我早就知道了。”

“再見?！?

彩蝶拖著影子離去，這次沒有再施展她那三腳貓的輕功，大約現在的她已施展不出來了。

李遠明深深注視著她離開的身影，日暮低沉，不知過了多久，他笑了。

抬起袖子擦了擦臉，袖子很快濕了一片。